每個“天使”都不多余

1

1980年8月，一個瓜果飄香的季節，我呱呱落地，比我晚降生5分鐘的是我的弟弟。5分鐘之差，我和弟弟在大人們的心目中，卻差了十萬八千里。面對兩個新生嬰兒，一家的大人們簡直就是悲喜交加。悲的是父母在生了兩個姐姐后，又有了我這么一個閨女，喜的是，他們千呼萬喚的兒子終于來了。

據說父親瞅一眼兒子，樂得合不攏嘴，回頭再瞅一眼我，嘟噥著“真多余”！干脆，就叫“甄多余”吧！弟弟也隨著我有了名字，可他卻叫“甄多樂”！奶奶也不喜歡我，母親的奶不夠吃，奶奶做主給弟弟吃，而我是吃著劣質奶粉長大的。

自打我記事兒起，對于我的稱謂，一家人，就分了好幾種。我爸總是帶著那種奇怪的語氣喊我 “真多余”，像調笑一般。我奶奶喊我“多兒”，聽起來帶著一種恨恨的意味。只有我的母親喊我“多多”。自小，在奶奶和父親嚴厲的注視下，我得處處讓著弟弟，村里來了賣玉米花的，5分錢一根“大拐棍”2分錢一根“小直棒”，總會給我買“小直棒”而給弟弟買“大拐棍”。我吃完了，看著弟弟的“大拐棍”還剩下大半根兒，便去和他要，弟弟倒不小氣，伸手就掰一截給我，被奶奶看見了一把搶過：“你個小丫頭片子，吃點兒就得了，還搶我孫子的！一邊去！”我只好抹著眼淚，退到一邊，看到爸爸，我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他看我一眼：“真多余，你聽點話啊！別跟弟弟搶，他小，你得讓著他。”我只比他大5分鐘好不好？可我必須得讓著他。和他一起去上學，他在前面蹦蹦跳跳，我要背著我的書包，還要背著他的，在后面亦步亦趨，一路跌跌撞撞。穿衣服，一年到頭也不給我買一件新的，我的身上，永遠是兩個姐姐淘汰下來的舊衣，而多樂的身上卻永遠是新衣服。

更可氣的是，村里經常有些人看到我和弟弟就喊： “過來，過來。”我們過去了，他們就開始說上了，聽聽你姐倆這名字，就知道你爸爸偏心眼兒，你看，你叫多余，一看你爸爸就不待見你，再看你弟弟，多樂，多好聽啊，有了他，一家人都樂。你想想，是不是你爸爸平時喜歡多樂，不喜歡你？我急紅了眼，搶白：“不是，就不是！”

回到家，我還是忍不住問父親，是不是真的向大家說的，我是多余的，你才給我取了“多余”這個名字，而大家都喜歡弟弟才叫他“多樂”？父親訕訕地笑：“可不是唄，前頭有倆閨女了，你可不就多余嘛！為了你，咱們家還挨了不少罰！”想想平時的點點滴滴，我委屈的淚就流了下來。母親趕緊哄我：“別哭了，你爸這不是逗你玩兒嘛！”母親一說，我哭得更歡了，父親就急了：“哭什么哭，本來就是個‘多兒’，一哭更讓人膩歪！”那一刻，我堅定不移地明白了，我果真是家人眼里的“多余”！

2

我上初一時，大姐上高三，二姐上高二。那一年奶奶得了半身不遂癥，長期吃藥，還得長期有人伺候，那時父親和母親做著生意，每日里都去趕集賣衣服。我知道父親和母親正在打算，讓我們其中的一個人輟學，伺候奶奶。暗地里，我們都很害怕，生怕輟學的那個人會是自己。有一天晚上，我偷聽到了父母的談話，我聽見父親說：“老大老二都上到了高中，眼看就考大學了，學習也挺好，現在輟學太可惜，多樂是個小子，不多學點文化也不行，只有多余！”我再也聽不下去了，回到自己屋里，一頭扎到床上，捂在被子里哭了個天昏地暗。第二天，我等著父親給我下“輟學令”，可是，“輟學令”卻遲遲沒有來。母親卻再也沒有去和父親趕集賣衣服，父親一個人每天騎自行車馱著沉重的貨物和架子天不亮就去趕集。偶爾看到父親奔勞的背影我會覺得父親很辛苦，很不容易，可是那只是一個瞬間，每當那時，我就會想起，那晚他說過的話，頓時心生恨意。

大姐二姐相繼考上了大學，去了外地，我初中畢業，執意考中專。父親不同意，說這幾年中專畢業的不好分配工作，就算分了，也沒幾個好工作，你學習也不錯，應該上高中，也向你大姐二姐似的，給我考個大學回來做做臉！我說我上學上夠了，想著快點畢業上班。父親沖我吼：“你怎么就不叫人省心，4個孩子，就數你不聽話！”我最終是固執己見了。其實我是有私心的，我想，一來大姐二姐都上學走了，說不定哪天父親又會萌生出讓我輟學的念頭；二來，我作為一個家里多余的人，爹爹不疼奶奶不愛，不如早點出去過自由的生活。

中專畢業后，我分到了家鄉縣城的一個工廠里工作，不久找了和我同廠的一個男子談起了戀愛。

父親知道后，又提出了不同意見：“你找對象最好別找同一個單位的，兩人黑白在一塊不好，容易鬧矛盾，再說了，萬一哪天廠子破了產，你倆全下崗，日子怎么過？”我當下就急了，有你這樣當爹的嗎？你不就是不喜歡我嗎？也不至于這樣咒我吧，我這還沒結婚就咒我們鬧矛盾，咒我們廠子倒閉，你這是什么居心？難不成你愿意養我一輩子啊！我淚流滿面，伴隨著一頓搶白。父親拍了桌子：“哭，就會哭，哪天你倒了霉，別來找我，還指著我養你一輩子，門兒都沒有！”

我摔門而出，又一次固執己見，與那人結了婚。

3

結婚10年后，父親曾經的“咒語”不幸言中，先是廠子倒閉，我們雙雙下崗，接下來，老公南下淘金，金沒淘來，自己卻被別的女人淘走了。留下我和8歲的女兒，靠著我在商場里站柜臺的1000多塊錢艱難度日。父親似乎是用鼻音對我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在我聽來，像諷刺，像他得逞后的炫耀。我發誓，窮死不向父親伸手，就算要飯，也不會向他開口。他偶爾會來看我們，帶一些地里產的東西，我愛搭不理，說我不需要，以后不要給我帶。

兩年后，我所在的商場被一家大商場收購，重新裝修，柜臺要往外承包，以我的經驗，我知道承包這樣一個柜臺，是一件大好事，會賺很多。可是15萬塊錢的承包費，讓我犯難，我搜羅了所有的存款，也不過才5萬，還剩10萬，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文數字。大姐找到我，鼓勵我承包柜臺，拿出10萬塊錢給我用。我知道大姐剛買了房子，怎么也不肯拿她的錢，大姐說：“當我投資，等你賺了錢，給我分紅！”我只好含淚接過大姐給的錢。

生意如我所料，很好，忙碌碌的我，更加充實了，不僅在一年半的時間里就賺回了成本，而且還收獲了一份愛情，我的他，是我所銷售的服裝品牌的地區經理。我拿著12萬元錢去還大姐，說我要好好感謝她。可大姐卻說：“這錢不是我的，是爸的，他把養老錢全拿了出來。他說你太擰，他給你肯定不會要，就讓我編了個瞎話給了你。”我的心一陣疼，說原來關鍵時刻爸還是拿我當女兒的！大姐瞪我一眼：“你可別冤枉爸，他一直最疼你，就因為你是第三個閨女，奶奶又重男輕女，爸生怕虧著你，為奶奶對你不好的事，還和她吵過架呢！”“那我上初中時，他還打算讓我輟學伺候奶奶，而不是讓你們輟學！”“原來就為這事兒，你才對爸誤會加深的呀？當時他們商量時，我就在屋里，我提出我輟學，于是爸分析了一通，說了那些話，你根本沒聽完。爸說，就因為都說老三是個‘多兒’，所以讓誰輟學，也不能讓老三輟學，免得老三心里多想。”這么多年藏在心里的疙瘩解開了，想想這些年來，我一次次和父親對著干，一次次固執己見，不肯聽取他的意見，我的淚再也忍不住流了滿臉……

我帶了我的他，給父親拿了一件我柜組里最上檔次的衣服回了家。父親滿心歡喜地迎接我們，又是張羅飯菜又是張羅酒。飯后，有鄰居來我們家，父親趕緊把我給的衣服拿出來顯擺：“看看，是俺家多余給買的，1000多塊呢！”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多余”這個名子并不多余，而且，真得很動聽！（責編/詩坤shikun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