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達川：飛躍東洋的中國畫人

清末民初時期，一批才華橫溢、天賦異稟的美術青年留學日本，并在后來的中國近現代美術史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一代油畫藝術大師林達川便是其中頗具代表性的一位藝術家。林達川（1912-1985）是我國現代油畫藝術的奠基人之一，他喜愛以樸實的生活世界為題，擅長以生活中為人所熟知的生活場景和風景作為表現契機，將印象派色彩與東方筆墨意趣相結合，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本文力圖通過基本史實的收集與梳理，勾勒出林達川獨特的人生歷程，對其藝術風格流衍進行分析，探討其在中國近現代美術史中的地位與價值。

負笈浙水

1912年8月4日，林達川出生于廣東省新會縣獨聯鄉（今江門市新會區沙堆鎮獨聯村），原名林北滔。在中國近代史上，新會雖是廣州最遲開放通商口岸的城市之一，但為時風激蕩，出洋謀生的人不在少數，因此也是近現代廣東著名的僑鄉之一。當地人由于經常出入海外，無形之中把國外的一些文化習俗與當地風俗進行了雜糅，形成了獨特而寬松的地域文化。林達川的母親薛行道是一位普通農村婦女，父親林家英于1906年去加拿大謀生，1910年回國成家，之后便長期旅居國外，偶爾回鄉。林達川是家中獨子，從6歲開始入私塾學習四書五經等。時移世易，新式教育模式開始取代日漸式微的傳統教育模式。林達川小學畢業后，到香港入九龍錀智中學寄宿學校讀書，后轉入廣州海南中學，這些都是西式學校。在西式教育的影響下，逐漸形成了他獨立自主的個性精神，為他后來選擇西畫專業提供了某種可能。

初中畢業后林達川來到北京就讀高中，1929年從北平文治高中畢業后，他進入北平輔仁大學，在此期間受同住一個公寓的上海美專畢業的鐘某影響，進入了繪畫的世界。1930年，林達川考入杭州國立藝術?？茖W校，時任校長為林風眠。在林風眠的主持下，杭州國立藝專引進西方新繪畫思潮，實行開放的教學方針，很快成為傳播西方現代美術的重鎮。林達川在這里得到了黃賓虹、潘天壽、林風眠等藝術巨匠的精心培育。這一時期的學習對他的繪畫藝術思想的發展起了極為重要的鋪墊作用。

東渡日本

1932年，林達川在胡善馀等留法同學的影響下，決定赴日留學。之后考入帝國美術學校，入讀川端畫學校，指導老師便是當時日本西畫界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藤島武二。印象派的理論和創作觀念得以在日本流行，便是黑田清輝與藤島武二的功勞，他們攙和“印象派”與“學院派”而形成的“準印象派”畫風，締造了日本西畫史上的第一座高峰。藤島武二對中國油畫的發展也有相當地影響，不少留日畫家都曾拜其名下，包括朱屺瞻、關良、陳抱一、倪貽德、汪亞塵等。林達川早期的繪畫作品中，受藤島武二的影響明顯。對比之下，林達川的作品更傾向于塑造性，這得益于他的雕刻學習經歷。他在畫街景、建筑物時，以線條提醒結構，墻壁、路面平整干凈，電線桿一筆畫成，較之后期的作品線條強直少變化。

1935年，林達川考入日本東京美術學校雕刻科，師從石井鶴三，期間選修油畫，指導教師為梅原龍三郎、安井曾太郎和石井柏亭等老一輩名家。在校期間，林達川參與了中國留日藝術家創辦的《新興美術》雜志的翻譯、撰稿等工作。在林達川留學期間，正是從印象主義到現代主義的西方現代藝術發展盛期，同時也是西方藝術正受到東方和日本藝術影響的時期。梅原龍三郎和安井曾太郎等人在此時已經開始了東方油畫的追求。這使得留學日本的畫家，從一開始就接觸到油畫藝術中東西文化的主題。林達川求學路途坎坷，曾兩度赴日，據<<杜會會員名簿·平成10年版·束京蕓術大學美術學部同窓會>>里記載，林達川于昭和18年（1948年）9月畢業于雕刻科塑造部。

1944年，林達川在日本開始了職業畫家的生涯。雖然在校期間他選修了油畫，但真正開始繪畫生涯、習得油畫技巧，是在抗日戰爭勝利以后的那七八年間。在這幾年間，他廣拜日本名家為師，在廣泛交流中提高自己，形成風格。梅原龍三郎的畫風以感性、色彩優先，具有豪華的裝飾感，從林達川早期畫作來看，梅原對其影響并不強烈。安井曾太郎的畫風質樸，以理性的形體優先。石井柏亭的繪畫用筆簡潔明快，色調清淡，具有獨特的寫實風格。林達川適當地吸收了他們的簡潔與抒情。

此外，林達川在留日期間，得以大量觀摩印象派原作，使其早期作品在色彩和造型上較為接近純正的印象派風格。從其作品中也不難發現塞尚的體積感和德朗強有力的線。

1948年，林達川加入了日本著名美術團體“一水會”，同年加入了東京新構造社“連立會”。作為“一水會”的成員，他受到了日本著名畫家木下孝則和有馬生島的指導。1950年，他在日本美術界獲得“無監查”（即畫家送展作品時無需通過審查）及“依囑”（即每回開展覽時作為特邀畫家參展）的榮譽稱號。同年5月在東京銀座畫廊舉辦了首次個人展覽，共展出40余幅風景、靜物、肖像油畫作品。1951年，他加入了日本美術家聯盟，是當時唯一的中國籍畫家。1952至1953年間，他在木下孝則創辦的神奈川鶴見美術研究所執教。

載譽歸國

1953年8月，為響應祖國的號召，滿懷報國熱情的林達川毅然決定舉家歸國。后由上海文化局分配到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油畫系執教。但由于中國美術界從1953年開始，被“蘇式”的現代“正規化”要求統一取代。限于時局，藝術院校只有一個標準和一個體系，非“蘇派”的林達川得不到施展，因此僅被短暫安排過教學，之后一直處于邊緣狀態，但他并沒有因此而改變自己獨立的藝術觀念，只是默默地畫著自己想畫的畫。

林達川回國后，除了在印象主義的道路上穩步前進外，開始關注起中國文人寫意畫在油畫中的借鑒。從其回國初期的作品看，他依舊延續著印象派與“準印象派”的繪畫風格。如油畫《清河坊》中色彩飽和、濃重，筆觸厚拙，以點彩和涂抹為主，質感毛蒼厚實，造型鮮明、物象充滿膨脹感，語言相對中和，情緒傾向于沉靜克制。

藝術風格的流衍除了師承關系以外，也無法脫離傳統和時代對其的影響。林達川在“印象”的道路上穩步前行，并在祖國傳統的繪畫土壤下，開始了油畫中國化的民族風格的探索。林達川在油畫系教學時的備課筆記中，除了完整的構圖、色彩、筆觸、創作系列外，還特別強調學生學習油畫的同時，多看中國繪畫作品和研究傳統六法。

林達川在后期的繪畫創作中尤其注意從中國傳統繪畫中汲取營養，這一時期的創作，明顯借鑒了國畫的思想觀念與表現手法。從他上世紀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期的作品中，已然可以看到其在中國傳統山水畫里體會的意境與形式上的探索。

70年代后期，林達川的畫中開始出現了梅原龍三郎的奔放不羈，色澤、構圖隨意大膽，結構與線條粗放簡拙。梅原龍三郎1908年留學法國，曾受到雷諾阿的賞識和指導，回到日本后，他從日本傳統風格藝術中吸取了明快豐富的色彩處理手法，運用到自己的作品中，創作出獨特的畫境。他常來北京寫生，從中國古典優秀的傳統藝術中得到啟發，加強對東方藝術氣魄的體現。因此，他創作了許多以北京風景為題材的名作。他奔放的畫風，超越了西洋畫和日本畫的界限，華麗的色彩和充實的生命感是梅原作品的兩大特色。梅原的風格特點與林達川此時愉悅、輕松的心境產生了共鳴，因此，林達川的作品中，創作情緒變得更加熱烈，構圖更為隨意、大膽，筆觸更加活潑、率性，結構更為粗放、簡拙。

除梅原的影響外，林達川早年的啟蒙老師黃賓虹、林風眠、潘天壽等的藝術思想與繪畫風格也逐漸顯露于其繪畫之中。黃賓虹擅山水，兼工人物、花鳥，其書法功底扎實，用筆氣沉質圓，用墨渾厚迷蒙，還筆墨于自然率真的境界之中。在構圖造型方面，樸拙天真，隨機而發；在線形筆勢上，勾斫如書，形隨筆出，筆走龍蛇。林達川受其影響較深，除思想觀念外，在其技法中用筆用線方面也較為明顯。及至晚年，林達川的繪畫作品更加隨性，他從寫意中國畫中提煉的筆墨技巧，以及對印象派的色彩氣質的運用，更加純熟，作品洋溢著輕松自如，生動活潑的氣息。自然的氣息配上大筆觸的揮灑，毫不掩飾的參差與大量留白形成畫面中跳躍的動感，他重視線條并以線之勾勒取代面之色彩的堆疊，靈活的線條造成作品獨特的中國水墨效果，融合了中西藝術精華，探索出中國油畫的獨特民族風格。

林達川作為在中西文化激烈碰撞中尋找出路的一位藝術家，在“油畫民族化”上起到了重要作用，他的藝術探索和藝術觀念對中國近現代油畫的發展有著不可磨滅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