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3日,在應邀出席由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主辦的“鴻儒論道”,發表題為《中國經濟:從困局到變局》的演講時,海通證券副總裁兼首席經濟學家李迅雷對8月經濟數據分析稱,中國經濟雖短期回穩,但在未來結構調整當中,還將處于長期回落過程。
就經濟增速下滑但整體就業依然穩定,李迅雷認為,兩者正出現脫鉤,并提出“就業無紅線,增長無底線”的觀點,表示中國可以容忍更低的經濟增速,以期推動經濟轉型順利進行。
在展望十八屆三中全會包括金融、財稅、行政體制、土地制度、戶籍制度和資源品價格等六大領域改革的同時,他指出,所謂“改革紅利”不宜高估,對當前基于區域均衡發展而非規模經濟考慮的城鎮化方向亦提出了自己的不同見解。
經濟短期回穩長期回落
針對國家統計局近期發布的8月份宏觀經濟數據,李迅雷表示,8月中國經濟數據呈現向好態勢,比如工業增加值增速(8.9%)超過預期,鋼鐵、電力行業工業增加值增速都比較大,從谷底回升,化學原料及制品、通用設備等工業增加值增速則下跌,“這表明這輪經濟反彈的支撐還是在基礎建設投資和制造業投資的回升。但回升能否持續,我們并不是非常樂觀。”
他預計,9月經濟增速就有可能回落,因為從9月上旬的數據來看,發電量的增速有所回落。
同時,8月經濟反彈從社會融資總量這塊也能得到體現。但要通過這些月度經濟數據來推斷一年的經濟走勢可能有些困難,“因為月度數據變化可能有翹尾因素或是由于當月特殊情況。”再從7月份“克強指數”(8月這一數據應該還是繼續反彈)來看,也是見底回升——當月克強指數升至8.5%,構成指數的三大權重工業用電(占40%權重)、鐵路貨運(25%)和中長貸(35%)均有所反彈,原因是基建地產投資上升拉動了鋼鐵等傳統行業。“但這種反彈亦是季節性的。預計這輪經濟回升的力度應該是有限的,長期趨勢依然是下行。”李迅雷判斷。
在李迅雷看來,中國經濟已經告別了兩位數的增長,2012年是7.7%,今年預計還將在7.5%以上,但總體增速呈現下降。不過,從經濟增長理論角度而言,這種長期增速下行是經濟走向成熟的表現。
“日本、韓國和臺灣地區在經濟高速增長之后基本都有比較大的回落。日本1971-1990年經濟增速僅有4.6%,而1959-1970年則高達9.2%。韓國和臺灣地區類似。中國1978-2011年經濟增速是9.9%,如果能保持6%左右的增速已經很不錯了,再期望經濟增速有較大回升是不現實的。未來在結構調整當中,可能還將處于一個長期回落的過程。明后兩年6%-7%的增速是可能的,但這一增速要持續到2020年就沒那么樂觀了。”
李迅雷提出,中國經濟目前存在的一個問題就是結構性的負債率過高,這與出口導向、產能過剩的經濟增長方式有關。在去杠桿化的問題上,他以美國、歐洲、日本為例,認為中國在這方面應學習美國,先金融再實體逐步去杠桿化。

“就業無紅線,增長無底線”
在當前經濟增速回落過程中,7月,國務院總理李克強曾明確了今年經濟增長的底線是7%,不允許越過這個底線。但李迅雷認為,需要正確理解“穩增長”,李克強提出的“保七”主要是基于要達到2020年GDP和人均收入翻番的目標,而是否一定要“保七”,則是值得討論的。
按照傳統思維,一直都是認為GDP增長和就業是掛鉤的。中央領導層對就業問題也非常關心。但事實上,當前中國GDP增速已經下滑至近10年最低點,而農民工就業依然穩定。此外,全國就業市場的崗位供求比也是衡量就業情況的較好指標,其雖在2008年金融危機時曾大幅下滑,但目前依然維持在高位,也意味著當前整體就業依然穩定。
“這表明GDP增長和就業已經出現脫鉤。因此不能再用傳統思維來看待就業,認為非要保持較高經濟增速才能解決就業問題。”李迅雷表示。
他進一步分析稱,這一變化主要是因為中國的人口結構已經發生了變化:中國老齡化正在加速。2011年最新人口普查數據顯示,目前中國55-64歲人口占比超過10%,在未來10年這一比率將以每年1%的速度快速上升;由于老齡化的加速,以及出生率的穩定,中國人口撫養比在未來10年將年均上升1%,與之對應的是勞動年齡人口占比的持續下降。統計數據顯示,2012年中國15-59歲勞動年齡人口的絕對數也首次出現下降,當年下降了345萬;另一較少為人關注的因素是勞動參與率的下降。勞動年齡人口并非等同于勞動力供給,目前中國經濟活動人口約在8億左右,勞動參與率約為78%,考慮到人均收入的提升,未來勞動參與率仍會穩步下降。

李迅雷認為,中國勞動力供給拐點已經出現。據他測算,從新增勞動力供給來看,中國過去每年新增500萬勞動力供給,而從2013年開始,勞動力供給每年將減少500萬,一進一出意味著未來相比以前的就業壓力減少了1000萬。從勞動力需求看,以往中國每年需要通過工業和服務業解決1500萬就業,包括500萬新增以及1000萬農業轉移就業,因此需要8%以上的經濟增長解決就業問題。但由于勞動力供給下降,以后只需要解決500萬非農就業,這意味著即便工業增速下滑,GDP增速降至7%以下,僅靠服務業也足以解決所有就業問題。
“就業壓力如果減輕的話,完全可以容忍更低的經濟增速,以推動經濟轉型順利進行。因此我就提出‘就業無紅線,增長無底線’——不用非要保持怎樣的就業水平,也沒有必要一定要‘保七’。”
李迅雷還表示,從日本、韓國轉型的經驗來看,從高速增長期步入中速增長期后,所有新增就業均來源于服務業。另一個重要現象是經濟增速往往下降一半,但失業率保持穩定:日本上世紀70年代經濟增速從近10%降至4%,但平均失業率僅從1%升至2%。因此只要大力發展服務業,就業無憂,就無需過慮經濟增速的下滑。
而隨著資本、勞動力和對外開放等傳統要素對中國經濟的驅動力逐漸枯竭,未來需轉向新增長動力,主要包括人力資本、創新和制度改革等。
改革紅利不宜高估
對于即將召開的三中全會,李迅雷預測,全會或將在金融、財稅、行政體制、土地制度、戶籍制度、資源品價格等六大領域進行改革。其中,財稅改革最為重要,“我對改革前景比較樂觀,但總體來說,三中全會要有超預期的改革可能也很難。”
尤其,針對李克強提出的“改革是中國最大的紅利”,以及當前城鎮化方向,李迅雷均表達了自己不同的觀點。
他表示,改革紅利不宜高估。“紅利是等于收入減去成本,目前容易改的、成本比較低的都已經改了,收入大的、紅利比較豐厚的也都改了,剩下的都是比較難啃的硬骨頭。因此,所謂紅利不能高估。但如果不改革,成本顯然更高,可能就不是紅利的問題了,是負債的問題。”
而艱難的改革到底有無突破口呢?李迅雷解釋稱,手段其實還是很多的,包括最直接的就是通過反腐來推動改革,也包括可以采取一些迂回的措施。比如資源要素改革(包括資金價格即利率的市場化、水電煤氣油運價格改革、工業用地價格上漲、勞動力和環境價格改革等)如果能夠推進,那么,國企改革這一難點就有望迎刃而解。資源要素改革對于解決中國經濟結構問題也是非常有效的,中國的產能過剩從表象來看是發生在產品市場,但其根源是在要素市場,由于要素市場價格管制的普遍存在,使得企業投資沖動非常強烈,因此要解決產能過剩,核心是在于要素價格的市場化。
他提出,要讓改革順利進展,關鍵是要增加改革的“觸點”、降低改革的“沸點”——前者是指改革應多方面推進來最終達成目標,后者則是要提高社會透明度,讓公眾來倒逼改革。
此外,對當前更多著眼區域均衡發展考慮的城鎮化方向,李迅雷也提出了質疑,認為其并不符合經濟學原理。在他看來,中國的城鎮化應發展大城市,因為這樣才有基于規模經濟原理的較高投入產出比。
他援引相關數據說,根據世界銀行的統計,2005年中國百萬城市人口的占比和大城市化率非常低,城市人口47%居住在100萬人口以上城市(目前中國公布的城市化率為52%),而全球平均為73%。中國大城市化率不僅低于印度、印尼等人口大國,更遠低于日本、韓國等東亞國家。但研究同時表明,百萬以上人口城市的勞動生產率高出小城鎮20%-30%,因為大城市有利于信息及人員交流和規模經濟。

2001-2010年,中國西部地區的固定資產投資規模在全國的占比已經從16.37%提高到了19.58%,中部從14.86%提高到17.14%,東部地區卻從54.9%降至51.9%。“這就是中國城鎮化的悖論:人口向東,投資向西。投資向西傾斜的同時,投入產出比卻在下降。”
李迅雷最后稱,中國農業人口轉移到城市事實上已經差不多結束了,今后不會有太多,今后城市化進程將主要是二三線城市人口向一線城市轉移,預計還將持續較長的時間。而在大城市化率還比較低的情況下,中國投資驅動的模式或還將持續10年,只是將由政府主導的投資轉向民間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