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智的安之若命

偶然在電視上看到柴靜對舞蹈老師廖智的采訪。柴靜問廖智：“在你經歷了所有這一切之后，難道你能對自己說我本來就應該是這樣子嗎？”廖智回答說：“對，我覺得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這一切都是值得感恩的。”

廖智的話深深觸動了我。很難想像，一個在地震中失去了女兒、婆婆和雙腿，繼而又被丈夫拋棄的女子會坦然地說出這樣一句話。如果單單只是聽到了前半句，我會覺得是她認命了，向災難妥協了。但很顯然廖智不是這樣的，如果她對命運存在哪怕一絲半點的妥協，她的臉上都難以流露出那樣明媚動人的微笑。她笑著說，如果不是發生了這一切，我也不會一點點成為現在的自己。我覺得這是上帝最好的安排，所以人生的每一個安排我都要盡情去享受。因此我沒有拒絕，也沒有逃避過去，所有的體會，我都用心去感受它們。我沒有白來。

在觀看節目的過程中，我一直被各種各樣的問題所困擾著：為什么她不怨恨命運呢？為什么她能忍受著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裝上假肢重返舞臺呢？又為什么，在雅安地震發生后的第一時間里，她在自身行動不便的情況下，竟然能義無反顧地奔赴災區，像女戰士一樣堅守前線、參與救災？

看完節目，廖智在接受采訪時所說的許多話語一直敲擊在我的心上。比如她說：苦難不是人活下去的理由，快樂才是。我以為這就是我想要尋找的答案：廖智堅定地活下去，是為了尋找新的生活意義，并在尋找中收獲樂趣。但我隱約覺得，這個答案太單薄了。因為對一個劫后余生的女子來說，雖然災難過去了，但身體上的傷痕還在，所以生理上的痛苦會一直提醒著她，給她添麻煩。這時候如果一廂情愿地把快樂當作人生目標，那真的很難支撐心理上的茫然與無措。因此我覺得，在廖智的心底，一定有一個更為深刻的答案，支撐著她坦然地面對自己的人生。而我一直不知道，這個答案是什么。直到有一天，我重讀《莊子》，并在書中邂逅了一句話：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在此之前，我一直認為，這句話是很消極的，它要求人們被動地接納命運，把所有的遭遇和不幸都歸結為“命”，繼而放棄那些改變人生的努力。但是在廖智身上，我看到了安之若命的另外一種解釋，那就是，坦然接受那些不能改變的事，就像接受本然的命運一樣，不去揣測不去計較，發自內心地信任上天的安排。然后便可以丟掉那些無用的憂慮和掛礙，去充分利用好自己現有的資源做自己能做的事，輕裝上陣成為最好的自己。

因為知其不可奈何，廖智選擇了安之若命，這里所說的命，并非傳統觀念里的宿命。而是一切主觀的客觀的偶然性和必然性的總和。因為安之若命，廖智收獲了最平和的內心，開始接納命運的不公，正視自己的殘缺，一點點努力改變自己的生活軌跡，去幫助他人、奉獻能量，并追逐所有美好的東西。比如將假肢的形狀修整得更加美麗，跑遍重慶的地下商場買一雙長筒靴，穿上最美麗的裙子……這一切的努力，都建立在安之若命的基礎上，可以說，廖智的接納，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悅納。

于是我終于明白，廖智為什么要在采訪結束的時候提到那部名叫《綠里奇跡》的電影。電影里的死囚犯在經歷人們的誤解、唾罵、冤枉之后被判處了死刑。可是當有人問他：“誰傷你那么重”的時候，他卻回答說：“我記不清了，夫人。”廖智說，他說自己忘記了，就意味著他真的不計較，可以饒恕，甚至說，他根本不覺得自己需要饒恕，一點都不覺得有人虧欠他了，而是覺得一切本該是這個樣子。而這種生活態度，遠比憤怒和絕望來得更為智慧。因為，一個人對現實的接納程度是多少，他的幸福指數就是多少。也只有安之若命，才能締造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