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考察衡山縣農民運動始末

毛澤東把衡山作為考察的重點縣

湖南省衡山縣是我國農民運動開展最早的地方，與廣東的海陸豐齊名。1927年1月4日至2月5日，青年毛澤東為了用大量事實駁斥黨內外對農民運動的種種責難，不畏艱苦，風塵仆仆，親赴湖南湘潭、湘鄉、衡山、醴陵、長沙5縣城鄉進行調查，歷時32天。在這5縣考察中，以在衡山的時間為最長，用去了10天，顯然毛澤東是把衡山作為他考察的重點縣。

毛澤東為何把衡山縣作為考察的重點呢？該縣不僅是湖南農民運動發展最早、力量較大的一個縣，而且早在毛澤東任湘南特委書記時，他就在這塊古老的土地上播下了紅色的種子，點燃了燎原之火。那是1922年冬，湖南水口山鉛鋅礦的工人運動十分活躍，湘南特委在該礦發展了一批骨干分子。為了開展農民運動，湘區特委抽調工人黨員劉東軒、謝懷德等人先后回到衡山岳北，宣傳革命道理，成立了岳北農工會，組織農民向軍閥趙恒惕開展聲勢浩大的斗爭；與此同時，還在岳北成立了社會主義青年團組織，因而衡山縣不但農民運動基礎扎實，而且在革命斗爭中培養了一批基層骨干。自然，毛澤東要把它作為考察的重點。

1927年1月17日中午，毛澤東從長沙乘坐的小火輪靠近衡山縣城的湘江碼頭，他撩起青色棉袍，剛剛登上石級，迎面一個戴著眼鏡的30歲的青年伸過來一雙大手，喜滋滋地笑著說：“潤芝兄，我們在此迎候多時了！”

“呵！述人兄，三師一別，4年多沒見面了啰。”毛澤東緊握著青年的手，一雙英目射出喜悅激動的光芒。

這個戴眼鏡的青年叫戴述人，是衡陽黨組織的負責人，他的公開身份是湖南第三師范學校英文教員。1922年10月，毛澤東與夏明翰一道來到衡陽，在湖南三師向青年學生作了題為《關于馬克思生平及其艱苦斗爭簡史》的報告，住了兩天。戴述人作陪，晚上向毛澤東匯報了衡陽黨組織的有關情況，一直談到凌晨兩點。

“記得我離開三師時對你說過，我不是‘衡陽雁去無留意’我又要來的嘛。”毛澤東詼諧地說，朗朗大笑。

接著，戴述人向他介紹站在身旁的衡山地委書記向鈞。毛澤東點頭道：“老熟人啰。”

進了衡山地委機關所在地康王廟，吃罷午飯，毛澤東稍作休息，便召來地委預先指定的負責陪同他到鄉村考察的賀爾康和陳新憲。賀、陳二人當時的公開身份是湖南省總工會的特派員，而實際上他們是1926年由湖南特委派來的。賀爾康任地委組織部長，兼管農運，他曾先后在湖南自修大學和廣東農運講習所學習過，是毛澤東的學生；陳新憲任地委宣傳部長，兼管工運。毛澤東同他倆商定了調查路線及聽取農運干部匯報、召開調查會、走訪革命群眾組織等項事宜。

下午，毛澤東提著內裝換洗衣褲的白竹布包袱和一只裝文件材料的黑色斜紋皮包以及雨傘，在賀爾康和陳新憲的陪同下，開始了為期12天緊張而繁忙的城鄉考察。

“牛是農家寶，隨便殺不得的”

1月18日，天氣驟變，寒風料峭。毛澤東同賀爾康、陳新憲一道來到衡山縣洋塘。他在長沙時就聽說過這地方農民宰殺耕牛的事時有發生，心里很不安，趁著考察之機，決心做做工作。在鄉農協辦公室里，他同大家圍著柴蔸子烤火，熱烈地談論著農會的工作。毛澤東說：“聽縣里的同志介紹，你們的工作做得很不錯嘛，為了喂好雞鴨，又不讓它們下田糟蹋農作物，農會很好地解決了這個矛盾，號召大家在雞口田邊圍上籬笆，這很好呵！”

毛澤東幾句話說得在座的人心里熱呼呼的。接著，他又說：“聽說你們常常宰殺耕牛，把牛肉賣給了牛販子，這不好呵！殺了牛，怎么拉犁拖耙？牛是農家寶，隨便殺不得的。一定要請農會的同志做好工作，來個‘刀下留牛’。”停了一會，毛澤東又介紹其它地方禁殺耕牛的情況：“湘潭城里從前有6家牛肉店，現在倒閉了5家，剩下1家是殺病牛和廢牛的。株洲禁殺耕牛也禁得好，株洲商會冒失殺了一頭耕牛，農民上街問罪，罰錢之外，還放爆竹賠禮……”末了，毛澤東風趣地說：“不是說殺牛的來生要變牛的，是嗎？”毛澤東的話把大家逗笑了，他的道理也把大家的心里說得明明白白。

農協秘書楊開明讀過私塾，會唱皮影戲，能出口成章。毛澤東話剛說完，他編的順口溜《莫殺耕牛》就唱出了口：

世人聽我說因由，獸中最苦是耕牛。春夏兩季下苦力，耕田拉犁未曾休……

一曲唱罷，毛澤東帶頭鼓掌叫好。自此，洋塘宰殺耕牛的事就非常少了。

“這個‘買賣’要掌握

在工農手里”

毛澤東在岳北農民協會委員長趙國臣的引領下，來到劉氏宗祠岳北糾察隊總部。早在1923年成立工會時就建立了岳北糾察隊，從水口山奉調來的工人黨員劉東軒家住白果鎮，是岳北糾察隊總部第一任隊長。當毛澤東邁步跨進總隊部的門檻時，大家連忙站起來立正，表示致敬。

毛澤東面帶微笑，不斷揮手致意，連聲說：“同志們辛苦了！辛苦了！”

這時，趙國臣指著前來迎接的大隊副隊長說：“請你向毛委員報告吧。”

毛澤東擺擺手，親切地說：“我是來看看各位的，一切隨便。”一邊說一邊進入大廳。大廳兩側并排放著各種武器，有大刀、梭鏢、長矛、鳥銃、松樹炮，整齊有序，刀矛閃著寒光。毛澤東走過去，饒有興味地對每種武器仔細察看，當看到松樹炮時，彎下腰伸手撫摸著炮筒說：“這家伙雖然土，威力可不少哇！”

“是啊！”趙國臣介紹道，“這是岳北農工會成立時根據老委員向國清的說法做成的。他小時候聽爺爺講過，義和團反清滅洋時，曾用松樹炮打敗了八國聯軍的洋槍、洋炮。這一炮能掃一大片，去年10月，柴山洲特別區農協組織千余名會員，攻打土豪劣紳劉岳峙的大莊園，用的就是這家伙。”

毛澤東聽了很高興，連連點頭。他又取來一支亮閃閃的梭鏢握在手里，詼諧地說：“你們不要小看了它，土豪劣紳看到它就發抖哩！”

看罷了各種武器，毛澤東走進后堂，見自衛隊員正在用油布擦槍，興奮地說：“你們還有快槍呵，不簡單啦！”

隊副說：“這是從土豪趙桂生家里奪來的‘漢陽造’，打得真準哩。”

這時，一位班長從木盒里抽出一支短槍，走到毛澤東跟前，自豪地說：“毛委員，你看，我們還有這個‘買賣’！”

“好啊！”毛澤東笑容頓生，接過短槍，樂呵呵地說，“這個‘買賣’要拿在我們工農的手里才靠得住呀！”

隊員們聽了，紛紛圍攏來，毛澤東坐在竹椅上，詢問了大家的操練、執行任務，還問了生活等方面的情況。最后，毛澤東在辦公室里聽了隊副的匯報，快到吃午飯時，他才離開了劉氏宗祠。

“你們長了婦女的革命威風”

岳北女界聯合會設在趙房山公祠。自1926年6月開始，岳北農民協會由秘密組織轉為公開組織，農會會員發展迅速，斗爭聲勢浩大。特別是白果鎮的婦女們，在農會的支持下，她們剪著一色的短發，人手一支梭鏢，跨出家門，參加了斗爭，成為岳北農民運動的一支主力軍。

這天中午，毛澤東同趙國臣來到趙房山公祠，聽取了岳北女界聯合會委員兼秘書長朱棣棠的匯報。朱棣棠是由趙國臣的妻子劉淑華陪同來的，毛澤東見她們來了，立即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來招呼她們坐下，叫她們不要拘束。

朱棣棠見省里來了一個大委員，恭謹地站著，毛澤東一再請她坐下來談，她還是不敢坐，結果是劉淑華將她拉在一塊并肩坐下，說：“八姑娘（指會長李淑宏）到縣里學習去了，棣棠妹妹，你是委員，就代表我們婦女向省里的毛委員報告吧。”

毛澤東喝了一口茶，說：“小朱同志，請你隨便談談，我們都是一家人啰。”

朱棣棠見毛澤東很隨和，一點架子也沒有，膽量放大了，她把成立女界聯合會以來，如何領導岳北婦女謀解放、放腳、剪發、反對坐花轎、反對拜送子娘娘、反對惡婆磨媳以及參加宣傳、募捐、慰勞、斗土豪劣紳等情況都談了。朱棣棠十八九歲，話匣子一打開，便滔滔不絕，講得激動了又站起身來，有時“咯咯”一陣大笑。她的話像連珠炮一樣，趙國臣生怕毛澤東聽不懂，不便作筆記，要她講慢一點。毛澤東總是擺擺手，說不要干擾她，讓她盡情地講。衡山話本來就不好懂，講快了確實很難聽清，毛澤東細心傾聽，特別是朱棣棠匯報去年冬祭白果婦女鬧祠堂一事，毛澤東聽得津津有味，并不斷地停下筆翹起大拇指贊賞道：“你們長了婦女的革命威風，做得好，好得很！”

那是1926年10月，岳北女界聯合會正式成立，決定利用各姓祠堂祭祖的機會舉行慶祝大會。白果鎮一帶來不及逃跑的土豪劣紳，雖然平時不敢露面，但在祭祖之日，他們都想利用宗族團聚的機會窺察風向，互通信息。長期以來，封建反動的政權、族權、神權、夫權支配和壓迫著勞動婦女，好似千條鐵鏈套在她們的身上。岳北祠堂多，各姓祠堂都有禁止婦女入內參加祭祀的規定，寡婦甚至不準在祠堂門前經過。冬祭這天中午，位于白果鎮的趙房山公祠銃炮連天，香煙繚繞。朱棣棠帶領30多個剪著短發的婦女，手執梭鏢，抬頭挺胸，一窩蜂朝祠堂正廳里闖，經管嚇得目瞪口呆。正廳里擺著十幾桌酒席，那些穿長袍馬褂的趙氏族尊老爺們見闖來了這么多“堂客們”，大吃一驚。族長、軍閥趙恒惕的叔叔趙南八裝出笑臉，迎著朱棣棠問：“請問女委員來此有何公干？”

“什么公干不公干，吃酒的！”

“吃酒？！自從盤古開天地，沒有看到哪個婦女吃祠堂酒！”趙南八感到驚異。

“怎么？中國千千萬萬同胞，男占一半，女占一半。男人能吃祠堂酒，婦女就不能吃？”朱棣棠反問。

“對！對！女委員說得有理。如今是委員世界，農會萬歲，提倡男女平等，本人素來追隨潮流，請女委員、女客們后廳入席。”

“我們要坐正廳！”朱棣棠說。

“正廳有祖宗牌位，婦女入席不成體統……”

“什么體統不體統，今天我們就要破這個規矩！”朱棣棠說著，把梭鏢一頓。

趙南八一時心慌，踮起腳跟一看，黑壓壓的婦女正向祠堂闖來，他知道再斗下去定要吃虧，想鞋底抹油，拔腿開溜。朱棣棠一把拉住趙南八，一字一板地說：“酒要吃，祠堂里的賬也要查！”

趙南八見要查祠堂賬，冷汗直冒。原來他一貫侵吞祠產，前些天又偷偷地把祠堂谷拿去做投機倒把生意。他是族長，又有趙恒惕這棵大樹，過去誰敢作聲？朱棣棠早知道其中有鬼，領著眾人打開倉門一看，里面一粒谷子也沒有。這時，不但婦女們怒不可遏，連那些專來祭祖的族人也氣憤得叫了起來。

“給趙南八戴高帽子游行！”朱棣棠的話音剛落，有個婦女把事先準備好的高帽子往趙南八頭上一罩，將他綁了起來。其他劣紳見勢不妙，早已從側門逃之夭夭。婦女們看著這班家伙灰溜溜的樣子，哈哈大笑，接著一屁股坐在正廳席上，喝酒吃菜。

后來，毛澤東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一文中寫道：“衡山白果地方的女子們，結隊擁入祠堂，一屁股坐下便吃酒，族尊老爺只好聽她們的便。”指的就是這件事。

一切權力歸農會，

毛澤東看了十分高興

1月24日上午，毛澤東出席了衡山縣城各界的歡迎大會，他在會上作了熱情洋溢的講話，肯定了衡山縣的農民運動好得很。會議結束后，緊接著他又參加地委關于農民運動問題的討論會，因為下午他答應了縣農講所和縣婦訓班的聯合請求，去作有關農民運動的報告，他的考察日程每天都是排得滿滿的。

討論會上，毛澤東對衡山縣的政治民主感到非常滿意。他在洋塘、白果、店門前等地考察，看到一切權力歸農會，可以說是農民專政。在縣城又看到各行各業都有工會，工會說話是“飛靈的”，于是高興地說：“你們縣的政治頗民主了，這是農民在四鄉起來打倒了土豪劣紳的權力之后才能達到這種形勢。目前我們仍應繼續領導農民極力搞政治斗爭，期于徹底推翻地主權力。農民權力長上來了，就應立即在農村建立以貧農為領導的鄉村自治機構，變無政府為有政府。完成了鄉村自治便可召集縣民會議，實行縣民選舉，成立名副其實的民主委員制政府。”

原來大革命時期，由于國民革命運動中實行了共產黨人、國民黨左派和其他革命者的聯盟，所以當時在湖南省、縣兩級政權和國民黨省、縣兩級黨部中大都有共產黨人參加，區黨部、區分部中共產黨人更多些。一些民眾團體如各行業工會、農會、女界聯合會，都是共產黨派人組織，并接受共產黨領導的。還有各界聯合組織的愛國團體，如雪恥會、濟難會、反帝大同盟等，實際上它們都是共產黨領導成立的。那時，縣內一切重大問題都取決于縣知事（縣長）和革命群眾團體的聯席會議。會議由縣知事召集，各民眾團體及縣黨部派代表參加，民眾團體代表的意見對會議有很大影響，縣知事幾乎是惟命是聽，衡山縣的這種會議里縣農會和縣總工會又起決定作用，是“千錘打鑼，一錘定音”。重大問題若是沒有農會和工會這兩座大山的代表參加，開會也是“議而不決，決而不能行”。因為一切政令沒有工會和農會的布告，沒蓋上它們的“大紅巴巴”（公章），工農群眾是不會買賬的。

毛澤東稱贊了衡山縣的“農民專政”，但是他在會議上還是鄭重地告誡地委的領導同志：“貧農是革命的先鋒，鄉村中一向艱苦奮斗的主要力量是貧農，他們最聽共產黨的領導。他們和土豪劣紳是死對頭。貧農，因為最革命，所以他們取得了農會的領導權。他們在完成民主革命后，革命情緒繼續高漲……”后來毛澤東把這段話寫進了他的光輝著作《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

參加新黨員宣誓儀式

毛澤東原定1月25日下午到農講所和婦訓班講話，由于中共衡山地委在當天晚上召開城區黨員大會，同時安排新黨員宣誓儀式，請他作政治報告，因而只得改期。

縣農講所會議室里，作了一番布置：正面墻上懸掛著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肖像，下面掛著一面黨旗，兩旁貼著一副隸書對聯：“斧頭劈開新天地；鐮刀割斷舊乾坤。”屋子中間擺著幾十條木凳。

天剛黑，城區的黨員們已經到齊了，人人懷著激動的心情，靜靜地坐在會議室里。7點正，會議正式開始，毛澤東在向鈞的陪同下走進會場，來到主持會議的方桌旁。當向鈞向大家作介紹時，全體黨員唰地起立，鼓掌歡迎，毛澤東笑著向大家揮手致意。掌聲靜下來后，毛澤東向大家作政治報告，他從湖南各地講到衡山的農民運動，高度地贊揚了衡山的農民運動好得很，并介紹了北伐戰爭的勝利和影響。他講得深入淺出、生動幽默，時而借助手勢。

接著新黨員宣誓，十幾名優秀農會骨干在黨旗下站成一排，舉起右手，宣讀“努力革命，犧牲個人，服從組織，階級斗爭，嚴守秘密，永不叛黨”的誓詞后，毛澤東又就《黨章》規定的6句誓詞作了扼要的闡述。

會后，毛澤東對地委書記向鈞及其他幾位負責同志說：“應該加強對黨員的訓練。你們準備辦短期班訓練新黨員，很好。衡山有光榮的革命傳統，黨的組織建立得較早，你們工運和農運這批骨干，許多是岳北農工會到水口山或安源經過幾次大斗爭又回來的。你們過去替他們輸送了干部，他們又為你們培訓了干部，相得益彰嘛。新黨員經過訓練，更重要的是讓他們參加或領導各種實踐斗爭，這樣成熟更快。”

對于黨團組織問題，毛澤東指示道：“你們要在產業工人和貧雇農中多發展黨員。凡是成立了農會的地方，都應建立黨的組織。共青團也不要都是停留在城市學校里，應多到農村和礦區去吸收青年農民、青年工人入團。”

“你們立下了汗馬功勞”

1926年底，衡山縣的農民運動如火如荼，迅猛發展。為了加強對農協干部的培養，以適應形勢的需要，衡山地委在縣城南一所學校里舉辦了農民運動講習所和婦女運動訓練班，派劉愛農主持其事。地委抽調一批在農村工作的農運和婦運骨干到縣城參加學習，他們大多是基層領導干部。

1月26日上午，地委集合兩班學員，請毛委員講話，地委所有負責同志都參加了。在此之前，毛澤東曾邀請兩個班的部分學員參加過座談會，不少人認識他。毛澤東考慮到兩班學員都是來自基層，有豐富的斗爭經驗，這次講話改變了方式，他沒有作長篇報告，而是讓學員們提出問題，互相討論。學員們既發言踴躍，討論熱烈，同時又輕松活潑，不受拘束。

岳北女界聯合會衡山地委書記負責人李淑宏發言時，毛澤東高興地說：“你是白果鎮有名的八姑娘吧，早幾天我到過你們那里呢。”

“毛委員，真對不起喲，我不在鄉里，怠慢了客人。”李淑宏點點頭，歉意地說。

毛澤東放下筆記本，伸出拇指道：“白果鎮的婦女們真是了不起啰！她們敢于成群結隊破天荒到祠堂去吃冬祭酒，把族長老倌嚇得屁滾尿流，大長婦女的志氣，大滅土豪劣紳的威風，好得很，好得很！”

毛澤東說：“這次回湖南，在長沙出席了全省工農代表大會，與省里的同志和各地來的代表見了面。月初，從長沙到湘潭經湘鄉來到你們衡山，特別是在鄉下走了一遍，我感到從來沒有過的痛快。我親眼看到成千上萬的幾千年來受壓迫的農民起來了，而且組織起來了。你們在四鄉造反，把那班吃人的野獸——土豪劣紳、不法地主打得落花流水，這真是好得很呀！”

“嘩！嘩！嘩！”掌聲如同暴雨，許多人立起身來，眼含熱淚。

突然，“轟”的一聲巨響，陳舊的房子里頓時騰起一片塵霧，彌漫開來，這下子人人目瞪口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衡山地委書記向鈞連忙離開座位，大步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人們在雀躍時，用勁過大，踩塌了一塊古老的地板，地上露出一個窟窿。

毛澤東聽說是這么一回事，寓意頗深道：“我說嘛，舊世界的末日到了，它就好像這塊地板，已經腐朽不堪，踩在我們的腳下，一蹬就垮！”學員們笑得前俯后仰。

好一陣子，笑聲才停下來。毛澤東扯開宏亮的嗓門，繼續說：“你們的一切舉動都是對的，沒有你們這一切舉動，就沒有革命，你們在革命運動中作出了極其重要的貢獻。你們不但使北伐軍順利地通過湖南直下武漢，而且正在挖帝國主義、封建軍閥、貪官污吏的墻腳。這場推翻封建勢力的大革命，你們立下了汗馬功勞。我想，凡是革命的同志，只要看到了你們現在的所作所為，也都是應該支持和擁護的。我過去在城里聽到的和今天到鄉下所看到的完全是兩樣，就好像白天與黑夜一樣完全相反。那些閉著眼睛指責你們的人都是替土豪劣紳說話。你們打土豪劣紳完全是革命行動，并沒有什么可指責的。我倒希望那些愿意革命的人都能到農村來看一看。現在有這么一種人，既不愿意屈尊下鄉，偏偏要在城里亂說。我這次回到城里后，就要將在鄉下看到的和聽到的亙古未有的奇聞大肆地宣傳，講給那些不愿意來看和雖然愿意但又不能來看的人聽……”

毛澤東越講越激動，興奮得臉泛紅光。在座的學員和地委所有的負責同志都被毛澤東的情緒感染了，他們的心頭激蕩著風云雷霆，眼前呈現出美好的憧憬。

最后，毛澤東對衡山縣的農民運動又一次給予很高的評價。他說：“中國有五岳，首先點起革命烈焰的是南岳衡山。魏源的《衡岳吟》說‘惟有南岳獨如飛’，今天這才是真正地飛起來了。南岳衡山的革命烈火正在向其他四岳蔓延，過去軍閥趙恒惕想撲滅，撲滅不了，今天任何人想撲滅，也將會跟趙恒惕同樣命運。”

流水悠悠無限情

毛澤東在衡山縣考察10天，每天調查回來的材料總是當天整理完畢。岳北山區的深冬，嚴寒襲人肌骨，他常常不知疲倦地工作到深夜。隨行人員勸他休息，他搓搓手，用手指當梳子理理頭發，笑了笑說：“今日事，今日畢。”在整理材料時，他常提出問題，征求陪同人員意見，對于農村中出現的各種問題，總要將地委及縣、區、鄉農會的措施和執行情況探明究竟，有時隨行人員也不能回答，因為有些事情并不是由上而下布置的，而是群眾自發搞起來的。如：令土豪劣紳戴高帽子游行、反對惡婆磨媳、反對打轎子等等。毛澤東遇到這些問題，便先征求各級負實際責任的同志的意見，再和大家分析研究，有時介紹別的地方的情況提供參考。開調查討論會時，毛澤東經常用鋼筆在英文練習本上做筆記。在旅途中調查情況時，就用剩下的香煙包裝紙反面做記錄。寫滿后，一張張用小鐵夾夾起來，便成了一個本本。他住在衡山地委機關整理湘潭、湘鄉、衡山3縣調查材料時，用墨水筆謄寫在當時中學生用的作文本上，在衡山曾留下一些零星記錄紙，可惜在“馬日事變”中散失了。

毛澤東于臨行前，即1927年1月26日晚上，一直伏案整理當天下午地委討論會上的材料和準備向湘區特委匯報的提綱。

寒星數點，殘月一鉤，雞啼半夜了。向鈞同賀爾康、陳新憲來到辦公室請毛委員休息，并請他在衡山多停留一天，一同談談家常（向鈞是楊開慧的表弟，與毛澤東自幼常相往來）。賀爾康和陳新憲也表示了同樣的希望，賀說：“老師來了，弟子尚未招待哩。”

毛澤東燃起一支煙，幽默地說：“素我就素我（向鈞別號素我），過激太過激了（賀爾康化名過激）。賀、陳兩位‘亦工亦農’，能文能武，又各據衡山半邊天（按地委分工，陳新憲負責湘江西岸，賀爾康負責湘江東岸），是素我的‘哼哈’二將，戲還有得唱，家常留待以后再敘吧。”

湘江上的寒風嗚嗚作響，從窗縫里擠進來，辦公室的氣溫已降到零度以下。毛澤東把向鈞為他準備的火籠子提到桌子上，招呼大家過來烘烘手。他自己卻站起來搓著手掌，做了一遍八段錦，便又繼續伏案工作。

雞叫兩遍了，毛澤東停下筆，開始清理隨身攜帶的黑色斜紋皮包，把換洗的內衣、內褲折疊整齊，放進了白竹布包袱里……

1927年1月27日，毛澤東吃過早飯，動身回長沙，在向鈞等人的護送下，迎著颯颯的寒風，來到湘江碼頭邊。小火輪一聲長鳴，載著這位偉大的職業革命家劈波斬浪，沿江而下。

湘江，流水悠悠，漫江碧透。向鈞、賀爾康、陳新憲立在碼頭上，依依不舍地望著漸行漸遠的小火輪，直至消失在水天相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