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彝山,枯瘦如柴。
山里人的天地,另是一種風景。仰望高空,直到把帽子仰掉,才見窄窄的一線藍天,七歪八扭地夾在兩座枯瘦的大山之間。在不下雨的日子里,常見到淡淡的棉花狀云朵,在那一線藍天里從東向西走,后來又從西向東往回走,看得眼睛又澀又酸的時候,天空就有些旋轉,于是就看不出白云到底向哪個方向走了。只有星星和月亮,每晚從東邊的山頂一步跨到西邊的山頂,鉆進樹枝,躲起來睡覺。若是雨天,兩山之間就拉了一塊黑布,什么也看不見,只有沉甸甸的雷聲在山頂上轟轟隆隆地滾來滾去,讓人毛發倒立,脊背發涼。
學校所在處是一個破舊的小鎮,茶余飯后,唯一可以散心的地方,就是小鎮周圍的田野。夕陽西下,遠山近水都籠罩在杏黃色的晚霞之中,提心吊膽地走在被精打細算的農民鏟得窄窄的田埂上,倍感人生道路的艱難。人不僅活得很累,而且活得很無奈。昔日同窗,一些人高升了,一些人發財了,更多的人卻庸庸碌碌,無所作為。我也反復問自己:難道真要在三尺臺前舌耕一生?
彎彎曲曲,曲曲彎彎,一條細細的小路攀著大山,串起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山寨。
天空懸一輪賊毒的日頭,分外咬人。我貼在崎嶇的山道上艱難地蝸行,左一彎,右一彎,走得頭暈眼花,嘴巴發苦,人還是懸懸地掛在半山腰,抬頭一看,前面不知還有多少彎彎拐拐,禁不住大腿發酸,腳一軟,就想坐下,但咬咬牙,還是挺住了。每次家訪,我都好像在走二萬五千里長征,山道越走越長。我們到寨門口,牧羊人已經謙恭地站在那兒等候多時了,見到老師也不知說什么好,只是把那雙笨拙粗糙的大手反復搓來搓去,臉上溢滿了局促謙恭的笑。
深夜,古樸的大山里顯得格外寂靜,在冒著濃煙的火塘邊,圍著一群善飲的彝家漢子,他們都是學生家長。他們都很木訥,不善言辭,他們表達感情的最好方式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反復給我斟酒,把我的酒碗倒得很滿很滿,在若明若暗的松明子火光中,酒碗里映照著一張張憨厚淳樸、對老師充滿希望和信賴的誠實面孔。他們一齊將酒碗舉到眉前:老師,喝!醉死了是朋友。
每次我到山寨家訪,山寨的男人們總是喝得特別多,一個個都醉得一塌糊涂。
桌上有一封信,是一位“下海”了的同窗邀我去共展宏圖的。我舉棋不定,進退維谷。
掛在墻上的兩幅字總是讓我不能集中精力思考問題,有針芒刺背之感。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退休老教師新近送我的,左邊一幅是“年來難怪須眉白,哪有飛灰不染人?”充滿了老教師執教一生,驀然發現自己已年屆花甲的慨嘆;右邊一幅是“春蠶到死絲難盡,蠟炬成灰淚亦歡”。老教師伏櫪老驥,志在千里,四十年紅燭生涯,無怨無悔的思想感情流動在字里行間。我怔怔地凝視著兩幅字,眼前一片迷茫,那些映在酒碗里的彝家漢子的淳樸面孔在腦海里出出進進……
我甩甩頭,擺脫發財的誘惑,揮筆寫下兩句話:平生只愛栽桃李,三尺臺前舌耕書。作為給友人的回信。
看著兩句話,不禁苦澀地一笑:我又當了一回不吃酸葡萄的狐貍……
(選自《人民日報》2001年7月16日,有刪改)
閱讀上面的文字,回答后面的問題。
1.文章第一、二自然段所描繪的彝山有什么特點?這樣寫有什么作用?
答:
2.解釋下面兩句話在文中的含意。
(1)提心吊膽地走在被精打細算的農民鏟得窄窄的田埂上,倍感人生道路的艱難。
答:
(2)我又當了一回不吃酸葡萄的狐貍……
答:
3.山寨里家長們的性格有怎樣的特點?
答:
4.面對“下海”了的同窗的邀請,“我”的心態有怎樣的變化?這樣寫有怎樣的表達作用?
答:
【張舉武/供稿】
參考答案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