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研修期間,我們利用周末的時間,自費游覽了日本的幾個城市與鄉村,在研修之外,有了更深的感觸與感動。在這個與我們有著愛恨情仇,又在經濟、文化等方面難以割分彼此的鄰國,我們可以找到經典與傳統,更能體會到現代與新潮;可以找到生活,更能找到禪意;可以找到差異和共鳴,更能看到差距和引發思考。
在這里感受唐宋意韻
京都在公元794-1869年為日本首都,最早的名字叫“平安京”,地位相當于中國的西安,是日本人心靈的故鄉。在日方為我們安排的研修日程中,將京都作為唯一贈送旅行項目。奈良距離京都僅有50分鐘車程,是平安和室町時代的佛教圣地。
最早知道京都與奈良是上學時讀梁思成的建筑史。梁思成早年隨父親梁啟超在日本,可以說他的審美里浸淫著京都與奈良木質古建筑的幼年記憶。二戰后期,盟軍反攻日本,梁思成時任教育部戰區文物保護委員會副主任,整理古跡遺址名單,在地圖上標明位置,并向盟軍提交不要轟炸的建議。在他的力保之下,京都與奈良躲過了浩劫。梁思成曾說“感情上我是恨不得炸沉日本的,但建筑與文物無國別”,他的兩位親人因抗日犧牲,而大師心胸,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奈良縣文化會館樹立了梁思成銅像,想來如果大師看到今天的唐招提寺、法隆寺這些全世界最早的木結構建筑代表作仍然完好如初,會當欣慰有加。
盡管行前有一些粗略的了解,但到了那里,相信中國游客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唐詩,或者更早的中國典籍《詩經》。與西安、北京的大氣磅礴不同,京都、奈良的氛圍仿佛把我們帶到了遙遠的上古、中古時代。到處是青苔野菌、參天大樹,“呦呦鹿鳴、食野之蘋”(《詩經》)。我不禁感慨,為什么是在日本仿佛回到了中國的詩經時代?一位在日本訪學過的朋友這樣回復我:“到了那地,沒法讓人恨了,只能讓人驚,讓人感,讓人嘆。”對于從小熟讀唐詩宋詞長大的中國人而言,京都的清嘉山水完好具備我們早已不存的唐宋意韻,難免會在心靈上受到撞擊。
也許是因為游人不多,“日暮掩柴扉”、“遠上寒山石徑斜”還有“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這樣的唐詩意境唯有在此能找到。能找到的中國傳統文化不僅是有形的山林,不僅是世界上迄今保留的最大的木結構建筑,還有中國的茶道、香道、瓷器、漆器等。
徒步在岐阜
岐阜縣(日本的縣相當于中國的省)歷來不在初次到日本的觀光游覽線路中,但在一些資深旅行家的博客中大為推薦。鑒于日后旅行的機會還會有,而在日本居住一段時間的機會難再有,在第二個周末,我們選擇了位于岐阜縣中津川市的馬籠鎮到妻籠鎮古驛道徒步線路。
離名古屋不遠的岐阜縣,北部有著海拔3000多米的雄偉的飛騨山脈,南部有著清澈的美濃河川,因此南北風景對比鮮明,岐阜縣自古以來就被稱為“飛山濃水”,也被稱為“森林與溪流之國”。大概內陸與多山的地區都更容易保持傳統,和紙、美濃燒瓷器、南部鑄鐵工藝,還有染漆工藝都集中于此。
岐阜南部的城市名多半以“川”命名,瀨戶川、長良川、飛鳥川。日本有名的隨筆文學《枕草子》中,也經常詠嘆人生的無常,作者清少納言這樣說:“飛鳥川,一日為深淵與一日為淺灘,沒有一定,讓入感到人生變化無常,使人很感動。”
馬籠宿是日本的一個古鎮,這里的房屋和街道,依然保持著江戶時代初建時的模樣,古樸、典雅、精致,沒有任何現代建筑的破壞,沿街的房子,散發著木頭的清香,一部分開成了家庭旅店,門面上掛滿黑色布簾,布簾上寫有“旅人宿”的字樣。一部分開成了土產商店,店里的柜臺與攤鋪上,大多是農家自制的手工藝品:折扇,小背簍,茶具,農家日用精品,以及當地的特色糕點。除此之外,鎮街上還開著好幾家茶館、飯館。
值得一提的是,徒步三小時路線中有個森林木屋傳出樂聲,原來是志愿者提供免費的茶水、糖果和表演,一聽說我們是中國人,老師傅馬上用二胡奏起中國人耳熟能詳的《北國之春》,一旁大姐則拍手歌唱。對于徒步者來說,驛站是旅途中的重要補給站,更是不可或缺的心靈慰藉。我們在本子上寫下感言,翻看前面的史字,有英語、法語還有阿拉伯語等,這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感動。即便這里的茶水只是老粗茶,但志愿耆燒水、泡茶的步驟依然十分用心,柴火微紅,煙霧升騰,房梁上吊下燒水的南部鑄鐵壺,這是我們眼中的奢侈品,在日本人志愿者服務站卻是日用品。
眼看快走到妻籠終點站,卻碰上一場躲之不及的大雨,全身透濕。不知為啥,總在日本想起唐詩,“花覆茅檐,疏雨相過”,我們古人的情懷在此遇之,真是亦真亦幻。回來后又翻看了這兩句的原詩——唐司空圖《二十四濤品》中的《曠達》:
生者百歲,相去幾何。歡樂莆短,憂愁實多。何如尊酒,日往煙蘿。
花覆茅檐,疏雨相過。倒酒既盡,杖藜行歌。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回憶岐阜馬籠妻籠之行,茂林修竹、流水潺潺、綠衫野屋、水車滾滾;花遍地、雨相逢,忽聞小屋踏歌聲,茶香溢,青梅生津,縱山路嵯峨,感動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