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被人一語道破正是女官莫氏拿走了“指星木”,卻火雀的攻擊又暴露了她并非人類的真面目。獨孤明指證她就是射下星辰的女人,但她轉眼就把大家都封閉進了幻境,并用笛聲召喚出了無窮無盡的木頭傀儡要把人趕盡殺絕。瑟瑟的戰斗也應付不了龐大的人偶軍團,此時城隍忽然有了主意……
一 火焰駒
張蓬萊注視著前方潮水般涌來的人偶,深吸了一口氣,“這就是我們救命的水上浮島——這里就要變成妖獸出沒的海洋了!”
原本小巧端麗如盆景的珊瑚傾刻間伸展成了粗可合抱、鐵畫銀鉤的參天大樹,可幾個人根本無暇欣賞高處枝干霞光閃爍的美態——就從它埋入地下的根部開始,云遮霧罩的地面傳來陣陣顫動,比剛剛傀儡軍團從地底現身帶來的震感還要強烈……
木頭美人們開始立足不穩,她們一邊用不協調的肢體努力維持著平衡,一邊發出怨憤的尖叫,還在向著幾人的方向跌跌撞撞前進。但腳下虛幻的平面發出古怪的轟鳴聲,高高隆起又重重落下,形成一個個席卷澎湃的浪頭……在這個難以找到邊界與出口的空間,“地面”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化成了一片冷鉛色大海!
在波浪迎面撲來之前,幾個人不勞再提醒,七手八腳速度飛快地攀上了珊瑚樹,好在這幻中之幻的寶物生得茁壯,枝杈上多了好幾個負累卻也沒露出斷裂之險。
李瑯琊一手抱住樹枝,一手向下去拉瑟瑟——卻摸了個空。鱷魚小姐向著樹上的他咧開血盆大口,姑且看做是一個表達“放心,全交給我一”的巨型笑容……隨即她就掉頭潛進了深海,長長的尾巴一擺一蕩,龐大身軀就消失在了漩渦之下。
海水的色澤如同最深暗的夜空。卻毫無星光的反射,帶著像要把人吸附下去的沉重質感。木頭人偶的陣營猝不及防,被最初實體化的大浪沖得四散崩潰。可片刻之后,她們又三三兩兩從波濤中探出了頭。沒有遲疑。不怕溺水,怪物美女們目標一致地游向驚濤中心的珊瑚樹,不斷有人被呼嘯的浪頭卷進水底,但后來者又毫無恐懼地繼續前進。
又一個迎面劈落的浪峰之中,現出了鱷魚的利齒!她一口咬住了沖在最前面的傀儡的脖頸,拖著她在水中一個旋轉,高高拋向遠處海面,粗壯的尾巴又狠狠拍碎了另一只傀儡的腦袋。
瑟瑟青綠色的身體在暮云般的海水中忽潛忽現,左沖右突,以她的行動軌跡為軸,一時間海面四散著木頭美女的殘肢斷臂。但暴露了方位的獵手,就如同吸引食人魚群的目標。人偶們不顧損兵折將,借著波濤起伏隱藏身形,以一種陰鷙的耐心慢慢接近,合圍……
隨著第一只人偶撲上瑟瑟的后背,后來者一擁而上。木頭構成的手臂卻有著鋼箍般的力道。有的死死扣住瑟瑟的身體發力擠壓,有的咧開櫻桃小口開始噬咬撕扯,瑟瑟雖然身軀龐大,卻也一時被這蜂擁密集的攻勢所困。一條鱷魚和一群緊粘不放的人偶上下翻滾。水花亂濺。糾纏成了一團。
戰況太混亂,誰也沒注意到,海水在戰團外圍悄悄匯聚旋轉,形成一個靜默無聲的大型漩渦。盡管海水的顏色深黑如墨,依然能感覺到,有更深黯、更巨大的存在正溯游而上……
海面猛然破開!形態奇異的生物挾著水幕沖向半空又驟然下落。它前半截生著銀青色的魚狀頭臉。只是利齒交錯的大嘴占了頭部的三分之二,看起來分外可怖。從豎起的背鰭下延伸的后半截身子,卻長長地拖著一條花紋斑斕猶如虎皮的尾巴。
它身長足有瑟瑟的兩倍還多,全力張開巨口時更像一個活動的切割機器。落下海面的同時,它從上而下襲來的巨腭一下子吞沒了三四個還在纏斗的人偶。隨著利齒的咬合,碎木塊和金屬機樞飛得滿天都是。而那虎斑紋的尾巴,長鞭一般抽向瑟瑟身上簇擁的人偶,帶著電光和寒氣的“鞭子”激起半天高的水花,令她們的肢體瞬間四分五裂,余者也攀扯不住,亂紛紛跌落進海中——瑟瑟的身體卻連一片鱗甲也不曾損傷。
沉寂了半晌的笛聲突然破空而來,發出了最尖銳的嘯叫。陷入混亂的人偶如同軍隊聽到號令又重新集結,依靠密密麻麻的數量輾壓過來。那似魚非魚的生物和瑟瑟像兩乘沉重的戰車來回奔突,只聽水聲轟響如同雷鳴,虎紋長尾和獠牙利齒在黑色浪花中起起落落。兇猛的攻勢一時和人偶軍團相持不下。
二 火焰駒
這詭異又壯觀的戰斗看得珊瑚樹上的幾位屏息凝神,卻忘了注意腳下并不遙遠的水面……夜色般的海面突然靜靜探出一張雪白嬌艷的面孔,像裝了機簧般猛地飛彈而起,直撲向一頭金發格外顯眼的安碧城!
波斯人有所察覺,霍然回首之時她已距離太近。冷冽的腥風撲面而來,近到足以看清她那形狀優雅的小嘴向著臉頰兩端扯開。慘白崎嶇的兩排鋸齒直探出唇來,木雕手指上驟然伸出的長指甲更是猶如剃刀。
她離安碧城不足一臂之遙,側面的海中卻突然射出一道黑影,閃電般貫穿了她已如鬼怪的杏臉桃腮,從頭顱另一側直戮出去。那狹長的黑影力道極為強勁,余力裹挾著傀儡的身體,又將她“釘”回了深水之中。
這變化來得太過于迅速,攀著珊瑚樹的幾人連驚呼都沒來得及發出,只見海面好像倒錯了上下次序,升起一場驟雨——足有四尺長短、流線型身體的魚兒一條接一條飛出海面。它們原該是魚鰭的位置卻生著薄薄延展的銀色翅膀,自如地控制著飛行彈射的方向。而它們的武器就是長長突出在頭部最前端。尖細如針,又銳利如矛的長喙。這些飛翔的標槍例無虛發,一條一條命中了海中張牙舞爪的木頭傀儡,逼得她們沒法再脫離水面去發動攻擊,而包圍怪魚和瑟瑟的陣營也在尖叫中被打亂。
密集的沖擊一旦被轟散,威脅就小了許多。可人偶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處。還是心有不甘地圍著目標繞著圈子,更遠處還有她們的同伴從海面半露出容顏,拖著陰濕水草般的長發靜悄悄滑動,像要考驗彼此的耐心。
一位美人正閃著黑森森的眼睛偷覷,水中忽然有股力量無聲無息地掩近,扯著頭發將她一把拖向水底。她臉上還殘留著一絲不解的神色。瞬間就從水面消失不見——她沒有人類的呼吸,甚至一串細碎的泡沫也沒有留下。
在其他人偶反應過來有所行動之前,從幻水的最深處鼓蕩起噴泉般的激流和飛沫,一條條粗壯如大樹、柔軟如長蛇的物體以詭異的角度鉆出海面,纏繞著,蠕動著,從各個意想不到的方向絞住傀儡的肢體,將她們拖向黑暗之處——而在不透半點光線的深水之中。似乎盤踞著一張地獄大門般的巨口,僅僅是緩慢張開就已帶起了水流的急速旋轉。將更多木頭美人送進了粉身碎骨的深淵……
那超乎想像的恐怖大嘴只是倏忽一閃,隨即又被黑色狂流所遮蓋,海面上還舞動著觸手的森林,那些鐵灰交織赭紅的腕狀物體上,分明密密排列著吸盤。一旦被纏上就萬難掙脫——有個深潛水下的巨無霸助力,食人蟻群般的人偶軍團終于露出了敗跡,增殖般的生長趕不上被切割和和吞噬的速度,白色嬌柔的身影和與美貌殊不相稱的尖嘶聲越來越少,越來越輕……
站在樹杈上的火星之主一直難得地保持著安靜,此時終于抹了一把碎金短發,慢慢地開口:“你叫那鱷魚丫頭用靈力幻化出大海。是為了方便召喚出這些……怪物水族?我怎么不知道下界一個小小城隍會有這樣的本事?”
“它們不像一般的怪物哦……”李瑯琊一邊眺望海面一邊認真地糾正:“那有條長尾的,越看越像《江賦》里寫過的‘虎蛟’,飛來飛去的,難道是傳說中姜子牙釣針所化的‘姜公魚’?那觸手亂舞的到底是什么……呃,它的樣子可真不能多看……”
張蓬萊說話依舊慢條斯理,“那個啊,叫作‘槍烏賊’。是棲息在南海盡頭火山之下的生物,曾經在神話里被描寫成會移動會吃人的島嶼呢……”
涵金臉上又露出了那種“這不是重點吧。你們又在不合時宜地討論什么學術問題”的表情,張蓬萊立刻轉變模式直入正題,還微微羞澀地笑了一笑,“說起能夠勝任一方城隍的神力,我的確是欠缺得多。但我也有一項小小的特長——擅長馭使動物,而且是神話傳說中的奇異動物……”
“所以之前您才能自如操縱‘卻火雀’和‘獬豸’……原來這就是您的華麗特技啊一”安碧城也琢磨起了前情,“虧您還自謙只是個在鄉下游蕩的小文吏呢!”
要不是斜跨在樹杈上實在不便,張蓬萊簡直要作個揖來回報贊美了。“其實也沒有錯啦,我上任以前,確實是長年奔波在野外,上過山,下過海,就為了找尋這些珍禽異獸研究習性、慢慢溝通……雖然被提拔為城隍。我卻也沒有多余的本領,只好召喚它們幫助我執法。真是讓各位見笑了……”
正是因為幻之大海中戰況漸漸平息,幾人才有這個余裕交談,還順便曝光了一個小秘密……看來借助巨型水中生物剿滅人偶大軍團的戰術的確奏效。可惜勝利帶來的輕松沒能維持多久。
一波波拍打著珊瑚樹的浪頭總算不再洶涌澎湃。遠方的瑟瑟也開始往回游動。李瑯琊收回目光松了一口氣,正想開口商討一下后面的戰略,卻忽然愣住了——
“怎么少了個人……獨孤兄上哪兒去了?”
三 火焰駒
兩位神靈和兩位凡人都陷入了驚詫的沉默——難怪許久沒聽到獨孤明說話,他明明也攀上了珊瑚樹,卻不知什么時候在緊張的觀戰中失了蹤!
“難道……他不小心掉下水去了?”李瑯琊小心翼翼地求證,卻被涵金星君脫口而出接上一個悲劇結論:“所以被那些蛟龍怪獸當做敵人誤吃掉了?!”
“不,不可能啊!這些孩子是能分清敵我的!到底是誰最后一個看見他的?”張蓬萊也嚇白了臉,又站高一點四處了望著兔面商人的影蹤。
他把觸手怪獸和奪命怪魚稱為“孩子”的口吻讓人心都一抽搐,不過此時誰也沒空理會這個。就在眾人眼神聚焦的廣闊水域之上,好像從虛空邊際涌出的大潮,白色的一道水線詭秘地出現,驟然平推而至——那不是潮汐,而是顏色冷酷不帶生機的蔓延火花,眨眼間就將蒼白泛藍的冷冷火焰鋪滿了海平面!
粗大的烏賊觸手倏地縮進了深水,形貌猙獰的蛟龍怪魚也翻騰著往下深潛躲避。瑟瑟在被火焰包圍的一瞬間縱身撲向珊瑚浮島,被李瑯琊和涵金合力拉上了樹——她在出水的剎那恢復了嬌小的人形,天水碧的裙衫被燒出了幾個大洞,臉上也橫七豎八熏染著污痕。她緊緊抱住李瑯琊的臂膀,驚訝地回望著海面,那里已經沒有一絲生物活動的跡象。
不帶溫度卻殺機暗伏的火焰吞噬著空間,用靈力制造出的幻水無聲地被熾烤銷磨。而那個被層層偽裝的“女官莫氏”的聲音,再一次回蕩在漆黑昏暝的天地之間。
“各位的伎倆也算用盡了吧?所謂‘神靈’也不過如此!其實被傀儡分尸也算個不錯的結局,可你們非要選擇更麻煩也更痛苦的方式,我該成全你們嗎?”
那嗓音帶著惡毒的甜蜜,像堅硬的小冰刀一點點刺進肌理,“我享用這世界的時間比你們所有人的記憶加起來還長—現在居然想搶走我的獵物?”
她忽然停止了話語,就像開始時一樣突兀。而那散發著荒涼氣息的青白火焰也同時消失無跡,如同被看不見的風洞吸進了虛空。
仿佛野火掠過的草場改變了顏色,黑沉沉的異樣海面點綴了一層碎冰般的浩渺波光,周而復始的水聲輕柔蕩漾,不復魚龍出沒的兇險。
不知從何而來的弦月被信筆輕描在夜空,娟娟月華像牛乳色的追光,一點點映出了萬里瓊田般的水面、高高臨風度曲的朱樓、簾櫳內外搖簇的華燈……幾個人就像身處一座幕天席地的大型劇場,眼看著流年暗轉,風物變幻。而這風清月白的澄澈江天,怎么看都帶著熟悉的閑雅美感……
“這好像是……曲江池的景色?”李瑯琊第一個說出了口。那碧波月影與臨水館閣如同屏風畫中的格局,夾岸簇擁的煙草古樹像沉重的綠色云團,逶迤蔓延向一方古玉般的靜水。偶爾有高大的木蘭畫舫擾碎了倒影,驚得水禽掠岸飛起,一路撒下清歌笑語與婉轉笙蕭——可不就是盛夏時節畫船載酒的曲江池夜景?
遠離喧嘩富麗的蘭橈彩船,一葉輕舟徐徐滑進了畫面。像片羽毛不驚動漣漪。船頭白色的人影只是靜靜站著,儀態就已如同秀色奪人的瓊林玉樹,但他自己卻對這一點無知無覺,徑自仰首眺望著月色水光,露出一派少年人的天真欣喜。
他的臉頰略顯清瘦,白晰得像從內里透出微光的玉石,而那雙隱在深重睫毛下的眼睛——如同潛藏著小小的星海。從黑色中沁出碧青的珠光,讓這少年恬靜的容色帶出一抹難以形容的艷異。還有一件事可稱怪異——明明是云水澄鮮的夏夜,他肩上卻披著一件厚厚的毛裘,不知是什么質料,只見雪光熒熒如煙似霧,連船尾掌舵的舟子都看直了眼。
從李瑯琊說出“曲江池”的名字,涵金就若有所思。此時他再無遲疑。大叫著縱身撲向了小船。“玉樞!玉樞!你怎么在這里?!”
他的手碰到前方透明的空氣,卻像滑過柔軟執拗的鐵幕,看不見的障壁甚至與手指擦出了細小火花。而另一端的白衣少年依然安靜沉默,與火之星主相似的俊秀面龐不起微瀾。對不遠處的呼喚無知無聞。
——這里還是可以憑意志修改的幻境。主導權卻被奪回了那個危險女妖的手中。他們就像被困在透明琥珀之中,只能被動地看著晶體之外人與事的變遷。
四 火焰駒
張蓬萊謹慎地觀察看終于現身的雙生子,還有周遭平靜到詭異程度的氛圍。 “如果星君真是被她綁架了,不大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景……也許,這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涵金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儀態如同寒煙的同胞兄弟,失神地喃喃自語,“那是去年‘火神誕’的事……玉樞想要夜游曲江池,我卻不耐煩陪他,所以他自己雇了只小船……”
涵金聲音忽然一頓,“那次很不對勁!他回來以后笑著說我是個別扭的小孩,嘴上說不稀罕,卻悄悄跟著他去了曲江池——可我明明沒有!”
像是代替時間另一端的玉樞解釋,曲江池頭起了一陣細密的喧囂之聲,焦渴灼熱的氣息穿透靈力的障壁彌漫四周。那不安躁動的源頭正是一座在水中投下倒影的華麗樓閣。
起初只是一條細細的火線從室內延伸,可不過是眨眼之間,金焰裹著白芯的火苗就躥上了畫梁與窗口。暴漲的熱力引發連聲巨響,半焦的雕欄與門扇轟然墜進了江中,半座樓都迅速被火焰吞沒,艷麗得嚇人的火星借著風勢卷成一股股金色塵柱,和著黑煙染亂了空碧江天。
人群聚集在樓面另一側的岸邊,卻因為火勢太大而想不出撲救的辦法。而江面上那只小船就停在失火樓閣的正下方,船家看得目瞪口呆,連聲喊道:“這可真是火神爺下界了!好兇險的火!客人我們快離遠一些,當心傷著您……”
他用力劃動船槳,卻是怪得很——小船就扎在原地動也不動,船頭那服飾清貴的白衣少年也并不懼怕,倒是帶了些懊惱之色,聲音輕微地埋怨著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別扭?萬一傷到人可怎么好?!”
船家稀里糊涂地往下接話:“……可不是么?傷著人就壞了,奇怪船怎么不動……”
頭頂又是一聲爆響!飛射的火花之中夾雜著窗欞的殘骸,彈珠一般向著小船兜頭灑落。船家嚇得本能地棄槳蹲下雙手抱頭,所以他沒有看到,從高樓上飛墜而下的,還有一個帶傷孤燕般的身影。身后洶涌的火舌在夜之底色中如虹霓一般散開,如同這世間最燦爛而又不祥的羽衣……
玉樞不閃不避,反而雙臂一抬,徑直迎向曳著烈焰的墜樓人。就在雙方肢體相觸的瞬間,他白色廣袖中蒸騰起了閃爍珠光的微塵,輕柔得像江面上縈繞的一團夜霧,卻冰涼得像萬仞絕壁下不會融化的寒冰碎屑。
小船并沒有異狀。可船下搖漾的水面卻像被時光之手錯點了一點,波光忽然凝固靜止,白色云紋般的薄冰以船身為中心向四方蔓延,一直消失在映不出火焰倒影的黑暗遠方。
船家從重物墜落和滴水成冰的震蕩中緩過神,連忙揉揉眼睛,小心翼翼地扶著船幫俯首再看——哪里有什么錯亂了季節時序的冰層?還是顏色深黯的江水,還是反照著灼灼金焰,只是水中多了一個人的倒影。
那人柔若無骨地伏在舟中,嬌小的身形和散亂的鳳髻顯然是個女子。紅藍交錯,盤金彩繡的衣裙像是舞姬的服色,但披帛和裙角衫袖都被火燎得焦黑。片刻之后。她就著跪坐的姿勢抬起頭來。白色蓮瓣一樣的面頰上也有狼狽的污跡,那妝容不整的風韻卻更是雨打花枝一樣凄迷可憐。
從墜樓的暈眩中定了定神,那雙眼尾狹長的大眼睛慢慢浮起了淚水,“……我這是怎么了?我在哪里?”略顯沙啞的聲音帶著顫抖,想來半是驚嚇、半是羞赧——單薄的舞衣幾乎已被火燒掉了一半,又是這樣與陌生男子乍然相逢的處境……
玉樞并沒有多說,只是脫下了那件雪白毛裘,輕輕披在驚惶的少女身上。綿密柔軟的質地像是安撫了一切焦熱恐懼,女孩子瞬間安靜下來,伸手撫弄著長毛,慢慢收緊了領襟,將自己完全包裹在光澤柔麗的一團云彩之中。
她定定地注視著對面寡言而溫柔的白衣少年,身畔是江水與煙柳,月華與火焰,恰似一對風姿皎皎的玉人在鏡中對望。這一刻不知是極短還是極長,卻已足夠形成某種不容動搖的決心……她已完全鎮定下來,徐徐露出一個又深又艷的笑容。
“——您這樣好心。我該如何報答您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