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已經下山一陣子了,約克鎮的街道上白日的喧嘩與熱鬧已經被寧靜所替代,酒足飯飽之后。就連旅行者們也不太愿意再繼續趕路了。放眼望去,官道上就只剩下一批人了。
領頭的是名個子不高的女子,頭發連劉海一起高高束起,顯得十分有精神,她的鼻子很高,眼睛深深的窩下去,雖然算不上是美人,她的五官卻是相當精致的。她的背上背著一把巨大的十字弓和一整排箭筒,上面散發著冰冷的光芒。
這一行十來人都騎著馬,他們穿著白色的衣服,領口和袖口都精心地繡上了金色的花紋,他們身上有一種士兵的嚴肅,卻又比普通士兵顯得更加高貴。若是稍微有點見識的人。立馬就可以認出這是皇家騎士團的標志。
“抱歉了各位,”最前方的女子說話了,“今晚恐怕要在森林里過夜了。”
“隊長不用擔心我們,”她身后一名叫丹的男子答道,他看起來還相當年輕,臉上有一絲遮不住的憂慮,“好不容易才有了那家伙的下落,當然要馬不停蹄地找到他,可不能再讓他這樣猖狂下去了。”
“本來以為只是個普通的強盜團,居然公然與當地政府作對,”女子的語氣是明顯的不爽,這時他們已經快走到小鎮的盡頭了,夕陽最后的殘影使得她的臉一半陷入了陰影中,“真不讓人省心,兄弟倆都是!”
隨著夜幕的降臨,一張羊皮紙被女子不屑地扔在地上。走近了看,原來是一張通緝令,上面印著一名男子的照片和他的名字一
克勞德·博蘭奇。
Chapter 01
十日后的清晨,他們終于抵達了目的地蒙格鎮。
初升的旭日普照著這個歷史悠久的小鎮,外面的圍墻已經有些破舊不堪了,女隊長突然勒住了身下的馬。放慢了行進的速度。
“確定是這里嗎?”
她有些不安地注視著前方的小鎮。
“是的,”負責收集情報的本杰明畢恭畢敬地回答,“這里是東行的必經之路,曾有人看到克勞德一伙人進入鎮里,下一座城市也沒有得到他們進入的通知,應該是還在這里逗留。”
女隊長挑了挑眉毛,沒有說話。
“隊長?”隊伍里的新人不禁疑惑地出聲詢問道。
“這里很不對勁,”緊隨在女隊長身后的副隊長丹緊鎖著眉頭,稍微有點經驗的老兵都會贊同他的看法,“實在是太安靜了。”
那位新人這才重新審視起眼前的城鎮,作為一天的初始,到了這個時間點,人們確實都應該醒來了,賣早點和水果或者一些小玩意的商販早就應該把市場吆喝得熱鬧起來了,就連貪睡的孩子們也應該蠢蠢欲動地想著今天的游戲,可是……這座小鎮卻完全不是這樣,它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座死城。想到這里,新來的戰士不由得打了一個戰栗。
皇家騎士團一直是他的目標,他從小頭腦聰明成績優異,被周圍的人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可是直到他從學校畢業,才知道要進入這個國家直屬的精英部隊是如何的困難,首先他們有嚴格的人數限制,聽說他所頂替的前任是在與巨人的搏斗中被完全撕成了碎片。
他所在的第九隊是以抓捕強盜團而聞名。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隊長居然和他一樣才十九歲,而且還是一個女人!
“大家提高警惕,我倒要看看,那小子在耍什么花招。”
女隊長一聲令下,用雙腿使勁夾了馬肚一下,英勇地向蒙格鎮沖了去。
沒過多久,他們的預感就被驗證是真的了。
偌大的鎮子,竟然沒有一個人!
了解了大致的情況后,女隊長皺著眉頭踢開一家商店,玻璃柜上擺著一張全家福,看起來十分幸福。
“究竟是怎么回事?”
“沒有任何打斗的痕跡。也看不出有什么預兆,”丹一邊環顧著四周一邊分析道,“這情況看起來,就像是所有人在一瞬間消失了一樣。”
“這真是一個大膽的假設。”女隊長嘴角掛起一抹自信的微笑,這讓丹想起了她剛剛當上隊長時候的情景。
當時不僅是第九隊的隊員,整個皇家騎士團都對她意見頗大,她的性格并不討人喜歡,我行我素,像男孩子一樣豪邁。并且她十分愛喝酒,總是隨身攜帶著一個小酒瓶,認真起來的話很多男人都比不過她。
她第一次率領第九隊去做任務是在一個酷寒的冬天,他們在冰天雪地里追趕一群半獸人。那幫家伙不但殘暴,身體還十分健壯,自然環境的惡劣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么。騎士團在雪中根本趕不上他們的速度,加上隊長一共三名弓箭手成了唯一的戰斗力,而更讓人擔憂的是食物已經越來越少了。
丹清楚地記得,那七日里,為了將糧食留給別的隊員,她竟然只靠吃冰過活。也正是這樣驚人的毅力和偉大打動了所有的隊員,從此之后,他們對這位女隊長都表示了絕對忠誠。
她從前一定吃過很多苦頭。
想到這里,丹不禁喊出了她的名字:“艾瑪。”
“怎么?”
“沒,”丹聳肩笑了笑,走到她的身邊,“我們再找找看吧。”
沒過多久,就有隊員報告說在城鎮西邊的教堂里看到了一個人,他們連忙趕了過去。
這座教堂大概算得上整個鎮上最輝煌的建筑物了,從這點上完全可以判斷這里的人們都是一群虔誠的教徒。艾瑪將馬拴在一棵看起來很粗大的樹邊。讓其他人在外面等著,自己獨自走了進去。
陽光透過長方形的窗戶射進來。隱約可見空氣中的塵埃,在教堂一排排的椅子間坐著一名少年。
他的臉比照片上看起來更干凈祥和,黑發向上直立,一張輪廓分明的臉流露出不符合年齡的英俊,他的耳朵上有一顆耳釘,像是寶石般璀璨,但那其實是人魚的眼淚。他靜靜地坐在那里,雙手交叉,像是在禱告,又似乎只是在想著什么。
女隊長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寧靜,她站在離他幾米遠的地方,叫出了他的名字一
“克勞德·博蘭奇。”
Chapter 02
氣氛十分緊張。
所有的戰士都將武器指著眼前的少年,而站在他正對面的就是他們的隊長,艾瑪。
少年笑嘻嘻地舉起雙手,似乎這一切對他來說都無所謂。
“你有什么可以證明你的說辭?”
聽完他說的話,在場的大多數人都露出了質疑的表情。
“我只是說出了一個事實,”少年聳聳肩,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面前的艾瑪,“信不信由你。”
從抓到他之后就一直沉默的艾瑪終于開口:“你剛才說這個鎮子上所有的人,連同你的同伴都被一個巨大的黑洞給吸走了。這相當離奇,可這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為什么最應該消失的你卻沒有呢?”
少年扭了扭頭,他這個傲慢的動作讓四周的戰士嚇了一跳,他并不是個好對付的家伙。十六歲時開始嶄露頭角,僅僅用了三年,就成為了全國人盡皆知的強盜,他們原本已經做好了戰死的準備,哪知道這家伙居然沒有反抗,乖乖地束手就擒了,誰知道他會耍什么花招呢。
“我也不知道。”
艾瑪顯然忍住了想給他一刀的沖動,畢竟現在他是唯一的線索,“那么你的目的呢?”
“真不愧是皇家騎士團第九隊的隊長,”他的臉上露出贊許的笑容,然后伸出一只手用兩根指頭直接折斷了架在他脖子上的鋼劍,他的速度快得連久經戰場的戰士都來不及反應,最可怕的是他的神色沒有絲毫改變,“雖然立場不同,但是,我們來合作吧。”
這下艾瑪陷入了沉思。他們的處境十分尷尬,雖然得到的命令是抓捕克勞德一伙人,可是作為國家的軍人,她,必須對鎮子上的人們負起責任。看起來克勞德也十分想救出他的同伙,她并不知道答應他的提議會發生什么,可是如果拒絕的話……她又看了眼被少年隨手扔在地上的斷劍,或許現在并不是抓捕他的最佳時機。
“好的,我答應你。”
女隊長終于做出了決定。
“首先,全國內能做到這點的只有兩個人,大法師桑伊和傳送能力者安東尼,”克勞德首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他們都不在這里,并且沒有這么做的理由,所以只剩下一種可能……”
教堂的窗簾被風高高吹起,不知道被誰點燃的蠟燭忽然被吹滅了。丹感覺到似乎有人在看著他們,他回過頭去,卻什么都沒有。這樣的錯覺已經發生了幾次了,弄得自己都覺得太神經質了。
“是詛咒。”
隊伍里一名年長的人接過了克勞德的話。
“沒錯,是詛咒。”少年的臉上揚起一抹捉摸不透的表情。
對于他裝神弄鬼的態度艾瑪十分不爽快。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威脅道:“你還知道些什么,快說!”
“女人這么兇可是沒人要的,”少年忍不住抱怨了句,然后繼續說下去:“這是來自東方的傳說,人死的時候如果有太大的怨念,死后就會化成幽靈在世間徘徊,日久天長以后,就會因為它的邪念產生詛咒。讓鎮子上所有的人都消失,能做到這點的,想來生前就不是普通人,并且對這里有著極深的怨念。”
“本杰明,你立刻打電話回總部,要求他們調出所有與蒙格鎮有關的案子。剩下的人跟我一起去鎮上的圖書館翻找當地的歷史。”
聽完他的話,艾瑪立刻將指令分配下去,經過克勞德身邊的時候她似乎有一剎那的停頓,然后很快又恢復正常離開了。
“隊長,恕我冒昧,既然是認識的人,為什么你們不好好談談呢?”
走在艾瑪身后的丹和她一起向圖書館走去,突然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抱歉,我并不是刻意隱瞞的。”艾瑪的聲音聽起來并沒有太大的起伏,她用余光瞟了一眼跟在隊伍最后面的克勞德,“他說得對。立場不同。”
他們在圖書館一直查資料到夜幕降臨,本杰明通過電話向總部收集到的資料并不多,畢竟這只是座普通的小鎮,沒有出過什么窮兇惡極的人,只是地處偏遠,人們的思想有些保守罷了。
“隊長,這條如何,青年男子因為賭博欠下巨款而放火燒死了家里所有人。”
“那名男子也一起被燒死了吧?那也沒有再復仇的理由了。”
“那這一條呢,幾十年前的干旱時期,被鎮子上的人用作神的貢品的嬰孩。”
“真是一群愚民!”
聽到這樣不可思議的事,艾瑪不由得怒罵起來,等了一會兒后她終于平靜下來:“不過既然是嬰孩,恐怕還沒有判斷對錯的意識呢。”
又是一陣翻書聲,克勞德終于開口了:“噢,我想。我大概是找到了。”
“愛上吸血鬼的巫女,眼睜睜看著愛人被火刑后被活埋了,這個不錯吧?”
全場有片刻的寂靜。捕捉血族并不是第九隊的職責,不過他們也深知血族的可怕。克勞德合上書,走到門口,“看來我們應該去墓地一趟。”
夜色正濃。
他們很快在小山坡上找到了巫女的墓。在這個注重傳統的國家,就算是窮苦人家的墓,也會很正式地立上石碑,可是這一座沒有,只是插了一根木條,什么字都沒有寫,但是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了就是這一座。
“有一種它在呼喚我們的感覺。”丹站在墓碑前,靜靜地說道。
守夜的貓頭鷹站在不遠處的樹枝上。一動也不動地盯著他們。深夜的風帶著一種吃人的凜冽從他們耳邊刮過,丹又感到了那種無處不在的監控,可是這一次他沒有回頭。
“好吧,我們把它挖開。”
“克勞德!”
艾瑪立刻出聲阻止了少年的想法。對方卻似乎堅持要這樣做,“我們現在對眼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或許有點冒昧,但是先不講禮貌的人是她吧。”
之后克勞德當真找來一把鏟子挖了起來,這個過程中皇家騎士團的人誰都沒有動,艾瑪看了一會兒才開口:“你很重視他們嗎?你的同伴們。”
“強盜團,對吧?你們喜歡這樣稱呼我們。可是其實我們并沒有做什么十惡不赦之事。我們只是在進行自己的冒險罷了,”少年一邊挖著泥土一邊頭也不抬地說著,黑夜完美地遮住了他的臉,可是艾瑪知道他此刻的表情一定不同于白日里一般吊兒郎當,“這個國家有很多讓人匪夷思存的法律,我們只是不想遵守罷了。”
“隨便你怎么說。”艾瑪撿起他丟在自己地上的鐵鏟,可是她并沒有繼續,“光是你們打傷了兩位皇子一事就足以判全員死刑,他們倆人至今還未蘇醒。”
“噢?居然沒死,算他們命大。”克勞德發出不屑的聲音。
“住嘴,他們是皇子。”
對方聳聳肩,沒有再搭理女隊長。
當天邊開始微亮的時候,克勞德終于挖到了棺材。據書里的記載,女子被埋是五十年前的事,土質并沒有變得如想象中那樣硬。克勞德使的是雙刀,他從腰上一手抽出一把刀,很快斬斷了棺材上的鎖鏈。然后將它揭開來。
這一揭讓經歷過各種場面的人都愣住了。因為棺材并未如同想象般傳出令人作嘔的尸臭,而且那具女人的尸體竟然完好無損。
她有一頭如瀑布般的黑發,正安靜地垂在自己胸前,身上穿著的巫女衣服也沒有絲毫的損傷。她的額頭上戴著一個鐵圈,代表是罪孽之人,可是在她那張美麗的臉龐上反而像是一頂皇冠。
“我總算知道為什么連女人也要活埋了。”
克勞德看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有些譏諷地說道。
太陽終于升起了,如往常一樣光芒萬丈地照射著世界上每一寸土地。那名死去的巫女的表情是那樣的悲傷,甚至在被光芒觸碰到的瞬間。艾瑪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顆淚珠。
克勞德又將棺材蓋上,也沒有用土壤將它重新埋好,只是吹了聲口哨,“都回去休息吧,但愿接下來的夜晚會有好戲看。”
Chapter 03
她在一片寂靜中睜開了眼。
大家都坐在地板上靠著墻短暫地休息一下,克勞德挖了一整夜的墓,雖然嘴上不說,艾瑪也知道他的疲憊。
他睡著的時候和醒著時簡直判若兩人。
她就一直這樣看著他,很長一段時間后,年輕的女隊長才終于站起身來,盡量不發出聲音地向屋子外面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的時候,那名少年似無意地側了下身。
日落西山的時刻總是讓人覺得悲涼,特別是在這樣一座空城里。可這里既然是一座空城,為何會這樣?
皇家騎士團的大家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大駭,鎮子上的人突然全部出現了!但是他們的身子是半透明的,而且如同傀儡一般只是漫無目的行走,沒有任何交談。最恐怖的是,他們的臉上只有一張皮,對,沒有任何五官。
“這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弓箭手看到這莫名的場景,只感覺自己在做夢,然后一個半透明的小孩子向他走過來,他穿過了弓箭手的身子,然后這個小孩……消失了。
“如你們所見,”這個時候,先他們一步離開的女隊長面色凝重地走了過來,“他們一被我們碰到,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就會消失,我想這一次的消失,就是永久的消失了。”
他們此時就像是菜板上的魚,任人宰割,并且……他們根本不知道敵人在哪里。
“看來昨晚我們把她惹惱了,”克勞德輕巧地避過一個向他走來的“人”,似乎并沒有意識到始作俑者就是自己,依然笑嘻嘻的沒個正經。“她這么做必然是有目的的。”
“沒有面相,代表了什么?”
眾人沉思了一陣子,丹才有些不確定地接過話:“沒有臉的話。就認不出誰是誰了吧?”
在場的人都是聰明人,被他這么一說,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件事,可是光是想,就覺得毛骨悚然了。
“恐怕是這樣,她要我們在這些人里,找出她。”
一群大雁從飄著火燒云的天空掠過。艾瑪神色一沉,雖然只是片面的臆斷,但是此刻也顧不上那么多了,“我恐怕。她是有時間限制的。”
話音一落,全員開始行動起來。
以生命為賭注的躲貓貓,并且必須提防眼前這些沒有思想的“障礙物”。鎮子算不上大,可是一直到天黑他們也沒有任何的進展。
“會不會是我們的想法不正確?”女隊長不由得停下來有些猶豫地想到,她將發生的事情飛快地在腦海里瀏覽了一遍,還未發現別的線索時忽然環視了一眼圍在自己跟前的人,“……克勞德呢?”
少年并不在這里。
“馬上把他給我找出來!”
難道是中了他的計謀?女隊長來不及多想,立刻下令道。
“不用了,艾瑪隊長,”一名隊員上前一步,“我剛才在中央廣場看到他了。”
等皇家騎士團神色匆忙地趕到中央廣場。事情似乎已經變得復雜起來。顯然。克勞德已經找到了那位始作俑者。可是他并沒有如約定般發出信號通知艾瑪他們。
克勞德正在試圖接近那只幽靈,顯然他已經受過重傷,空氣里有一種肉眼無法辨認的武器。
“是咒文。”
艾瑪眼色一沉。深深地皺起了眉頭。“正如我們人類的咒文是為了攻擊血族等異生物,他們的咒文也能夠攻擊到人類……看來她生前是個靈力非凡的巫女。”
“他想要干什么?”
丹有些疑惑地看著被咒文所重傷卻依然拖著沉重的腳步想要靠近巫女的幽靈的克勞德,他似乎想要說什么,卻又像是在忍耐什么。
“不要靠近。”艾瑪將手一揮,阻止了她的部下想要伸出援手的行動。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少年,“他是我們的敵人。”
忽然巫女停止了阻止對方靠近自己的攻擊,她開始念一種需要加上手勢的咒文,皇家騎士團的人都為之一震,因為這樣的招數如果不在吟唱時將其阻攔,等咒文發動時摧毀力足以致死。
她將手向背后伸去。在摸到箭矢的一剎那她似乎有些震動。這就是她當初答應合作的目的,她太了解他了,他會為了同伴眼睛也不眨一下就拼上性命,而她就是為了等待這樣一個兩敗俱傷的時刻。
于是她將手收了回來。
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他離艾瑪越來越遠。巫女的咒語也即將完成。克勞德·博蘭奇。他現在處在一個相當危險的境地。
在巫女高高抬起的手向下劈的一剎那,少年像是感應到了什么,可是他非但沒有避開,還以最快的速度直直地向她沖去——
艾瑪將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閉上了眼睛。
巫女的整只手臂在瞬間就變成一道巨大的黑影。迅速地刺向克勞德的心臟,他微微偏動了身子。避開了要害,可是鮮血還是在第一時間大面積地噴了出來。
巫女有些驚訝,“你有什么目的?”
“有人托我把這個玩意兒給你罷了。想必這就是我為什么沒有消失的原因吧,它是屬于吸血鬼的。”
身負重傷的少年咧嘴一笑,有些吃力地抬起右手,他手心里的東西極大地觸動了那名巫女,她愣愣地想要伸手去拿,可是克勞德卻先她一步很快地合上了手掌,眼看心愛之物近在眼前,她的兩行清淚立刻流了下來,“是誰?”
“別問那么多了,”少年皺起眉頭,流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快將那些人放出來。”
“放了他們?”巫女“哼”地一聲冷笑。眼睛里泛出惡毒卻又絕望的光,“當初為什么沒有人放過我們?”
少年聳了聳肩,他的血依然汩汩地流著,他沒有時間處理傷勢,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這個神出鬼沒的魂魄,他要盡快解決好這件事。他的表情變得很兇,十分不屑地看著她,“我才不想管你們之間的恩怨。但是。請把我的同伴還給我!”
巫女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身上,確切地說,是克勞德的手心上,她直直地盯著那個東西,其實她可以很輕易地將它搶奪過來,但是她在猶豫,五十年過去,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資格擁有這樣的東西。
以這樣的身體。
“我并不覺得復仇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事到如今就算你殺死了這些人又有什么用呢。而且如果你是真的那么想他們死,又何必等到現在?說到底,你自己也是猶豫的吧,這些人,畢竟是你的同類。”
巫女的手漸漸恢復成正常的形態。她仍然一言不發地看著克勞德。
“他在死前將這個東西托付給族人,并要求他們承諾不會襲擊這個鎮子。可是那些為他的離去感到憤怒的血族們沒有把握來到這里卻不將這里燒得精光,所以才選擇了讓路過的我幫忙,”少年越發地虛弱,他的臉開始越來越蒼白。“作為交換,把他們還給我。”
在他的手心躺著一枚顏色黯淡的戒指,歲月讓它失去了曾經奪人的光澤。即使如此,也可以很輕易地認出那是由血族畏懼的銀打磨出來的。
“啊……”巫女輕輕地接過這枚戒指,如今她終于可以感受到他當初握著這枚戒指時所受到的疼痛了,那樣強烈卻又那樣酣暢。
她將戒指越握越緊,直到它深深地陷下去,那仿佛火燒般的疼痛在她的全身蔓延,她終于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她是那樣的思念他。
那超越了血之禁忌的愛戀。
時光和命運已經將他們分隔得太久了。如今,她要去找他了。
巫女的身體突然著了火,她在慢慢地消失,在她消失的同時,那些透明人的身體也越來越清晰,最終她的身子被燒成了一片灰燼。
在這碎末中。只留下一枚重新煥發出燦爛光澤的銀戒指。
而她面前的少年,也終于因為失血過多而倒下。
在場的其他人終于松了一口氣,可是他們的隊長卻突然大步走上前,這一次,她利落地抽出了箭筒里的箭,另一只手有力地握著十字弓。
“艾瑪?”
已經預測到了她的行動,副隊長還是有些驚訝地出聲道。
“我們必須在他的團伙趕到之前解決掉他,”女隊長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十分鎮定,“我們得到的命令只是他一個人,沒有必要造成多余的傷亡。”
可是她的手在顫抖。她是神射手,百發百中,可是此刻,她欺騙不了自己,她沒有辦法射出那致命的一箭。
這時候,已經倒在血泊中的克勞德睜開了眼睛,他看著就在自己眼前的箭矢。盡力扯出最后一個笑容,“艾瑪,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他是強盜團的團長,他觸犯了這個國家的法律,他是她的任務。
那枚戒指就在自己的腳邊。像是在提醒著自己一個無法挽回的悲劇。
這時,一旁的副隊長突然上前一步,用木鎖拷住了克勞德,然后裝作無所謂地對自己的隊長說:“我們的任務只是逮捕他,現在不是什么緊迫狀態。”
她知道自己的心底松了一口氣。
Chapter 04
他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她騎在馬背上的背影。
她的長發如往常般高高盤起,她的背比普通女孩子要挺直許多。相當的英氣。身上的盔甲在陽光的照耀下微微泛光。
今天的天氣很好。
他心情不錯地吹了一聲口哨。
女隊長的背影有剎那的僵硬,但是她很快地調整了自己,連頭也沒有回。
“嘖嘖。這是要去哪里?”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身處敵人手中,少年克勞德倒是十分悠閑地打量著一路風景。
“首都。”
女隊長簡潔地回答了他。
丹有些同情地看著這位隊長的舊識,他并非是一時不忍心才救了他,因為他接下來即將被押送回位于首都的騎士團總部,接受議員們的審判,這毫無疑問會讓他被判處最殘酷的火刑。
他只是不愿看到艾瑪因此而自責罷了。
丹又看了一眼克勞德,多么可怕的年輕人,雖然自己也只長了他十來歲,可是丹已經從他身上看到一種新生的力量。
他和他的團伙們。他們不為法律為約束,敢于藐視權威,不歧視種族和身份,根據他的情報,他們雖然喜歡用武力解決問題,可是他們總是站在弱小的平民那一方……如果放任自由,說不定有一天,他們會動搖到這個國家腐朽卻強大的根基!
什么是正義?丹不知道,他們的任務是保衛這個國家,可是究竟什么才是國家呢?他也不知道。
這個時候,克勞德的聲音打斷了丹的沉思,“艾瑪。什么時候把頭發放下來吧。”
女隊長依然沒有回答他。
她的頭發在陽光下閃爍著動人的光澤。
他們在十二天后抵達了首都。
這一路上很意外的,他們并沒有遭到克勞德強盜團的追趕,不止是其他人,連艾瑪也很詫異。還有一件事令她很在意,就是一路上克勞德的表現,他似乎只當這是一趟免費的觀光旅行,并未覺得自己是即將被處死的犯人。
回到首都的第二天,艾瑪換上了巡邏時穿的便裝去總部進行本次任務的匯報。議員們對此十分滿意,沒有任何傷亡,他們也想趁此機會對克勞德進行公開處刑,以示眾人,再一次樹立皇家騎士團的威嚴。
“暫時不會再派給你們任務了,好好休息一下吧,孩子,你做得很好。”
“那么我這就告辭了。”
年輕的女隊長微微向大人們鞠了一躬,轉身前她抬起頭看了一眼懸掛在天花板上的兩柄巨大的十字劍,這是騎士團的標志,在制服上用金絲印上這個圖案是士兵們的畢生夢想和榮耀。
可是這并不是她所追求的。
那她所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艾瑪的腳步有片刻的遲疑,她站在高高的臺階上,陽光落在她的臉龐上,昨晚匆忙的一覺并未讓她感到愜意,此刻她應該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稍微像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子,可是這一次,她卻選擇了向地下監獄的方向走去。
“喲,這不是九隊的隊長嗎?您居然也會有來看犯人的時候,要知道,這可是您第一次來啊!”看守的護衛老遠就看到了隊長,在艾瑪被任命的時候他就曾看過她,如傳聞一般,是個冰冷的人。
“是么?”女隊長隨口答道。
“是的,聽說您總是覺得犯了罪的人都是十惡不赦,不應再奢求神保佑。”
十惡不赦,艾瑪的眼前飛快地閃過一副慘絕人寰的場面,將村莊洗劫一空的強盜們,哭泣著死去的村民們,被血泊染紅的水井……她閉上眼睛,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思維和情感。
早在十年前,作為被強盜屠殺的村莊的唯一幸存者,目睹了那樣的慘狀的她就在心底發誓。賭上她的全部,她要消滅這世上所有的罪惡。
她在火把的指引下來到了最底層,這里異常的安靜,甚至能聽到墻壁上水滴落下來的聲音,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懼。
她的腳步聲驚醒了這里的犯人,少年微微抬起頭,在這片昏暗的光線里睜開眼睛,不顧身體的疼痛,努力扯出一絲笑容,“嗨。”
他看見少女高傲的金黃色頭發不知何時已經溫柔地貼在胸前。
她幾度想要張嘴說什么。生死之別就在眼前,可是最終只是冷冷地說道:“三天后,將執行你的死刑。”
身后的火把忽然暗了一下。
“噢。”
少年倒是滿不在乎地應道,似乎她說的人不是自己。直到被對方狠狠地瞪了一下,他才終于收起了那副吊兒郎當的嘴臉,他靜靜地凝視著她的臉。見他不再說話,艾瑪便轉過身準備離開,這時候他一反常態,低落的聲音傳過來——
“你還愛著他吧?我的哥哥。”
她渾身如同被電擊般,極其短暫的停頓后,女隊長徑直走向了出口。
他們都未曾再多看彼此一眼。
你還愛著他吧。
蒙薩·博蘭奇。
Chapter 05
七年前。
“可惡,那兩個該死的小鬼又跑出來了!”
隨著這一聲怒吼,整條街道像是著魔了一般,頓時雞飛狗跳起來。而作為混亂的制造者,抱著偷來的干糧和錢袋的博蘭奇兄弟默契地對視一眼,然后咧嘴一跳,順著城鎮的一排排屋頂輕松地躲過了人們的追擊。
“嘿,克勞德,我覺得我們不能再在這里呆下去了。”
叫蒙薩的少年坐在一家人的煙囪旁,一邊大口啃著剛才偷來的豬排,一邊凝視著遠方五顏六色的大陸說道。
“這里的土司面包太難吃了!”弟弟對此也表示十分贊同。
“克勞德,我想要去首都,想要干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出來!”
心智早熟的少年突然跳了起來,使勁握住拳頭,心中的熱血不斷沸騰,他覺得有一股力量將要沖破他的胸膛。
“哈哈,蒙薩,我可不會輸給你的!”
雖然說著這樣有氣勢的話,弟弟卻只是悠閑地躺在屋檐上,翹起二郎腿,興致勃勃的樣子。
他們從小就被父母所拋棄,靠著偷竊勉強過活,好在兩個人都天生身手敏捷,城鎮上的人雖然對他們咬牙切齒,卻也沒有別的辦法。他們從北邊的城市一路向南。倒是留下不少惡名。
“接下來,就是安斯卡拉森林了吧?”
“哈哈。迷路了可別怪我喲!”嘴里這么說道,可是作為哥哥的蒙薩心里也十分沒底,畢竟只是十二三歲的小鬼,世界上有太多的東西對他們來說都是未知的。
克勞德一只手撥開擋在身前的灌木。一只手握緊自己的短柄小刀,他可不想成為哥哥的累贅。正這樣想著。一頭野豬突然沖進了兄弟兩人的視野,它用憤怒的眼神直直地瞪著突然闖入森林的兩人,鼻孔發出粗粗的喘息聲,周圍的樹葉都為之動搖。
凡是有經驗的獵人都會知道,野豬是比黑熊還要難纏的動物。它肥厚的脂肪足以抵擋任何攻擊。那暴躁的性格和巨大的沖擊力更是讓人唯恐避之不及。見多識廣的兩個孩子自然知道這是野豬。他們有片刻的失神,然后同時轉過頭對視一眼,咧嘴一笑,身手敏捷的弟弟率先一個騰空跳躍,吸引住野豬的注意力,然后擅長攻擊的哥哥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暗器向奔跑的野豬投去。在克勞德的雙腳觸碰到樹干著落的瞬間,蒙薩發出的武器卻被野豬一個甩身彈了回去。
見到哥哥的攻擊失敗。克勞德立刻從落腳的樹干上跳了起來,不出他所料,下一秒,這棵樹就被野豬撞倒在地。
蒙薩看見深陷危險的弟弟,也來不及多想,直沖沖地向野豬沖過去。感覺到危險襲來的野豬。猛然甩過身子,準備向蒙薩沖去。本來應該發動攻擊的蒙薩卻不知道為何停在原地,這片刻的失神讓他處在劣勢,克勞德趕緊從樹干上跳下來,直直地坐在了野豬的背后,將手中的小刀狠狠向野豬刺去,可是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森林的深處飛出一把箭矢,命中了野豬的頭部。
野豬一聲狂躁的哀嚎。然后它龐大的身軀倒了下去。
來不及對這突飛而來的箭矢疑惑,克勞德焦急地問道:“哥,你沒事吧?”
“沒事,”險些負傷的蒙薩眼睛看著那支箭矢,喃喃道:“果然。”
“怎么回事?”
“因為剛才突然發現。這只野豬似乎已經受了重傷。”他指著野豬下腹的血痕說道,因為克勞德在高處,自然無法看到這些傷痕。
“他說得沒錯。”
一道冷漠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兩人之間,只見一個同他們年齡相仿的女孩子走過來。她金黃色的頭發被剪得很短。隱隱流露出一股英氣。女孩指著倒在地上的野豬說道:“這是我的晚飯。”
“開什么玩笑,”克勞德不滿地上前一步。滿臉挑釁地看著她,然后指著野豬被刺出了大灘血的傷口,“它可是我們殺死的!”
“你有什么證據說這一刀是致命傷呢?”女孩冷靜地反駁。
克勞德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被女孩一攪合,更為火大,兩個人便當場爭吵了起來。
“好啦好啦,那把這頭野豬一分為三,可以了吧?”被他們吵得頭疼的蒙薩急忙插進來。
“才沒那么簡單,”女孩子依然不饒人,“一分為二,我要后面肉多的那半!”
“找死啊你!”
最后一直到了天黑,兩個人吵到餓得趴在地上,蒙薩已經在一旁生好了火,仔細將野豬皮剝下來,然后將肉串在樹枝上烤了起來,香味漸漸傳了出來,旁邊的兩個人也不再去計較肉的所有權,立刻抓過來大口啃起來。
“喂。我叫艾瑪。”
“噢,我是克勞德,他是我哥哥,蒙薩。”
“你們是才來安斯卡拉的吧?來這里做什么?”
“也沒什么,想要經過這里到首都。”
“那你們去首都做什么?”
“出人頭地。”
克勞德一邊嚼著肉一邊口齒不清地回答艾瑪的問題,他的回答卻讓女孩大笑起來:“出人頭地?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沒、沒什么……”
兩個人的聲音隨著黑夜漸漸飄散,穿過茂密的森林,跌宕的峽谷,在漫天的繁星下,很年后回想起來,卻只留一陣唏噓。
第二天清早,等博蘭奇兄弟醒來時,昨晚和他們一起圍著火堆入睡的女孩子已經消失了。
“真是個奇怪的家伙。”克勞德扭了扭睡得有些酸疼的脖子,伸了個懶腰,“哥,走啦,早點離開這里吧!”
“這恐怕不行了,”蒙薩拍了拍弟弟的頭,“我們恐怕得在這片該死的森林里呆上很長一段時間了。”
“為什么啊?”
“因為這片森林從北到南,幾乎覆蓋了國土的四分之一,再加上地勢復雜生物兇猛,別說走出去,能活著就算不錯了!”
“什么嘛,昨天那只野豬那樣的角色不管來多少我都沒有關系的!”
“哈哈,這里只是森林的邊緣地帶,而且那頭野豬可是被人家先射傷在前,有志向是好事。可是,慢慢來吧,總有一天我們會到首都干一番大事業的!”
雖然這樣說著,沒有地圖的兩個人只能憑著感覺盲目地前進,又被野獸接二連三地襲擊,才過了一個上午,兩人都弄得疲憊不堪。
“嗨,那不是昨天的大力女孩嗎?”克勞德興奮地招呼哥哥,“跟著她走,她對這里很熟的樣子。”
“你干嘛和一個女孩子這么計較?”蒙薩有些不屑地說道。
“也沒什么,”克勞德忽然頓了頓,“只是我覺得。她和我們是同一類人,只是我們還有彼此,她一個人的話,實在是太可憐了。”
像她這樣年紀的女孩子,如果有家的話,應該和裁縫家的安妮一樣,穿著時髦的小洋裙,踩著紅色小皮鞋。提著花籃在市場逛街。而不是灰頭垢面的和一頭野豬對抗。
“咦,光顧著說話,人都跟丟了啊!”克勞德有些沮喪地抓抓頭發。
突然一箭從他的臉頰邊擦過,克勞德嚇得動彈不得,只見女孩從叢林中走出來,顯然是聽光了他剛才的話。“笨蛋。”
就這樣,在克勞德的死纏爛打下,三個人開始了一起在這片死亡森林生活的日子。
“艾瑪,我覺得你把頭發放下來會更好看一點的!”
“艾瑪,那頭獵豹可是我的獵物!”
“艾瑪。你笑一笑會死掉嗎!”
“艾瑪……”
“艾瑪。”
Chapter 06
她同往常一樣警覺地醒了過來,迅速地穿上銀質的鎧甲。第一次覺得它們笨重得讓她窒息。
早點一如既往只是抹了黃油的土司面包。牛奶的味道有些酸,她蹙起了眉頭。她望了望窗外,這座城市的日光總是來得太早了。她顫抖地伸出手,抓起了靜靜擺在桌面上的弓箭,然后背上箭筒,全副武裝早已經成為她的習慣,她是野獸,必須隨時對危險做出回應。
可是她不知道,這日月的積累,是否讓她的心也罩上了一層厚厚的盔甲。
昨晚她很難得地做了一個夢,夢中有個人背她走在森林里,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她一直叫他,“喂喂喂”,他卻不回頭。
那是六七年前的自己了吧。居然會追憶起往事,她扯出一個諷刺的笑容,然后推門出去。走到大街上時正好遇到了丹,他很詫異。“隊長,今天你休假啊。”
“嗯,”她抿嘴點點頭,“我來看看,怕出什么事。”
“隊長你真是盡職盡責。”
兩個人一路沉默著走到城市正中心的廣場上,這里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人們交頭接耳地傳播著不知道從何處得來的小道消息。
艾瑪抬起頭來,在最高的行刑臺上,有一名上身赤裸的男子,戴著沉重的枷鎖,跪在冰冷的地上。他黑色的頭發高高豎起,依然那樣狂傲不羈。仿佛是察覺到了艾瑪的目光,克勞德也抬起頭來,隔著重重人群,準確地找到了她。
他揚起一抹無所謂的笑容。
他黑色的眼睛早已洞察生死,他的上身全部是長長的傷痕,甚至還在滲血,一眼就能看出是新傷。不過他自小就和蒙薩一起四處游蕩,偷東西時被抓總會遭到一頓毒打。想必傷痛對他來說已經麻木了。
命運所給予他的所有苦難傷痛,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也一直在頑固抵抗。
“快到正午了。”
身邊的丹突然說道。
果然。廣場上的時鐘指著十一點五十分。可是有些不對勁,她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是哪里不對勁呢,她開始回憶起剛才的一舉一動。
丹說快到正午了,克勞德在笑……克勞德在笑,他身上的傷疤,他的過去……
“啊!”她忽然發出了一聲低呼,立刻轉過頭去看丹,“克勞德的事情,是已經全國通告了嗎?”
“當然了,最近所有的報紙都是頭條呢,這可是大新聞。他可是近幾年勢頭很猛的強盜團團長。”
就是這個,她眼睛一沉,“丹,你聽說過蒙薩嗎?上次讓第九隊受到重創的那個。”
“啊,你是說北冥王蒙薩啊,他也是響當當的人物啊。說起來我們這次還真是幸運,居然毫發無傷就抓到了克勞德。”
“那你知道。”艾瑪咬住下嘴唇,雖然不是刻意隱瞞,但這件事她確實沒有張揚過,“蒙薩是克勞德的親生哥哥嗎?”
“啊?!”丹著實被嚇了一跳,胡亂抓了抓頭發,“這么說來,蒙薩姓什么來著……”
“博蘭奇。”說道這里,艾瑪的心狠狠往下一沉,“你說,在北方為虎作倀的蒙薩聽到了自己的親生弟弟要被處死的消息,怎么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
丹也開始露出凝重的表情,望著遠方的克勞德,“怪不得他如此鎮定。”
“不,他不知道,”艾瑪搖搖頭。她還是沒有找到可疑的地方,“他甘愿為自己的夢想而死。他就是那樣的笨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她再次抬眼看了那座巨大的時鐘,終于發現了問題的所在!
“糟糕!”她大聲尖叫起來。
“怎么了?”丹也跟著緊張起來,連忙問她。
可是他的隊長馬上沉著了起來。迅速地抽出背后的箭,搭弓,她對準的目標竟然是那座時鐘!不,如果仔細看的話,她的目標應該是——
嗖,箭離弦。
這就是艾瑪,干練,冷靜,聰明。
廣場上的沸騰也因為艾瑪的這一箭忽然安靜了起來,人們屏住呼吸,眼睜睜地看著那把銀箭矢筆直地飛了出去,就在它很接近時鐘樓的時候,那個指示著“十一點五十五分”的指針忽然動了!
“啊啊啊啊!”
人群躁動起來。那哪里是時針,分明是個偽裝得很好的人!隨著他行蹤的暴露,廣場四周的墻上突然出現了多道人影。而行刑臺上克勞德身旁的護衛和劊子手,也在突然之間倒地身亡。
她臉色有些難看,握著弓的手垂在身體一側,“采了。”
所有騎士團的騎士們都抽出了寶劍,弓箭手們也擺出了攻勢。本次出席的最高委員會成員大騎士麥恩一個閃影,就從觀看席移動到了處刑臺。
可是他沒有來得及逼近克勞德好先下手為強,因為有個人先他一步擋住了他的去路。
從艾瑪所站的角度,她只能看到那個人的背影。
他披著黑色的斗篷,身材高大頎長,手中的雷亞寶劍發出陰森恐怖的光芒。
“噢,抱歉了,麥恩先生,在那里的是家弟,您介意就此停下來嗎?”
她閉上眼睛都可以想象得到他嘴邊掛起的那抹看似溫和無害,卻狠到骨子里的笑容。
“他來了。”
他們并不是來引發戰爭的,在蒙薩引開了主將麥恩后,又出現一名盜賊團的人,他很快解開了束縛著克勞德的枷鎖。
艾瑪重新抬起了手臂。
“丹,你還在發什么呆?”她厲聲呵斥身邊的屬下,提醒他他的身份。
“隊長,我今天和你一樣休假,穿的可是便裝,手無縛雞之力啊!”對方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然后從衣包里摸出煙盒,叼起一只煙,卻沒有點上的意思。
艾瑪沒有再說話,她專心致志地瞄準著她的目標,克勞德·博蘭奇,這是她在短期內第二次將死神帶到他的面前了。
他轉過身,背對著她的方向,沒有發現潛在的危險。
唯一的機會了!她發箭——
箭矢從他的右耳邊飛過去,遙遠地看起來似乎就像是正中他。
可是她和丹都知道,她失敗了。
丹在艾瑪身邊吹了一記長長的口哨,“隊長大人,這是您第一次失手吧?”
她死死地盯著克勞德。沒有說話。他已經發現了她,重新轉過頭來,然后她看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很大的聲音吼道:“笨蛋女人,好好保重!”
整個廣場都能聽到這聲告別,就連正在打斗的士兵們似乎都為之一震。而蒙薩似乎也將此作為了一個訊號,他騰空一跳,一腳掃到麥恩的胸口,在對方踉蹌時很快地撤回到了克勞德的身邊。
他的周圍形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保護網。
“喲,小妹,二哥我就帶走了唷!”
然后一群人很快消失在了視野里。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現場,倒在地上的小攤,躲進家門的居民,似乎在諷刺著騎士團的無能。
“小妹?是你嗎?”丹頗有興趣地摸著下巴,問自己的隊長。
她依然沒有理他。
她手中的弓跌落在地上,她的心底忽然覺得松了口氣。正午的日光照得她周身的鎧甲明亮,她的聲音輕如蟬翼,極快地消失在風里:“保重。”
“我尊敬的隊長大人,容我插嘴一句,”副隊長丹忽然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拍了拍地上的艾瑪。他不知道何時已經點燃了他的煙,故意沖艾瑪吐了一個煙圈,“恐怕您還不能在此倒下,前方還有任務等著您。”
艾瑪抬起頭看向他,他哈哈大笑一聲,又恢復了曾經那個溫和的聲音,小聲附在艾瑪的耳邊說:“騎士團的大人們,在克勞德的飯菜里下了毒。”
年輕的女隊長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但是她很快將它們藏了起來。她單膝支撐著地面,站了起來。
丹說得對,一切還未結束。
Chapter 07
艾瑪將手中的白色粉末灑在引路蜂的身體上。引路蜂撲騰了一下身子,然后就開始平穩地飛起來,她勒緊馬繩跟了上去。她撤在引路蜂身上的是克勞德所中的“圣酒的懲罰”的解藥,被撒上解藥的引路蜂,會一路飛往中毒者的身旁。
此次是秘密行動,只有她一個人。實際上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用等到克勞德毒發身亡后將他的頭顱帶回去。這是長老們的命令,他們暫時不想要和北方蒙薩起沖突。
她很快發現了引路蜂的目的地——安斯卡拉森林。
開始和結束的地方。
艾瑪目光復雜地停下,打量著周圍熟悉的畫面,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三年前他們一起在這里生活的片段。
忽然女隊長迅速拉出箭筒的箭矢,厲聲看向前方:“誰?!”
“女人太強的話。可是會讓男人很為難的。”一邊這樣說著,來人一邊從森林里走了出來,他依然披著黑色的大披風,卻兩手空空。沒有帶傳聞中絕不離身的雷亞寶劍,“又見面了。小妹。”
看到蒙薩的臉時。艾瑪的心卻不由得安定下來,她環視四周,“你一個人?”
“如果你是想知道你二哥的下落,你可以更明確地表示出來。”他聳聳肩。
“誰會關心他!”被說中心事的女隊長惱羞成怒,“你居然膽敢在刑場劫走頭號通緝犯,你也逍遙不了多久了。”
以為他會不屑地放聲大笑起來,這次出乎艾瑪預料,對面比起分別時又多了一份滄桑和魄力的男人難得地沉默了,他抿嘴看著艾瑪,沉默了許久才終于開口,聲音里竟然是哽咽:“他要死了,艾瑪,他就要死了。”
“當”的一聲,女隊長心愛的銀弓從她手中跌落在地。
因為任務而來的她明明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局,可是從蒙薩口中說出來的這一剎那,她還是忍不住泄露了心底的秘密。
艾瑪從馬上跳下來。對著自己的戰馬溫柔地說了幾句話后,高高地揚起馬鞭抽下去,“去!”
然后白色的駿馬高高揚起前蹄,掉轉過頭立刻離開了森林。看到它的背影漸漸消失不見后,艾瑪才轉過頭,面無表情地對蒙薩說:“帶我去看他。”
他們在森林的腹地搭了簡陋的帳篷,兩隊的人馬都聚集到了這里,克勞德的部下們看到艾瑪的時候,統統快速抽出武器,恨不得馬上沖上來將她碎尸萬段,但是都被蒙薩的部下們拼命阻止了。
但是還是有漏網之魚,艾瑪看著舉著大劍沖到自己面前兩眼通紅的男孩,“啊啊啊啊啊——!騎士團的走狗!我要殺了你!”
他看起來絕對不超過十五歲,揮舞著一把根本不合身的大劍。憤怒使他失去了理智和準確度,艾瑪微微側身,很輕松地躲過了他的第一次攻擊,男孩立刻轉過身繼續向艾瑪進攻。
艾瑪只是在防守和躲避,看起來游刃有余,男孩卻因為至敵就在眼前卻無法傷到她半分。為自己的無能留下了眼淚。
“啊啊啊啊啊!”
“我不會放過你的!”
“都怪你,都怪你,”他眥睚欲裂,發瘋一般揮動著手中的大劍,“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那樣仇恨和痛苦的眼神,艾瑪忽然失神,來不及躲避。被他一刀砍中右手手臂。
站在一旁的蒙薩迅速介入兩人中間,盛怒地拎起少年的衣領,“戴維!”
然后他轉過頭焦急地問受傷的艾瑪:“你沒事吧?馬上讓醫生過來。”
“我沒事。”
只見女隊長靜靜地站在原地,臉上又恢復了最初的冷淡,鮮血順著她的右手手臂流向大地,她卻連眉頭都不皺,似乎那根本不是自己的手臂。
被蒙薩制住的少年卻絲毫沒有恢復理智,仍舊一邊流著淚一邊想要擺脫蒙薩,“放開我!讓我殺了那個女人!”
“除非你先殺了我!”蒙薩一把將少年摔在地上。他環抱著手臂看著少年,“戴維。你忘了克勞德的命令了嗎!”
少年的眼睛在這一刻黯淡了下去。
場面終于平靜下來,克勞德一系的成員都沖上去扶起戴維,經過艾瑪身邊時都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壓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努力不看她一眼,然后繼續向前走。
女隊長依舊面無表情,背離人群走去。
“艾瑪!”蒙薩跑上來,咬牙撕下自己的斗篷。在她的手臂上系上一個結,阻止鮮血繼續流出來,“馬上帶你去看醫生。”
“不用了,”女隊長倔強地拒絕,“帶我去看他。”
剛剛少年的憤怒已經足夠說明了克勞德的現狀,她要見他,一秒鐘也不想耽擱。
她看著眼前熟睡的他。
卸下了所有的防備、戲謔、算計、堅強,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放佛回到最初的時光。為了防止野獸的偷襲,三個人不得不輪流守夜,春天薔薇生長的夜晚,夏天繁星點點的夜晚,秋天楓葉飄落的夜晚,冬天大雪紛飛的夜晚,多少個日日夜夜,他們三人彼此攙扶著走了過來。
他只是睡著了。艾瑪想著,只是同往常一樣想要捉弄我罷了,只要一走近他,就會猛然睜開眼睛“哇哇哇”地叫起來嚇我。
她坐在他旁邊,等待他醒來,她知道,下一秒他就會醒過來。
他總是和她搶食物,卻又會不知道從哪里找到各種新鮮的水果分給她。只有她和蒙薩知道,他其實很擅長箭術,他總是和她比誰射下的獵物更多。輸的人要完成贏的人一件事。
當然是她贏得比較多,雖然他總會因為莫須有的理由而射偏,她對他從來不心軟,讓他去獨角獸的洞穴里給她抱出一只幼仔當寵物,讓他在寒冰的水里泡上一個小時,罰他給蒙薩捶背……
他總是大叫著:“艾瑪你小心嫁不出去!”
她冷冷地哼一聲:“嫁不出去也不會喜歡你。”
艾瑪一動也不動地蹲在他面前,等了他很久很久。他卻還是沒有醒過來。
女隊長這才想起自己還身負重任。
她站起身來,找到帳篷外的蒙薩,“他命令了他們什么?”
蒙薩盯著艾瑪的眼睛,一字一頓:“他說,我心甘情愿。”
我心甘情愿死在她手里。所以。絕對不能傷害她。
一陣大風刮起,這座森林像是在咆哮吶喊,女隊長忽然笑起來,頭也不回地向森林深處走去,蒙薩知道她不會長留在帳篷周圍,大約是不想讓克勞德的部下看到她吧。
第二天的夜里,蒙薩才在湖邊找到艾瑪。她正在烤野豬腿吃,一身便裝的她看起來和尋常女孩子無異,可是自家的這位小妹喲,想到這里,蒙薩不禁搖了搖頭。
“什么事?”她頭也不回地問。
“他醒了。”
下一秒,篝火前已經不見了人影。
Chapter 08
克勞德沖面色陰沉的艾瑪眨了眨眼睛,“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終于發現我比我哥好了嗎?哈哈這是當然的嘛,不過我可不會接受你——”
“閉嘴!”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艾瑪用力瞪了一眼。
果然,克勞德聽話地閉上了嘴。
長久的靜默后,女隊長忽然動了一下,她從懷里摸出一個三角錐形的玻璃器皿。然后抬頭看了克勞德一眼,徑直走上前,打開蓋子。
“這是什么?”克勞德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解藥。”她言簡意賅地說。
克勞德挑了挑眉毛,“你想干什么呢?我不會喝的,艾瑪,你知道,我不會喝的。”
這竟是重逢后,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艾瑪抬起頭看向他,昔日朝氣勃勃的英俊少年如今面如死色,他強打著精神,不讓人看出毒藥對他身體的侵蝕。可是死亡的氣息早已流露出來。
“為什么?”艾瑪看著手中透明的液體,“它可以救你的命。”
“可是它是你的命。”克勞德看著披著金色長發的艾瑪,靜靜地說道。
艾瑪猛然一怔。抬頭看向他,卻見克勞德還是一如既往噙著玩世不恭的笑容,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原來他都知道,她決意背叛她的使命。她還記得三年前,她站在圣殿前的宣誓“愿將靈魂獻給光明”,她是驕傲的,她將會用生命承擔背叛的代價。
“我不會喝的。”克勞德又重復了一遍。他的眼睛在那一刻看起來是明亮的。
為什么他們會變成這樣呢?
不同的意愿和信念,不同的人生道路,讓當初背靠背并肩作戰的伙伴走到了這樣的地步。
夕陽的余暉落入篷內。艾瑪狠狠將手中的玻璃瓶砸向地面,液體一滴滴流出來,只有他和她才知道,這慢慢流逝的,其實是他的生命。
“艾瑪,”他說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話,“我愛你。”
Chapter 09
下著雨的安斯卡拉森林泛著濃濃的泥土和腐朽的味道。天空陰沉得像是隨時都會塌下來一樣。
披著黑色斗篷的男子和穿著白色皇家騎士團制服的女子一動也不動地站在一座墓碑前,整個世界似乎只能聽見雨水嘩啦嘩啦沖洗的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女子終于回過神來。“走吧。”
兩個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雨中,隱隱約約,還能傳來些微的對話聲。
“這家伙到死還以為你喜歡的人是我呢。”
“那就讓他誤會吧。”
在那座新立的墓碑上,一筆一劃地刻著字,沒有雜草,沒有鮮花,就這樣靜靜的立在那里。——吾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