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刷子擊敗中國制造？

6月初期，當我參觀伊斯拉埃爾·基施納（Israel Kirschner）的布朗克斯畫筆工廠時，我忍不住驚嘆——這個行業居然留存至今。基施納也覺得這是很神奇的一件事。這個69歲風度翩翩而又精力充沛的老人用戲謔的口吻對我講述一些事情：工廠內一架古老的豬鬃清潔機已活過了一個多世紀；他有兩個不太敬業的職員——他的一雙兒女（他們遲到又早退）；以及他的生意如何日益受到中國制造商的沖擊。向我介紹完他的“明星刷將”吉爾（一個具有火眼金睛的墨西哥移民）之后，基施納遞給我一個一寸長的木質把手野豬鬃毛刷。這個刷子中國制造商售價為30美分（約合1.84元人民幣）。他對我說，如果是他做的，那么價格肯定會翻幾倍。

早在多年前，中國制造商就已經肆虐了美國紡織、服裝、玩具和電子產品等行業，然而對制刷業的沖擊卻姍姍來遲。原因很簡單，刷子有太多類型、應用太廣泛，所以許多中國制造商認為它的生產過程太麻煩。幾十年來，中國在主要刷子品類上（包括牙刷、掃帚、拖把、畫筆等）的制造遠遠落后于其他國家，只在最底層中工序上——獲取野豬鬃毛——占據了主導地位。大衛·帕爾是美國毛刷制造業協會的執行理事，他說：“這是又臟又臭又極端污穢的工作。恐怕沒人愿意到得克薩斯西部去抓一只野豬并且設法把鬃毛給它弄下來。” 2007年房地產市場的坍塌以及隨之而來的經濟衰退讓中國毛刷出口業欣欣向榮有可乘之機。房子越來越難買，工作越來越難找，但人們對畫筆、掃帚和牙刷的需求卻必不可少。消費者會選擇更便宜的進口刷子而不是美國本地產的高價貨。零售商們為了大撈一筆，立刻抓住機會瘋狂采購廉價的進口產品。現在幾乎業內的每個商家都和中國有貿易往來。

美國制造業的故事也與此頗為相似。但是奇怪的是，現在美國仍有超過200家刷子、掃帚和拖把生產商。這些公司采用了兩大策略來對抗中國的競爭：一是不斷創新；二是堅持傳統。基施納就屬于后者。他使用50年前他父親用的同一種機器同一種方式來生產刷子。他告訴我，他之所以“墨守成規”，是因為與玩具和襯衫不同，毛刷制造業所面向的顧客都是專業的，他們不只看價格更注重質量。邁克·沃夫是格雷克毛刷公司的老板，專為房屋油漆業服務。他對我說，他的顧客在開始每一單工作前都需要確定，每把刷子上的每根鬃毛都牢牢裝在刷子上。因為遺落在墻上的一根小纖毛就足以毀掉一個畫家的聲譽，進而會損害沃夫的聲譽。沃夫說，同樣的刷子，中國制造可以便宜0.25至1美元，但質量卻不敢保證。有時候他買來的中國制造貨品太爛，有時候根本收不到貨。因此，沃夫說他只和他熟悉的公司進行業務往來，“我父親和他父親在50年代的時候就是商業伙伴，現在我和他繼續這種合作，我們將此關系努力維護下去”。

蘭斯·切尼屬于另一個極端。他今年53歲，是布勞恩毛刷的第四代掌門人。他對我說要讓他50年不變地用同一種方式生產同一種刷子，他寧愿關掉他的公司。他確信只有不斷創新才能擊敗對手。切尼將刷子細分，創造了許多更專業化的產品，其中就有專門給巧克力拋光的海貍毛刷子、工業用的羊角面包黃油刷以及耐熱的清潔油炸機器的刷子。他說現在通用磨坊（General Mills）（他曾為這家公司的谷物生產線制造出一種清潔刷）和能源業（為它們提供一系列昂貴的清潔核反應器管道的刷子）都是他的客戶。他甚至發明了裝飾毛磚——用于藝術墻飾的毛茸茸的面板。最令他引以為傲的是，他創造了一種用來幫助火星探測車清理鉆井碎片的灰塵刷。當切尼看到其他公司開始模仿他的產品時，他通常會選擇放棄這個產品，而不是進行一場價格戰。過去5年里，布勞恩毛刷產值年均增長15%到20%。

而基施納對傳統的堅持卻并沒有給他帶來這般效益。拿他的話來說，去年簡直如同災難一般，今年第一季度也是如此。但是就目前來說，6月份卻是相當不錯。他的顧客大部分為政府機構，他們喜歡“美國制造”產品，或者說中國制造尚不能滿足他們的特別要求。紐約地鐵以及得克薩斯州立監獄的油漆工作就是由基施納的毛刷完成的。

當我走在基施納毛刷制造公司的工廠里時，我不禁開始思考，盡管經歷了諸多沉浮，美國還是有無數類似的公司仍在這條道路上奮力前行。像基施納工廠一樣的小作坊式公司，美國至今仍有超過200萬家（保守估計，其中139家制刷工廠內的雇工少于20個）。他們大多像基施納一樣在用傳統的機器，生產傳統的商品，通過服務于某些微小的縫隙市場來留住顧客。

最近我在賓夕法尼亞遇到一個人，他經營著一家為油漆罐制造金屬拉環的公司，生意相當不錯，他的工廠使用的就是有著50年歷史而老舊不堪的機器。另外，在紐約的詹姆斯敦，我參觀了一個生產金屬排氣罩的工廠，已經半退休的工廠主告訴我，現在他絕不會創辦這樣的企業，但就因為他有現成的廠房、機器和工人，他能夠相對輕松地盈利。

在某種意義上，這些公司的競爭優勢正在于他們不那么雄心勃勃。我們有時也能在各種服務提供商身上看到這種策略，比如那些有本事找到足夠客戶的稅務會計，他們的客戶不喜歡使用報稅軟件，也不愿花錢找大公司；或者那些永遠在一個地段活動的房地產經紀公司，他們不愿使用年輕的經紀人那種咄咄逼人的銷售策略。當然，這不是最吸引人的盈利策略，這些公司極少擴張，也不太可能推動經濟增長。每年還會有幾家陷入倒閉境地。

在這個世界上，有像切尼這樣的商業大贏家，但也依然有人喜歡基施納作坊。而在這個新時代，能夠維持一個古老的產業多少有點令人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