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蒙古人：元代海軍的興亡

蒙古歷代驍勇的可汗們——成吉思汗、窩闊臺、蒙哥和忽必烈——在一統(tǒng)江山的過程中從草原牧民中聚攏軍事力量，像釋放戰(zhàn)犬一樣把他們指派到亞洲、歐洲、中國、高麗、中東、波斯、阿拉伯和日本進行戰(zhàn)爭。蒙古的人口數(shù)量從未超過兩百萬，每個人都必須參軍，并且很早就要掌握馬術和射箭。大草原上的部落社會軍事化程度極高，“成年男性配備一馬即可成軍”。

這些游牧民族放肆地發(fā)動武力戰(zhàn)爭，心中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完勝”。在獨特的作戰(zhàn)方式和文化意識的驅使下，蒙古人離開草原，踏上征途，將其馬與暴力的統(tǒng)一帶入了重要的鄰近政權——宋朝。然而，蒙古人在宋朝遭遇了新的挑戰(zhàn)，一個大草原上沒有的東西——長江。

宋元時代的海軍建設：蒙古水手

起初，蒙古人對水上作戰(zhàn)一無所知，但他們清楚地知道，草原上的傳統(tǒng)軍事設備無法進行江上作戰(zhàn)。宋朝的船艦雖然只是用于海防，算不得作戰(zhàn)海軍，但是對付蒙古軍隊還是綽綽有余，而且，13世紀的宋朝海軍掌握著當時大量的先進技術：早在1129年，宋朝船艦上就配備了投擲機；1132年至1189年，宋朝海軍開始使用槳輪式軍艦；到了1203年，宋朝海軍開始在軍艦上使用金屬盔甲。宋朝造船技藝還有一個創(chuàng)新之處，那就是在甲板下設置水密隔艙。如果船身因為戰(zhàn)斗或者意外受到損害，隔艙就會被封閉，增加了船只在水上漂浮的機會。

宋朝精于火藥之道，能夠使用活塞式噴火器點燃敵人船只，并在船上配備了火藥制造的燃燒彈弩和燃燒箭。總之，宋朝人的軍事技能、武器技術和對戰(zhàn)爭的理解在當時的世界上處于頂尖水平。正因為如此，面對金和蒙古，宋朝才能維持那么多年。

早在1172年（宋朝和蒙古決一勝負的一百多年前），女真人的入侵讓宋朝皇帝感到惶恐不安，他意識到一個強大的海軍對于國家的存亡至關重要。事實證明了這一遠見的正確性，宋朝在與金人的對抗中憑借著其海軍的優(yōu)勢，打敗了金人。

然而，蒙古人要另當別論。為了經(jīng)由長江向宋朝發(fā)起一場水戰(zhàn)，蒙古人選擇了主動學習和使用造船技術。在中原船匠的幫助下，蒙古人進行轉變的嘗試取得了成功。1270年，忽必烈下令建造五千艘船只；三年之后，再次下令建造兩千艘，這些船只能夠搭載五萬軍隊渡過長江同宋人作戰(zhàn)。1273年，蒙古人攻打襄陽時調用了上千條船只；同年，終于在漢江上擊敗宋朝軍隊，至此，蒙古水軍成為一支重要的海軍力量。

厓山海戰(zhàn)：宋朝的終結

1279年3月19日，宋元海軍之間的較量最終分出了勝負。張弘范和李恒率領的元朝海軍艦隊以300至700艘戰(zhàn)艦，迎戰(zhàn)張世杰率領的1000艘戰(zhàn)船的宋朝海軍。

從一開始，宋軍戰(zhàn)術就漏洞百出：宋軍想要占據(jù)一個有利的防御位置，便用大繩索將戰(zhàn)船一字形連接起來，試圖形成一個海上防線；為了防止士兵逃亡，便焚毀陸地上的房屋和據(jù)點，并且安排皇帝的“龍舟”在艦隊中央。這種自絕后路的戰(zhàn)法造成了災難性的后果，宋軍既無法攻擊也無法移動，逃跑更是難上加難。起初，元軍以小船載茅草和膏脂，乘風縱火沖向宋軍艦船，但宋船皆涂泥，元軍火攻不成，以水師封鎖海灣，又以陸軍斷絕宋軍汲水、砍柴的道路。宋軍被迫吃干糧十余日，口干舌躁，許多士兵開始冒險以海水解渴。很明顯，對于宋軍只剩負隅頑抗一條路了。3月12日，一批宋軍士兵投敵。3月13日，宋軍試圖突圍的幾艘戰(zhàn)船被元軍制伏，死傷慘重。

3月17日，張弘范決定發(fā)動猛攻。蒙古艦隊分成四支對抗宋軍：李恒率領一支從北面和西北攻擊宋軍；張弘范率領一支從西南進發(fā)；剩余兩支分別從南面和西面發(fā)動攻擊。當天清晨的天氣對元軍非常有利，黎明時分，在濃霧和大雨的掩護下，李恒率領的船隊在海浪和西南風的推動下，很快就來到了宋軍北面——這意味著要從宋軍船尾處發(fā)起攻擊。

事后看來，這是一個絕妙的戰(zhàn)術，它使元軍弓箭手充分利用了船內高高的艉樓（船尾部的船樓）。在戰(zhàn)役前，元軍為弓箭手建造了射擊臺，現(xiàn)在，每個射擊臺上都有七八個弓箭手，居高臨下，用火箭發(fā)動攻擊。事實證明，在近距離作戰(zhàn)中這具有毀滅性的殺傷力。隨后，李恒下令切斷了宋軍戰(zhàn)船間的繩索，雙方短兵相接，戰(zhàn)斗十分慘烈，臨近中午依然勝負未分。但元軍已經(jīng)擄獲了三只宋船，李恒的船隊亦突破宋軍外圍，另外兩支元軍艦隊則在西北部打亂宋軍隊形。就在此時，海浪轉向，李恒率領的元軍艦隊轉而向相反的方向——北部駛去。

宋軍以為元軍停止攻擊，于是放松了警惕，不料張弘范的艦隊乘浪而來，從正面發(fā)起了猛烈攻擊。張弘范先是命人用布遮蔽預先建成并埋下伏兵的船樓，伏兵負盾俯伏，在箭雨中駛近宋船，等船艦接近，突然撤布交戰(zhàn)，一時間連破七艘宋船。宋軍大敗，元軍一路打到宋軍中央。張世杰見大勢已去，抽調精兵，斬斷大索突圍而去。

成千上萬的宋朝官員以及他們的家室跳入海中，溺水而亡。宋朝最后一位皇帝也在丞相的臂彎中沉到了海底，年幼的小皇帝一死，宋朝皇室最后的血脈也不復存在了。在距離蒙古人家園兩千英里的南方，忽必烈憑借著一場海戰(zhàn)完成了對中原的征服，蒙古人的元朝政權就此形成。

元日戰(zhàn)爭：當草原騎兵遇到日本武士

忽必烈為何要入侵日本，這或許永遠都不得而知。有一個故事（或許是捏造的）說，忽必烈決定入侵日本，是因為聽信了一個高麗妓女的話，認為日本很容易制伏。還有一種說法認為，忽必烈希望利用日本作為自己的同盟對抗宋朝。

1266和1268年，忽必烈分別派遣兩批使者赴日，希望與日本“通好”（實際上是要求日本稱臣，歸順元朝），但是兩次都空手而歸。忽必烈決心要懲罰日本，數(shù)千木匠被召集起來制作300艘大船，更有高麗皇帝提供的船只、水手、戰(zhàn)士和糧草。1274年10月，艦隊完工，高麗將領金方慶率領5千人的隊伍加入由忽敦指揮的2萬蒙古軍隊。10月3日，他們乘坐900艘戰(zhàn)船離開馬山向日本駛去。10月5日，高麗軍隊襲擊并占領了對馬島。同時，蒙古軍隊占領壹岐島。10月14日，他們占領平戶，前往博多灣。就在博多灣，元朝的草原勇士同日本武士發(fā)生了第一次交鋒。

接下來的戰(zhàn)斗既是雙方戰(zhàn)士的爭斗也是兩種文化的沖突。日本武士沖著敵人大喊自己的名字和宗族，希望同他們單獨肉搏，但蒙古人可不這么想，而且大多數(shù)元軍既不懂日語也不明白日本人儀式化的戰(zhàn)斗方法的意義。即使他們明白，可能也不會有多大興趣。蒙古人沒有日本武士這么多花樣，他們更加務實和隨便——依靠箭林彈雨將大軍陣線向前推進，以極強的破壞力摧毀日本軍隊。

元軍裝備精良，他們的弓箭射程更遠；宋人發(fā)明的爆炸性武器通過彈弩被一個個投擲到日本武士中間，日本人難以抵擋，被迫撤回太宰府。于是，蒙古人以其一貫的作風，毀壞鄉(xiāng)村，濫殺無辜，平民百姓死傷慘重。

10月21日，由于后援不足，元軍開始撤退，當晚竟遭到臺風侵襲，“會夜大風雨，戰(zhàn)艦觸巖崖多敗”，21日早上，海面上到處漂浮著艦船的殘骸，元軍損失1.3萬余人，大多死于這場風暴，最后輾轉回到中國的只剩下13500人。

就在這個空當，忽必烈再次嘗試使用外交手段。1275年，他派遣一名高麗使臣攜書信前往日本，與幕府的北條時宗交涉，日本人卻當場將使臣斬首，送回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驚駭之余，忽必烈決心再次發(fā)動進攻。

1281年5月3日，蒙古再次派遣艦隊前往日本，這次的目標是九州。蒙古人的武器和裝備比第一次入侵時還要完善，他們帶來了能找到的所有武器設備——十字弩、投石器、火藥和大炮，但他們最擅長的還是騎兵作戰(zhàn)。日本人則同先前一樣，用弓箭做武器，使用的戰(zhàn)術也是傳統(tǒng)的武士戰(zhàn)術——英勇的個人戰(zhàn)斗。這種戰(zhàn)術在近距離搏斗時十分有用，但在漢人制作的大炮面前卻乏善可陳。

不過，日本人早已做好迎敵的準備。自1275年起，幕府就開始積極為可能的元軍第二次侵略做了準備，除了改進弓箭，使之與蒙古強弓不相上下，幕府還在很多元軍可能登陸的地點修建堡壘和其他防御工事，日本人稱為“元寇防壘”，事實證明，它非常有效——元軍的戰(zhàn)艦在到達日本近海時，竟找不到登陸的地點，只得泊于博多灣中，以艦船為陣地長達一個月。

日本人開始以小規(guī)模的游擊戰(zhàn)來對付留守船上的敵人，這有效打擊了蒙古人的士氣，元軍被迫退回到壹岐島。7月中旬，從南部出發(fā)的第二支蒙古軍隊（3500只船的巨型艦隊）抵達，卻又恰好遇到臺風季節(jié)，元軍并沒有打算進行持久戰(zhàn)，所以對日本無常的天氣并沒有太在意。同先前的戰(zhàn)斗一樣，元軍發(fā)動進攻，日本人頑強抵抗。日本人的防御力量十分強大，他們成功抵御六周，拖延了元軍的進攻。

7月29日，出現(xiàn)了猛烈的暴風雨。恐慌之下，元軍將領逃到馬山的安全處，只留下一半的兵力發(fā)動入侵。接著，一場瘟疫讓元軍的境況雪上加霜，上千名士兵病亡。8月1日，暴風雨再次爆發(fā)，這次的暴風雨破壞力極強，導致元軍失去4千只船艦和數(shù)量驚人的隊伍，包括艦隊撤退時被拋棄的2萬名士兵，這些士兵遭到了日本人的猛烈追擊，死傷過半，其余則淪為戰(zhàn)俘，蒙古人、色目人、高麗人、契丹人、女真人、金朝統(tǒng)治下的漢人被斬首，“唐人”（漢族人，蒙古人稱為“南人”）則淪為奴隸。

在日本人看來，這是一場“神風”，是神明在幫助他們打敗元朝軍隊。蒙古人如何看待這件事情則不得而知，但是眾所周知的是，幸存的元軍擔心忽必烈盛怒之下降罪，逃到了高麗，再也沒有回中原。

身在中國的忽必烈并不甘心，開始謀劃發(fā)動第三次入侵，但這個計劃伴隨著他的去世而終止。14世紀60年代，元朝逐漸衰落，風馳電掣般取得的政權再也無法維系，這個傳奇朝代的傳奇戰(zhàn)爭史、空前絕后的疆域擴張史和外交史也逐漸淡出了世界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