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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局長

2013-12-31 00:00:00重陽
青年文學家 2013年25期

當人是獸時,他比獸還壞。

——泰戈爾

1

天氣悶熱,看樣子有一場雨要來了。 那個鄉下人來報案的時候,大約是午后兩點,老局長趙辰星在接受記者采訪。天氣的原因加上連日勞頓,原本黑炭似的面容,更加沉郁倦怠,他不斷地舉起鐵鉗子般的大手在臉上劃拉,好像要抓去覆在臉上蛛網一樣的倦怠。他們在談論職業選擇動機問題,記者強調了職業風險。老局長顯然被這個記者考問得不勝其煩,又無可奈何,臉色幾乎沉到黑夜里去了。而記者是頑強熱心的,這是他的職業。他不時拿面巾紙拍潮熱的臉頰額頭,就如老局長全力投入偵破案件一樣,他要全力追蹤了解他的采訪目標。老局長劃拉臉暗示他已經很累了。記者毫不放松地提示他說:“當時你的哥哥在抗美援朝前線犧牲了,你為什么還要堅持參軍,選擇充滿危險的公安工作呢?你當時在想為全人類的解放事業而奮斗嗎?”記者熱切的目光,使老局長不能拒絕,他又劃拉一下臉,想集中注意力,對于研究案情,常常幾天幾夜不合眼的老局長,這些問題無疑是折磨。

良久他說:“你真的想知道?”

記者期待地點點頭。因為這對深化采訪主題很重要。

老局長苦笑一下,說:“我怕是要讓你泄氣了。我沒有解放全人類的思想境界。什么叫革命也不曉得,就是從田埂上走來的泥腿子。看著穿軍裝的,覺著同老百姓不一樣。可以理直氣壯地講話,為老百姓做點好事情。”

“你十多歲有這個為人民服務的思想,不簡單呢。”記者鼓勵他多說一點兒。

老局長嘿嘿的,不知是笑還是哼,“有啥不簡單,肚里沒墨水,案子搞不少,上升不到理論。那是二十八歲的時候吧,省公安廳把我要去了。還說我是刑偵專家,去了一年就讓我又回來了,回來干派出所所長,只要不讓我離開公安,干啥都一樣,能治壞人就行。”

記者點頭,滿臉興奮,“好,好,坦誠。”

這時有人敲門,新分配來的年輕刑警孟達過來了。他身上還沒有脫掉孩子氣的頑性。對記者笑笑說,“俺們趙局,搞刑偵厲害,全國都一流的,要是有文憑,怎么也弄個廳部級。”

老局長看著他的眼神慈祥得就像看一個孩子,劃拉一下臉說:“去,該干啥干啥去。別聽他瞎起哄。”

孟達說:“老局長,又來案子啦。”

老局長一掃臉上的倦怠,兩眼炯炯放光,立刻起身表示送客。說:“對不住,案子就是命令,另找時間吧。”

記者只好告辭。孟達送記者出門,說:“他就是這樣,工作起來不要命,以后有時間我給你講講他的故事。”記者說:“好,說定了。”翹起拇指做個電話聯系的手勢。

“孟達!”老局長急著聽情況了。孟達沖記者擺擺手,急忙回轉身。同老局長一同去會議室。

報案人是被害者的父親。他趕路走得急,說話上氣不接下氣,推開龍縣公安局值班室,腳邁門檻兒時打了個趔趄,值班員一把扶住他,他就勢坐到椅子上,鼻涕一把淚一把,嗚嗚嚕嚕說個不停,值班員瞪眼半句沒聽懂,給他倒了杯水壓壓氣,讓他慢慢說,這才弄清他是來報案的。出事地點在濟沁河與扎蘭屯交界地帶。

他說自己有個閨女,十九歲了,名字叫香妮。好么樣兒的得了一種愣神兒丟三拉四的怪病,趕巧來了個走村串鄉的馬大夫,讓他給扎古扎古(看看),他搭搭脈,看了看,說:“這病根是中了邪氣,要避光,避人,喝上我這祖傳的黃藥石子,黑屋子里關上七天,保準好人。”他們老倆口照馬大夫的吩咐,騰出西屋,用被單子遮上窗戶,馬大夫留在屋里給香妮扎古病。家里人不能進去。馬大夫說:“若是帶進風去就不靈驗了。”飯菜撂在門外,馬大夫往里端。到了七天頭上,也就是報案的這天早晨,馬大夫說:“好了,好了,全好了,正睡覺,驚不得她。”他要了一百元錢的“醫療費”就走了。家里人等到了響午頭,還是不見香妮出來,老倆口心急得慌,輕手輕腳地進了西屋,除下窗簾,就聽到不是人聲的嚎,香妮披頭散發,面黃肌瘦,蜷縮在炕旯旮里,兩眼直勾勾地瞪著老倆口。爹說:“你看,你娘來望你了。”娘說,“妮子來,這是你爹。”香妮只是一個勁兒往后縮,張嘴嚎,病沒扎古好,倒大發了,瘋得認不下爹娘。

“看來是巫醫行騙的案子,刑偵科出兩個人就行了。你看呢,老趙?”聽過值班員匯報,局長征求老局長的意見。趙辰星雖然資格老,因為文化資歷的缺位,職務沒有上來,一直是主管刑偵的副局長,但是在刑偵工作方面,上上下下都尊重他的意見,稱他為老局長。

老局長說:“還是我去吧,那一帶我去過。”。

“我知道,老伙計,草灘路的埋尸案,你就是在那一帶破獲的。——不過你的身體……”局長欲言又止,他知道老局長的脾氣,可是又怕他太勞累了,身體扛不住。

“結實得很。”老局長笑,又說:“我心里還有幾筆老賬,說不定順藤摸出個大瓜。就這么定了。孟達跟著我就行了。”

老局長帶著孟達,家也沒回,駕駛著吉普車就叮鈴咣啷地(這輛吉普車實在是有年頭了)上路了。

孟達是從省城警官學校畢業的,分配到龍縣公安局刑偵科沒多久,正壯志待酬。剛好刑偵科組織人手搞一件跨國走私大案,孟達摩拳擦掌準備大顯身手,沒想到老局長臨時把他抽調出來,搞這么個小案子。他一邊開車,一邊心里犯嘀咕:這么個簡單案子,用得著你老局長出馬?再說了,還有幾天就辦退休手續了,何苦呢?

車子在崎嶇的鄉間路上簸來簸去,總算簸到了發案現場。瘋姑娘看見他們還是殺豬一樣連串嚎。爹娘在一旁哆嗦落淚。村長來了,說:“馬大夫真名實姓鬧不清楚,聽人講住在五虎拉秧,光棍兒,灶王爺貼在腿肚子上,神出鬼沒,小四十的年紀,白臉子,戴眼鏡,金邊的,有點水蛇腰。這小子好穿黃軍褲,煙葉色的布衫子,對對,就是當兵的發的那路,也鬧不清打哪里瞎搗騰的,還挎著個黃帆布兜,兜著他那點藥方子藥石子。哪曾想,他禍害人哩。”

“他常去什么地方轉悠?”

“沒注意,八成跑不出這方圓百十里。”村長抬手一劃拉,周圍的山山水水村村莊莊就都劃拉進去了。

老局長環視著云霧繚繞的山巒,擰緊了眉頭,臉黒成了鐵板。

2

雨始終沒有落下來,孟達盼著下雨,天氣會涼爽些。可是剛聚成團的烏云,眼看著被一陣烈風吹跑了。破得直咳嗽的吉普車強打精神往前躥了兩躥,終于趴窩放挺了。車燈翻著白眼晃了兩晃,凝固在天梯一樣陡峭的盤山道上。暮色漸濃,只有頭頂上的天空還有夕陽留下的淡淡輝光。

“娘的,拋錨也不選個地方,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孟達罵罵咧咧地鉆出駕駛室,打開車前蓋,拿出手電筒照了半天,又鉆到車底下,叮叮當當地鼓搗了一氣,爬出來拍拍手說:“沒轍了,離合器的磨擦片顛碎了,不換零件甭想玩活。”

老局長沒吭聲,巴嗒巴嗒地吸煙斗,暮靄扯著煙霧遮住了他的臉面。

入夜了。夜風搖曳著茂密的闊葉林,搖起陣陣寒氣。孟達覺得光溜溜的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鼻子癢癢地送出一串大噴嚏。雖然正當夏季,山溝子里氣溫變化無常,白天熱成蒸籠,晚上卻冷若深秋。來的時候沒顧上加衣服,穿著短袖衫。只想著趕時間,沒想到車拋錨了,趴在這么一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真是饑冷難耐。孟達伸長脖子四下里張望,連個人影兒也沒有發現,心里直嘆氣:這癟肚子誰知道啥時候能填上呢?

“餓了吧?”老局長在鞋底磕煙斗,周邊的黑暗仿佛活動起來。

“不餓!”孟達說假話。

老局長默默地笑了。這小伙子很不錯,頭腦反應機敏,辦事果敢利落,更要緊的是他熱愛刑偵工作。熱愛,這也許正是老局長喜歡他的原因。如果把急躁情緒改了,小伙子會有大出息的。他尋思著,慢騰騰直起腰板,沙聲說:“有骨氣!現在出發吧,爭取早一點到前面的村子,填飽肚子。”

“車子趴窩了。”

“腳是干什么的?走。”他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自己先走了,回頭叮囑一句:“把車座上的厚實的大毛巾全拿著。”

孟達想徒步走,能少拿點東西就少拿點兒,誰知道在這山路上要轉多久啊。

“拿它干什么?累贅。”

“叫你拿,你就拿!”

“哼,怪物!”

“你說什么?”

“哦,沒事。”

其實老局長聽到了,裝沒聽到,心里直樂,罵他臭小子。

孟達鎖好了車門,關掉車燈。山道上立刻變得漆黑一團。手電筒窄小的光束,倒把山路晃得更加陰森恐怖。他腋下拖拖拉拉夾著毛巾,悶頭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說話:“老局長,返回去求援,修好車再搶時間不一樣?”

“往前走和往回走是兩碼子事。回去容易引起驚動,如果他先于我們得到消息,躲藏起來,那就費功夫了。他比我們熟悉這里,躲在這里好比一塊土坷垃躲在山地上。我們抄近道,盡可能提早趕到五虎拉秧。”

“怎么能肯定他回了五虎拉秧呢?”

“五虎拉秧是他的老巢,情況來得比別處可靠些。”

“山溝子天氣真怪。夜里冷得邪乎。”孟達的牙齒不由自主地打戰戰,兩腳緊著走也沒有能夠使身子暖和些。

“肚子里沒食就冷得厲害,你胳肢窩里夾的什么?”

“咳,瞧我這腦袋。”

孟達笑了,忙抖開團在腋下的毛巾,卻發現少了一條,他給老局長披在身上,又回頭去找,還好沒丟得太遠,剛撿起毛巾披上,就聽到走在前面的老局長低低地很驚恐地呻吟了一聲。他的心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看到老局長肚子疼一樣地躬起腰,朝地上堆去,后背的毛巾滑落在地上。他大步跑過去,迭聲問:“老局長怎么啦?怎么啦?”

老局長蹲在地上沒動,聲音微弱打顫:“長蟲,有長蟲。”

孟達忙用手電筒掃描老局長的前方。在他的腳前一尺遠的地方,一條繩子粗的活物扭動著哧溜鉆入路邊的草叢里。

“蛇?”孟達冒出一頭冷汗,這要是毒蛇就壞了,“沒咬著你吧?”他急得圍著老局長團團轉,看看傷在哪里了。

老局長緩了緩神,這才說:“小子,沒事。別轉了”他的聲音有些疲倦,抬手抹抹腦門子。

孟達撿起地上的毛巾給他披上,自己重新裹好毛巾。他們又繼續朝前走。孟達說:“我聽人說老局長是條天不怕地不怕死不怕活不怕的硬漢子,就是怕蛇。對了,就是你說的長蟲,這話是真的呀?”老局長說:“是真的。只要一看到長蟲,我全身就軟成泥了。從小就這樣。”“這也是一種病吧?”“誰也搞不清楚。暖和些了吧?”“嗯,暖和多了。”

老局長覺著自己的腳步開始發飄了,長毛巾幾次滑下肩頭。他大約有一個多月沒有睡個囫圇覺了。昨天早晨,他剛從外地出差回來,還沒有來得及回家休息。在這之前,為了偵破金銀河情殺案,沒黑沒白地轱轆了個把月,他覺得自己的體力有些不頂硬了,把這個案子解決了,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孟達雖說是年輕,在這秋水般冰冷的山夜里,空著肚子走路,心里開始叫熊了,看著走在前面的老局長,嘀咕說:“怪老頭,背駝了,頭發白了,牙掉得沒剩幾顆了,三天兩頭就要補補牙,一上案子,就跟年輕了十歲似的。”

老局長回了下頭:“孟達,跟誰說話呢?”

孟達吃了一驚,這老頭,耳朵還挺靈呢,“沒跟誰說話呀,你聽差了吧?”

“下露了。”老局長嘟噥著,“歇歇腳吧,養養神。”

孟達樂了,撿了塊草地,“撲咚”摔成個大字。

老局長瞇了會兒,然后坐起來,摸出煙斗抽煙。 辛辣的旱煙葉味兒,仿佛帶來了暖意,孟達嗅著這煙味兒竟睡著了,待睜開眼,看見天亮了。熹微的晨光中,一個龐大的毛絨絨的家伙,對著他的臉,噴出一股腥熱的氣流。孟達吃驚地抬起手,煩躁地抹抹眼睛。那家伙發現他動,立刻前爪撲地,后腿弓起,喉嚨深入滾出一串威脅的嗚咽。

“臭!”老局長揮了揮煙斗,它退后一步,掉轉頭跑了。

“是只狼狗。謝天謝地,要是一只狼,我就是上等早點了。又年輕肉又嫩,香啊!”孟達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裹裹毛巾單子。

老局長收起煙斗,摩挲著臉,拂去一臉倦意。“山下邊就是五虎拉秧啦。”

孟達看著老局長布滿血絲的雙眼,有些不安:“老局長,你沒睡?”

“歲數大了,覺輕,抽袋煙挺不錯。”

孟達明白,他是在放哨,心里不由一陣愧疚。

乳白色的晨霧在山腰迤邐扯向谷地,越往下走越稀疏,村莊依稀可辨了。

“老局長,你看!”孟達驚喜地指著山坡上綠瑩瑩的榛樹叢,“這下子咱們可以填填肚子啦。”他上前挑個頭大的黃榛子塞進嘴里。

“哎喲,澀死了,怎么沒仁?”他使勁擼下一把,放到石塊中間猛砸,砸一個癟一個。

“還不到季節就是不行啊。”老局長說,摘下兩顆慢慢地嚼,香甜地嗍著榛子汁。

從山下上來個十歲出頭的孩子,邊走邊啃手里的包米面大餅子。孟達上前拍拍他。

“小朋友,干啥走這么早哇?”

“上學唄。學校遠,十好幾里呢。”

“前面是五虎拉秧吧?”

“是”。

“這里有個馬大夫嗎?”

“找他扎古病?”

“是呀。”

“噢,他住在那里。”孩子指指村北那間座落在洼地間的獨家茅屋。

晨霧散盡,村莊漸漸明亮起來,與別的院落相比這間歪歪斜斜戳在樹毛子雜草間的茅屋是太靜了。

老局長碰碰孟達,低聲說:“別忘了,我們是來求醫的,大大方方喊亮嗓子”。

“是,而且要請到縣上好好診治診治。”孟達提高了嗓門:“喂,馬大夫在家嗎?”語音未落,他抬腳輕輕推開了虛掩的房門。

屋子里空空蕩蕩的,潮濕的塵土霉味直嗆鼻子。亂七八糟的灶房連著睡間,炕里卷著一床被子,落著大錢厚的灰塵。窗戶東角上拉著蛛網,上面爬著個大蜘蛛。老局長環視一下說:“看樣子,有一個月沒住人了。去村長家吧。”

3

村長家開門的是位老奶奶。

她說:“我是村長的娘,村長開會去了。”她瞇縫著眼睛,狐疑地打量著兩人。孟達腋下夾著一團毛巾,兩人褲腿濕透了,沾著泥土。老局長一張本來就黑的臉面,被污垢涂花了。。

孟達說:“打擾您老人家了。我們是山那邊縣里公安局的,來辦公事,車壞在半道上了。走了大半宿的山路。”

村長娘忙讓他們到屋里歇歇再說話。進了屋她抓起只有一只腿的老花鏡戴上,又是上上下下打量起他們倆。“喲喲,八成是從山茅道上趟露水過來的吧?快炕上坐,我給你們煮碗面驅驅濕氣。”村長娘絮絮叨叨地扎上圍裙就到灶房忙活去了。

兩人實在是累壞了,連句感謝話也沒勁兒說了,土炕上那股暖乎乎的家庭氣息,使他們像見了火的蠟燭,癱軟在炕沿上了。

村長娘很麻利,功夫不大,端上兩海碗熱氣騰騰的面湯,上面還臥了兩個荷包蛋。

“嚯,大娘,好麻利。”孟達忙接了碗放到炕桌上。

“昨兒個晚上搟了不少面,為俺過生日的,放在蓋廉上晾著,現成。”

“大娘高壽?”老局長強打精神問。

“八十四哩。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村長娘洞開嘴笑,幾顆殘牙,像一場林火燒剩的焦黑樹樁。

“看不出。身子骨挺硬朗,好福氣!”

村長娘喜得合不攏嘴,忙往炕上讓:“上炕里坐,快趁熱吃吧,孩子。”

老局長雙腿往上一縮,盤腿坐在炕桌旁,頭俯向面碗,挑起面條吃了兩口,頭一耷拉,下巴觸進滾燙的面湯碗里,隨之響起了呼嚕聲。濺出碗的面湯,在桌面上熱氣騰騰的四處流開了,順著桌沿滴滴嗒嗒地落到了炕上。

“老局長!”孟達驚叫著上前拿開面湯碗。

村長娘驚住了,“孩子,這是怎么了?”

孟達說:“是累的,有一個月沒好好休息了。”。

村長娘哭起來,直拍腿:“俺那娘哎,這不把個孩子累壞了!”她忙不迭地撩起衣襟上前去擦老局長臉上的熱面湯。找來一瓶獾子油,小心地涂在他燙傷的下巴上。老局長竟然沒有驚醒。

“大娘,這近處有電話嗎?”

“啥?”

“就是這個。”孟達做出打電話的姿勢。

“村西頭,有部隊營房。”

村長娘擔心地盯著老局長。她活這么大歲數還沒有見過這么個睡法兒。

老局長起伏不平的鼾聲,似乎在做苦苦地掙扎。那時全國剛剛解放,他剛滿16歲,光著腳板從家里偷跑出來,去追趕抗美援朝當兵的哥哥。

哥哥他們走得好快呀,一轉眼就找不到了。他站在一個陌生的街口躑躅。有人告訴他,他來到了一個叫昂昂溪鎮的地方。

他說:“我是來參加隊伍的。”

那人說:“你問公安局的李政委。”

說著話過來一個連鬢胡子高高大大的中年人,很威風,一手按住腰間的槍把子,“哪里人?”

“卜奎西江套子的。”

“打魚的?”

“種地的。”

“有人介紹嗎?”

“我哥當兵的。”

“那你回去吧。”

“我要當兵。”

“你還小,等兩年吧。”

“十六能撐個家了,不小!”

“不行,你回去吧。”

“我不走。”那人摸摸他的頭扭身招呼別人去了。

他把小行李卷一攤,就在辦公室門外搭了地鋪……白天給人家掃院子,擦桌子,倒茶水,夜黑露天地里一倒,你不哼,我不走,就這么一天又一天……

槍聲,挺激烈的槍聲。他喊叫著,一個鯉魚打挺躍起來。

“喲,這是怎么啦?再睡會兒。”村長娘從外屋進來。

“槍響啦,哪響槍?”

“啥?”村長娘一愣,隨即撫掌大笑,“俺那兒,睡糊涂啦,生生是睡糊涂啦。”

“怎么回事?”

“嘖嘖,是小孟叫來摩托了。”村長娘指指窗外,“那不是。”

孟達從外面進來:“局長,你醒了。”

“你這小兔崽子,怎么讓我睡著了。”

“可礙不著小孟的事,剛才嚇死個人,你趴在面湯碗里睡著了。”村長娘說,找來一個小圓鏡子。

他看見自己的下巴頦上長了一溜水泡,黑乎乎的油亮亮的。老局長瞪著鏡子:“年齡不饒人呢,比不得年輕人啦。”

孟達拿走鏡子,說:“是太累了。我同家里聯系上了。現在摩托張領人來修車。給我們送來一輛摩托。”

“有新情況嗎?”

“正和我們估計的一樣,那個馬大夫很長時間沒在村里露面了。有人在關門山見過他。出了關門山就是鐵礦村。”

“什么時候?”

“大約三個小時之前。”

“立刻出發。”

“老局長,我看你還是再休息一下吧。”

“沒事,不就是燙出幾個水泡嗎,出發!”

孟達知道老局長的倔脾氣,他是說服不了他的。抬頭看天,陽光還是那么足,沒有雨云的影子。夜里凍個死,白天熱個死。這一天又夠受的。只能是期盼著盡快找到目標。他腳下用力發動起摩托。

4

關門山距五虎拉秧十幾里路。

兩座青黛筆直的石山相錯而立,如兩扇正徐徐合起的巨門。中間是一條陰暗狹長的山谷,終年不見陽光的山隅游動著團團灰蒙蒙的瘴氣。山壁上生長著斑斑駁駁的暗綠色苔鮮。頭頂上只看到藍藍的一線天。半山腰里有棵歪脖樹,交錯的枝丫間嵌著一個很大的鳥巢,摩托的轟鳴聲驚動了棲息的飛禽,撲愣愣地飛起一片,烏云似地遮住將合的石門,瞬間消失,人還未及驚駭,藍色的一線天又回到視線里。而那個鳥巢沒有動靜,像是一個標本。“又是空巢。”孟達狠狠地啐了一口:“這個禽獸不如的家伙,在這個荒山野嶺,他能躲到哪里去呢?”。

老局長察看四周,在這里藏身的確就像一塊石頭楔進石縫里,不過從作案的行為看,作案者并沒有畏罪意識,他很可能并不急于躲起來。

“孟達那個提供線索的人是怎么說的?他是從關門山去鐵礦村,還是從鐵礦村上關門山?”

“那個人記不清了。只說在這一帶見過他。”

“去鐵礦村。”

鐵礦村距谷口不遠,面向一片秀美的野草灘。村口處站著位老翁,手搭涼篷朝草灘方向張望。

老局長說:“孟達過去摸摸情況。”他找塊石頭坐下來抽煙。

孟達過去站在老翁身邊,也朝老翁張望的方向眺望,除了莽蒼蒼的野草灘,他什么也沒看到,便搭訕說:“老大爺,歇著呢?”

“等下學的孫子呢。你們是哪嘎嗒的?”

“縣上的,來辦事。”

“噢,公家人。”老翁回說手依然搭涼篷朝草灘張望。

“老大爺抽支煙吧。”孟達遞過去一支煙。

“洋煙卷,抽不慣呢。”老翁擺擺手。

“您老見過馬大夫嗎?”

“馬大夫?就是‘包看百病’那個吧?晌午頭兒打這嘎兒過去的。”

“知道上哪里去了嗎?”

“五虎拉秧。”

“娘的!”孟達禁不住罵娘了。

“咋啦?”老翁不望草灘了,瞪著孟達。

“我說呀謝謝您老人家。”

老翁說:“我孫子咋還沒影兒呢?”他又手搭涼篷往草灘上望。

村前有兩條路,一條迤邐穿過草灘朝東南下去,一條通往關門山,這兩條路都可以返回五虎拉秧。

“老局長,我看按原路返回吧。”

老局長在石頭上慢慢地碾著煙蒂,碾成粉末,站起來,又使手托托下巴頦,還發出咝的一聲,準是碰疼了燙傷。孟達心里急得不行,他等著老局長發話呢。半晌老局長說:“不行,不能原路返回,走草灘上的路。”

“草灘路繞遠。”

“山路沿途沒有人家,剛才咱們也看到了,那條路很荒,少有人走。這條草灘路斷不了人,看來他是邊給人治病,邊往回返,當然要慢。我們趕到他前面去了。”說著老局長走近摩托。“孟達你坐后面吧,”老局長坐上駕駛位,“好久沒摸這玩藝了,草灘路野,我來過過癮。”

摩托橫穿草灘時,天上終于飄來一片鉛云,那云跑得飛快,眨眼像個巨大的鍋蓋一樣,罩住了全速行駛的摩托,兜頭蓋臉地潑下一陣驟雨。

“痛快,沖掉一身臭汗!”

孟達大聲叫著,感到通身的清爽。話音沒著地,面前已是陽光融融,昆蟲飛舞的明朗天地,朝身后望去,一道粉亮的雨簾,直上直下,將草灘斬成兩半。

孟達說:“老局長,您看呢,奇觀!奇觀!”

老局長沒吭聲,車子并未減速。孟達看著他曬黑的脖頸,皺褶里溢滿了水珠,有雨水也有汗水,他的后背也是濕漉漉的汗漬,他好像毫無知覺的只是專心地駕駛著摩托。這老頭兒玩命呢。孟達現在已經沒有心思去想什么破大案立奇功了,他十分為老局長的身體擔憂,草灘是太大了,而老局長信心十足地開著摩托。

“孟達呀,挺得住嗎?”

孟達心想,老局長,我最擔心的是你能不能挺住,倒問上我了。他俯在老局長的耳邊大聲喊著說:“放心吧,老局長,我沒問題。”

“前邊有個小馬架。”

“看到了,過去瞧瞧。”

從小馬架里走出來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孩子躲在女人身后,驚奇地看著他們。

“來來,過來,別怕。”孟達招呼孩子。

女人摟住孩子,不讓他過去。

“我們是前邊村上的,上五虎拉秧去。淋了雨,想歇歇腿再走。”老局長撿塊石頭坐下,呼搭身上的汗衫。

孩子奮力掙脫了母親的懷抱,朝摩托車跑去。

“來吧,小兄弟。”孟達將他抱上摩托,孩子樂得咯咯的。

女人眼色柔和了,看著孩子,說:“兩位大兄弟,進屋喝口水吧。”

老局長看看前面的路,草灘盡頭是山巒,“馬大夫”行蹤不定,還需要多長時間了結這個案子,難以估計。

“大妹子,有現成吃的嗎?我們給飯錢。”

“咳,啥錢不錢的,有餅子。”

“ 就在這外面吃吧。對付一口就行。”

女人進屋端出一盆白菜湯和一疊白餅:“吃吧,莊稼院沒啥好吃的。”

老局長餓極了,兩口湯落肚,掀起一張餅就咬。“哎喲!”隨著這聲痛苦的呻吟,兩顆門牙讓餅給拽下來了,轱轆轆地落到草地上,老局長捂著嘴俯身去找牙。嚇得孟達把剛要往嘴里送的白餅扔回盆子里,“我的親媽媽,簡直是十二公斤的拉力器。”

“土豆粉,筋性,頂餓。春天里土豆生芽子,怕糟賤了,就都磨成粉面子了。”女人抱歉地笑笑,“不知道你們吃不慣,吃這餅急不得,慢慢地嚼。”

老局長小心地包好兩顆鑲牙,放進口袋,已經沒有了食欲,喝了兩口湯,巴嗒巴嗒嘴,沒有門牙支撐的嘴唇癟陷著,人立刻顯得沒了精神。

“沒關系,是我這假牙不結實。”老局長癟著嘴,對女人和孩子笑笑,“大妹子,問個事,有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草綠褲子,煙葉色上衣,背草綠色兜,你見過嗎?”

女人想了想,搖搖頭。

孟達說:“你再仔細地想一想,也許一走一過,你沒理會?”

草灘深處,雨過的地方,嵐氣涌動,像翻滾跳蕩的水波,看不到邊際,女人望著竟癡了似的,喃喃地說:“這里能有誰來?這里?”還是搖了搖頭。

老局長說:“不易啊。”放下一張十元票子,壓在碗下。

5

他們重新上路了。女人沒有提供出線索,闊闊大大的草灘就像是沒有頭緒的考卷。他們只能是一邊朝五虎拉秧方向行進,一邊警醒地觀察著經過的地方。孟達開始感到煩躁了。就在這時聽到遠處傳來呼喊聲。

“老局長你聽!有情況了吧?。”孟達俯在老局長的耳邊說。

老局長減低了車速,馬達聲小了,他們都聽到了,有人在喊叫。孟達說:“好像是叫我呢。”

“喂———,孟達———!”

這會兒孟達辨別清楚了,就在后面不遠的山坡上,有人揮舞著淺色的毛巾招呼他們。“一定是摩托張!好亮的嗓門。老局長,摩托張在后面山坡上呢!”

老局長沒作聲,一腳著地調轉車頭,用力踏響油門,摩托“嗖”地朝后山坡躥去。

孟達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了一下,怎么是清晨砸榛子吃的地方哇,這不是一個圈嗎?“怎么繞了半天兜回來了。”他感到沮喪之極,說話的音調都變味了。

老局長放慢了車速:“怎么,沉不住氣了?這么沒完沒了地兜圈子是常事。這工作可沒有電影上演得那么浪漫。”

“我知道,您過的橋比我走的路還多呢,是最有權利說這話的。可是我不明白,你干了一輩子啦,快退休了,還這么叫真兒,犯得上嗎?就不覺得厭倦嗎?”孟達一不留心把心里想的說出來了,自己吃了一驚,忙補充說:“老局長我的意思是我其實挺佩服你的,要是別人才不遭這份罪呢,坐在家里喝喝茶水,翻翻報紙,扯點閑淡,誰也不會說啥的。”

老局長說:“問得好,不光你想問,別人沒這個膽,我說你是塊好料,沒跑兒。你可說呢,我從來沒有膩煩過,從偵破第一起盜竊案起,我就明白自己再也不會離開這個崗位了。”

他住在大個子李政委的辦公室窗戶下。非常時期,李政委的家就安在辦公室里,出來進去的裝著看不見他。李政委的表情顯露出的意思他懂,那意思是小孩子你愿意住在這里就住吧,總有一天你住夠了就回家了。他心里叫著勁兒,那咱就比比看,看誰先撐不住了。他就像個雜役似的,撒著歡兒掃院子,大模大樣地進屋擦桌子倒茶水。就是這段日子,他的哥哥在朝鮮戰場上犧牲了。他娘托人找到他,他哭著說即使哥哥光榮了,他更應該到隊伍上接替哥哥去殺敵。他沒有回去,捎話給妹妹,讓她好好照顧娘。夏末過去了,秋天到來了。一天半夜里下起了雨,那是秋天里最后一場冰冷的秋雨。李政委披衣推開辦公室的門叫他進屋睡。李政委說:“進來吧,天氣越來越涼了,小心生病。聽話,你還小,過兩年再來。明天就回家去吧,免得你娘惦著。”他說:“我娘知道我來參加隊伍,要我同哥哥一樣英勇殺敵人。我要參加隊伍。不讓我參加,我就不進屋。”他坐在雨地里一動不動。李政委無奈地打個長唉聲:“唉,真是比牤牛還犟。你還挺能吃辛苦,跟著干試試吧,干不好送你回家。”他樂得直蹦高,抱著行李卷兒往屋里跑,嘴里嚷嚷,“哪能干不好!”

一個月后,李政委派他到齊齊哈爾辦差事。下車是后半夜三點,走到二馬路,打算找個飯店弄點吃的。過橫道時,隨便掃了身后幾眼,看到有家百貨商店的柵欄門大開,窗戶也開著。看看表,凌晨四點。寒氣大,路面、樹枝泛著白花花的霜花,他隨口嘟噥了一句:死冷寒天的,這是開哪門子的窗戶呀?剛要轉身走,卻被自己的話警醒了,心想不對呀,很可疑,這是家百貨商店,不是住家的,即使是住家的,寒夜里這么大敞四開的,也反常啊。這么一想吃飯的心思也沒了,趕緊跑到市公安局值班室報了警。值班人員跟著他趕到現場勘察,結果是商店被盜了。清點物資,發現少了36塊手表。由于發現及時,罪犯沒來得及跑遠,僅用了兩個小時,人贓俱獲。李政委知道了這件事情很高興,搓著雙手說:“小伙子素質不錯,咱們公安隊伍就需要你這樣的!保衛一方的平安,是咱們神圣的責任呢。到公安工作吧。”從那時候起他就干上了刑警工作,就把生命與情感都融進自己的職業中去了。案子不破,他吃不香,睡不安,臉上不晴天。有一次辦完案子回家,妹妹問他:“哥,挺忙吧?”“忙。”“人家都說你一個月沒洗臉,臉上一個月沒開晴。都不敢跟你說話呢。”他嘿嘿樂,說:“案子結了。我請大伙喝酒。”大伙聚到一起,他掏腰包,說:“大家伙辛苦了。”“那也沒有老局長辛苦,提個建議。”“說!”“過年買把刷子,好好地刷刷臉!”“這小子!”案子破了,真爽啊!他舉起一只手搓搓干澀的眼睛,嘟噥說:“那時16,現在60,一輩子哎!”摩托車嘎地一聲停下了。”

修好的吉普車停在山腳下。摩托張抖落著老頭衫上的榛子皮走過來:“奶奶的,這榛子瞧上去鼓溜溜的,都不熟。”

孟達笑起來,說:“你沒看到坡上扔了不少癟子嗎?”

“總尋思著保不準碰巧哪個熟了。”

“沒到季節就是不行。”

老局長拿條手巾撩起汗衫擦胸脯上的汗,擦完順手一擰,地上竟落下一汪水。

“車修好了就行,沒事啦。騎上摩托返回吧。”老局長對摩托張揮揮手巾。

“我留下吧。”摩托張不想走。

“沒必要,這不是什么困難的案子,這家伙行蹤不定,可能要費點時間,有我和孟達夠了。”

6

吉普車經過修理,有了精神。只是這輛車太陳舊了,不時地犯咳嗽。

老局長先自坐到了駕駛座位上。孟達不明白老局長今天是怎么回事,仿佛初學開車的小伙子,不放過一切練手的機會,孟達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說:“老局長,別太累了。過一會兒還是我來開車吧。這么野的路,也讓我過把癮。”老局長說:“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的身體。”他的雙手握緊拳頭往肩部曲伸兩下,說:“我拉動二十六公斤的拉力器,就跟拉小孩跳的牛皮筋似的,不費力。”孟達想笑,卻笑不出來,不知為什么,心里一陣難過,他好像感覺到了什么,又不確定,這是一種他還不能解釋的愛。他的心里不合時宜地飄起憂傷,在這遼闊的草灘上,馬不停蹄地奔跑著。

吉普車咳嗽著上路了。

他們決定避開昨天進五虎拉秧的路,從另一條山道堵住草灘路出口,從那里往山谷腹地深入。

白天的山道顯得溫和多了,不像夜間那么猙獰,一叢叢一簇簇的闊葉植物,把山嶺裝點得充滿生機活力。孟達看了一會山景,便有些倦了。尤其是在盤山道上轉來轉去,轉得迷迷糊糊,再好的景物,他也懶得去欣賞了,何況還不知道要轉到啥時候,不知是否能找到“馬大夫”,心情一懈怠,困意便上來了。干脆身子往后一仰,頭枕靠背上,想瞇一會兒。

“孟達,你把眼睛給我睜大點兒,別漏掉路上一個可疑點。”老局長好像覺察到了他的心態。

孟達舉手拍拍額頭,說:“老局長,你后腦勺都長眼睛啦。也不知咋這么困。”

老局長說:“年輕覺多,我就怕你開車犯迷糊。沒想到這么個小案子,也不是輕而易舉的吧?”

孟達嘿嘿笑著說:“真是想著容易,干著難呢。”手在座位上不經意地碰到一塊硬梆梆的東西,抓起來一看竟是袖珍錄放機,黑塑料殼的角上刻著“摩托張”手寫體。

孟達樂了,說:“這兒有臺錄音機,摩托張放到車上的。”

“聽聽,有啥好歌?”

“老局長,你點歌。”

“十五的月亮有嗎?”

“沒問題。”

不一會兒響起了“十五的月亮”的婉轉歌聲。這會兒老局長樂了。孟達第一次看到老局長嚴厲的面容變得溫和,晃著頭跟著錄音機哼哼著曲調。

孟達詫異極了。老局長從來都是緊繃著臉,人們暗地里叫他老陰天,今天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竟溫情脈脈地唱起了抒情歌曲。

“老局長,您喜歡這歌?”

“嗯。我和你嬸子結婚,兩床被子抱到一塊兒,大伙湊熱鬧,吃了幾塊光屁股糖球,就各忙各的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有三百天在外面跑案子,家里老老少少都靠她一個人張羅,不容易啊!”

“老局長,您是該享享天倫之樂啦,有我們這些年輕人,你還不放心?”

“你們這茬子年輕人,比我那時強多了,有文化,腦瓜活,我怎么不放心?問題不在這里……”

他搖搖頭,一句兩句話難說清楚,說了他們明白嗎?放棄拼命干了一輩子的工作,回家閑著,怎么可能呢?人說老就老了?他記起在文革中,蒙冤落獄的日子。他被打成牛鬼蛇神,同他懲治過的流氓歹徒關在一間牢里。他們羞辱他,折磨他,奚落他,說:“你也和我們一樣吃窩頭啦!”他黑著臉說:“別樂得太早,明天出去我照樣收拾你們,你們千萬別干壞事,騎毛驢看唱本走著瞧吧!”這句話換來了一頓亂拳,兩顆門牙被搗掉了,他噗地一口血吐在對方臉上,而后是一場惡斗。當他的冤案得到平反,組織征求他的意見時,他脖子一梗說:“還干原來那茬!”他就這樣又回到刑偵老本行,一干幾十年。說話間,人就老了。這幫子年輕人,我參加公安工作時,他們還不知在哪個娘胎里呢,說長起來就長起來了,又一茬人呢。他那常年被烈性旱煙葉薰黑的嘴唇抖著,吐出一串磕磕絆絆的嘆息。

“老局長,我來開吧,您歇歇,抽支煙吧。”

老局長從沉思中醒來,才發現車速減慢了,單是想心思了,忙踩油門加速,說:“沒事。進入谷地了,注意觀察。”

一天又要過去了。吉普車迎著夕陽開過去。西峰頂落下一片桔紅的霞光,草灘變得有些迷離了,霧氣在悄沒聲地彌漫。

老局長顯然有了緊迫感。車子顛簸得厲害了,簸得人口干心躁,眼睛直冒火星。

隱約地聽到羊叫的聲音,草灘的薄暮立刻生動起來,使他們精神為之一振。

“咳,老局長,看右前方。”

在右前方的草地上,一群綿羊尋尋覓覓。在羊群旁,坐著兩個人。

“嘿,有門了!”老局長猛踩油門,車子轟地躥到他們旁邊。

坐在羊群邊的兩個人吃驚地抬起頭。

孟達抬抬手:“這么晚了,羊還沒回圈呢?”

羊倌揮揮鞭桿:“嗯哪,開完方子就走。”

背朝車的人沒做聲,扭過頭繼續按住膝蓋上的紙頭寫字。

這個人穿著煙葉色的衫子,草綠褲子,戴著眼鏡。

“方子,什么方子?”孟達湊近看,那人膝蓋上的紙頭下墊著黃帆布背包,粗大的手指笨拙地捏著一支油筆芯。

“藥方。”羊倌說。

“這么說是大夫嘍。”

“嗯哪,咱這地方有名的神醫。”羊倌在空中甩了個響鞭,散開的羊群又聚攏來。

“好極了,我們正找神醫呢!”

“神醫”不慌不忙地將開好的方子交給了羊倌,起身拍打衣衫:“要看病噢?”聲音拖得長長的,想拿個派頭,眼角踅著孟達他們,不由打個哈哈,說:“天不早了,我得走了!”說著抽身就走。

“大夫,我們是前面村上的,過了關門山往北一拐就到。病人很重,請上車跑一趟吧。”

“小病小災湊合,大病不敢妄論,還是請二位另請高明吧。”

孟達強壓怒火,拔高了嗓門:“姓馬的,你不是包治百病嗎?”

他一哆嗦,本能地撒腿就跑。

“你跑什么?”老局長上前一把抓住他的領口,像提一只小雞似的提住了他。

“你,你們是干啥的?要打劫呀,我,我去報告……”

“到地方再報告吧!”孟達扯住他的手上了銬,把他推進車里。

老局長又把住了方向盤。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天空卻黑臉了。孟達注視著谷地。風聲漸漸增大,似有許多奇怪的聲音從遠方朝谷地奔來,很快天空響起轟轟隆隆的雷聲。車子同驟然而至的狂風撕扯著,疾速朝谷地外奔跑。

突然車子劇烈地震動了一下熄火了。孟達收回了視線,發現老局長撲倒在方向盤上。

“老局長,你怎么啦?”他扶住老局長的雙肩輕輕搖動著。老局長的身子毫無知覺地朝車門歪去。

孟達頭皮陣陣發緊,忙跳下車去,拉開駕駛室的車門。老局長倒在他的懷里,一只手還握著方向盤。

“老局長!老局長!”孟達嘶聲叫著,心里警告自己,“冷靜,要冷靜!不會是又犯困了吧?”他希望如此,將食指放到老局長的鼻孔下,氣息皆無。忙抓起他的手腕,摸不到脈。

孟達慌了,想起剛剛抓到的“馬大夫”,一抬頭卻發現車后面的座位空了。孟達睜大眼睛,緊張地在昏暗的暮色中搜索著,終于發現一個黑影朝反方向的林帶移動。

“站住!”他放下老局長,撒開大步追去。

黑影仍在朝前面的林帶移動。

“站住!你這個比獸還壞的家伙!”孟達對空連發三槍。

黑影跌了個跟頭又爬起來,眼看著跑到了山林的邊緣。倘若逃犯進了山林,孟達就是大海撈針了。

砰!又一聲槍響。

逃犯朝前撲去,抱住一棵樹,慢慢滑下去。

孟達沖過去,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滾起來,操你八輩祖宗!”

“俺不跑了,不跑了,饒了俺吧。”子彈擦破了逃犯的腿肚子,他嚇癱了。

孟達押著逃犯回到吉普車里,拿出繩子捆綁在副駕駛座上。然后把老局長抱到后車座上放躺下,他看到老局長的眼睛安詳地合著,嘴角是翹著的,在笑。他拿過來毛巾輕輕地給他蓋上。孟達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眼淚早已落了滿臉,哽咽地說:“對不起,老局長,您委屈一會兒吧。”

雨下來了,鋪天蓋地。吉普車發瘋般地朝回程駛去。

車燈怒氣沖沖,穿過雨簾,將草灘路照得雪亮。

我是后來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尾的。孟達對我說醫生診斷結果:老局長疲勞過度,心肌梗死。在他的褲袋里發現一個皺巴巴的小筆記本,上面寫著不少密密麻麻的小字,有的還畫著奇怪的符號。孟達研究來研究去,總算弄出點眉目,這是一本懸案記錄,最后一頁上有個大問號,許多小箭頭指向這個問號,魯鄉拐賣婦女案→興鄉騙財案→龍鄉17歲女孩失蹤案……下面的箭頭直指上“一個行醫的”。這是個串案,孟達馬上將這個本子交給了局長,局長說:“老趙摸到了一個大瓜,這是個以行醫為名的魔鬼,一個比獸還壞的家伙。”

孟達對我說,送葬的那天,龍縣的老百姓整整站滿了一街筒子。他的家屬哭得死去活來,一個勁叨叨:“死老頭子哎,你就是不聽話,那次在家里過去一回了,讓你好好休息,到醫院好好看看,你就是不聽啊,現在又撇下我們走了,你好狠心呢……”一街筒子的人都跟著落淚,都說:老局長啊,我們念著你呢,你走好哇!。

老局長就這樣匆匆忙忙地走了,連句話也沒有留下。孟達覺得他的生活空了一大塊。時常想起自己對老局長的誤解,心里愧疚萬分。每年的清明,孟達都給老局長送個紙錢;十月,送個寒衣,在老局長的骨灰盒前站一站,絮絮叨叨地向老局長匯報一些案子上的事情。最后總是右手五指并攏舉到耳邊,來個標準的軍禮。

多年后的夏季,我在一次社會作家下警營的活動中又看到了孟達,他已經是一位成熟穩重的老刑警了。他說二十多年了,我忘不了老局長。我說誰都不會忘記他,好人和壞人都不會忘記他。孟達笑了說哪天有空我給你說說現在的故事吧。“好,說定了。”我翹起拇指做個電話聯系的手勢。 孟達接聽手機,對我說有案子了,擺擺手,急急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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