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作家”在中國當代文壇具有雙重含義:其一是針對新近崛起的80后作家,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接受了高等教育,對于西方文化有較為深入的了解,以憤世嫉俗的態度游離于主流文學的邊緣地帶。其二則特指20世紀60年代出生、90年代開始活躍于文壇的作家,他們掙扎于老一輩作家的光環和新一代作家的強勢之間。呈現在筆者面前的短篇小說《二月花》是新生代作家何雨生的新作,他應該歸入到后一類作家的范疇內。
一、隱藏的含淚主題
對于出生在60年代至70年代的作家來說,他們的生活和學習被深深地烙上了特殊的時代印記。一方面,他們的記憶中保存著特殊歲月的片段記憶,對于曾經的偉人崇拜和精神膜拜或多或少地留有印象。正是基于這段記憶使得他們對于八九十年代以來的社會陷入到糾結的情感沖突中,使得他們對于自己的創作有了與前人相比較為巨大的差異;另一方面,他們對于社會急劇變革帶給中國人精神世界的沖突有獨特的思考,他們渴望用自己手中的筆展現自己所理解的中國文化。
對于作家何雨生而言,雖然出生于20世紀70年代初,但他的作品所彰顯的精神世界與“新生代作家”具有高度的相似性,筆者認為可以將其列入“新生代作家”的行列中加以考察。作為20世紀90年代文學創作的主力軍,他們的創作開始表現出鮮明的個性化敘事色彩,主要表現為文學作品更多地傾向于表現作者個性化的精神思考,這一局面的形成是特定歷史時代所造就的,在褪去了“高大全”的審美標準統治文壇的時代,作家不僅獲得了更多的想象空間,更為重要的是,他們能夠以較為直觀的方式將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情感表現出來。
小說《二月花》以“文學社”“大會堂”“宣傳隊”三種形式向讀者描述了特殊時代的中國人,應該引起讀者重視的是,這一類型文學作品的出現是在“集體性的觀念、理想的追逐,對正義的守衛,對信仰的堅貞,道德的探索等等原為宏大敘事所關懷的一套話語已分崩離析,現實的沖擊使知識分子的啟蒙理想與人文主義激情漸趨消解,知識分子精英意識遭受到空前的嚴重挫折,很多作家放棄了對社會理想或時代主題的盲目認同”[1]。
小說中出現的人物除了展現出自我的性格特征之外,更為重要的是力圖以此為契機去表現作為個體的自我無法掌握命運的人生悲劇。當筆者試圖從小說“文學社”中的角色感受文學氣息時,撲面而來的則是被嘲笑、被愚弄的文學夢想。作為一個沒有得到工廠承認的社團,“文學社”的成員們始終是生活在陰影中的。當他們歌頌自己創作的詩歌時,生命才真正在他們的身上放出了光芒。在“大會堂”發生的故事就更容易讓人產生啼笑皆非的感覺,電影中的“親嘴”在讓所有人翹首盼望的同時,也讓今天的讀者感受到了那個時代的封閉。王才有無疑是這部小說中頗具開創性的人物,他與姑娘的纏綿正是那個時代被壓抑人性的集中釋放。
僅就一部小說而言,《二月花》的前半部分以淺顯、直白的方式將小說的主題展現出來。特殊的時代中人們都將自己作為人的特性壓抑了起來,無論是“文學社”的集會,還是“大會堂”的電影,甚至是王才有和姑娘的親嘴,在筆者看來無不透出些許的蒼涼。在今天已經司空見慣的行為為何在那個時代人們必須悄悄進行,生活在集中的個體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恐怕是導致這一切的根本原因所在。
二、俚俗的親和語言
當何雨生等一批作家登上中國文壇之際,中國社會的文化氛圍正在發生急劇的變化。在這當中,“大眾文化”的崛起不可忽視,“一方面執政集團通過機制修復和國家意識形態機器 的強化,加固了政治的一體化體系;另一方面已經形成慣性運作的經濟的國際化和市場化,又使得市場經濟邏輯滲透和影響到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的各個層面”[2]。這就使得中國社會涌動著一股“后現代思潮”,人們開始將關注的視野投向大眾的、民間的審美訴求,居于漩渦中心的文學創作也不得不順應這一歷史潮流。
作為新生代作家完成的作品,小說《二月花》在保留一絲作者文風的同時,將這一類文學最重要的特征展現了出來,這就是對于傳統文學的“解構”。“他們基本上是在本地區社會轉型期間,作為一種解構、顛覆、超越傳統的文學新生力量出現的,在創作上,既主動呼應世界文化潮流的變化,以后現代‘解構’理論為其創作核心,又不同程度地進行‘自我斷裂’,他們的存在已成為新的文學時期開始的一種標志。”[3]
在小說《二月花》中,作者正是以俚俗的親和語言向讀者講述著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故事。所不同的是,在“傷痕文學”“反思文學”中反復提及的重大歷史事件以及整體社會的精神危機逐漸退出了作者的視野,取而代之的是更為樸實、更為貼近普通民眾的主題。正是由于作家們關注的焦點發生了關鍵性的轉移,小說的語言選擇也必須適應新的要求。
后來麥田空了
所有的麥子都回了家
只有一群覓食的小鳥和拾麥的孩子
我沉著地看著這一段無言的日子
感覺我正疼痛,我正流淚
因為我知道我無法面對
收獲過后如此空蕩的麥地
我無法面對收獲過后如此一無所有的日子
哦,母親,請你停一鐮
請你停一鐮
那鐮刀會割傷我的心
這首詩是小說第一部分“文學社”中大家集體朗誦的詩歌作品。從詩歌作品的文學性角度而言,這算不得一首佳作。正是由于作者以近乎白話的方式將這首詩展現出來,讀者看到了“詩人們”激情澎湃的一面——“夜涼似水,有人起身搓搓手,伸伸懶腰,把手籠在小小的燭焰上取一下暖,透過燭光可以清晰地聽到手上血液汩汩地流淌。”簡單化的語言使得作者和讀者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也讓讀者感受到了“理想主義者”的真實生活。
語言僅僅是作者借以表現內心真實想法的一種手段而已,當讀者沉浸在小說《二月花》所使用的俚俗語言中,文學作品的審美主題往往能夠以更為“潛移默化”的方式被讀者所接收。小說所描繪的特殊歷史時代或許不會再一次上演,但人性深處最為真摯的情感卻可以被所有人認同。在這一過程中發揮最大作用的當首推作者所適應的“語言”,形式或許并不居于核心地位,但離開語言就無法有效地傳遞信息。
三、無語的嘆息現狀
小說《二月花》不僅向讀者描繪了發生在“文學社”“大禮堂”里的故事,更為重要的部分是借助“宣傳隊”的內容展現出來的。作為特定歷史時代的產物之一,“宣傳隊”早已淡出了今天人們的記憶。這一部分圍繞著三丫頭和四月之間從確立戀愛關系到旅行結婚,再從抱養孩子到三丫頭非正常死亡展開。
在作者的講述中,筆者一開始也和很多讀者一樣對于三丫頭和四月之間的關系感到詫異。這種詫異中包含著三個層面的思考:首先,身為男兒身的三丫頭為何會有這么多的女性特征;其次,他與四月的戀愛關心究竟有何隱情;再次,他為何要在沒有破洞的衣服上打補丁。這些問題對于生活在當下的讀者就存在著諸多的疑問,更遑論是特定歷史背景下的人們了。
作者在小說《二月花》中描寫的人物雖然都是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在平靜的外表之下卻跳動著一顆火熱的心。造就這一切的根源是中國傳統文化始終要求人們壓抑自己的情感,將所有的喜悅、悲傷都轉化為合乎“禮法”的現實性選擇。但人畢竟是有七情六欲的,他們總是會在社會規則無法觸及的角落中將內心深處的激情釋放出來。這就好比小說《二月花》的標題一樣——“二月花”是在寒冷的冬季默默開放的花兒,它無懼嚴寒、默默綻放。小說所涉及的“文學社”“大禮堂”“宣傳隊”都是特定歷史時代中人們精神生活匱乏的具體表現,但人們并不甘于現實生活留給自己的痛苦和寂寞,于是他們開始去尋找真正屬于自己的生活,這就有了小說《二月花》中所描寫的一切。所不同的是,在作者的筆下,出現在小說中的人物表現出鮮明的“狂狷”色彩,令人印象深刻。
導致局面的直接因素是這一批作家無法被掩藏的“狂放”心態。眾所周知,“隨著‘文革’神話幻滅,革命英雄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風潮轉入低谷,‘上帝死了’、‘反傳統’成為思想解放一時的口號。隨著市場化、世俗化浪潮高漲,‘狂狷’之風在世紀末又產生了新的形態:西方‘垮掉的一代’的文學影響到青年一代的寫作”[4]。當“狂”成為文人內心深處無法釋放的價值訴求時,他們筆下的人物也往往具有不同傳統人物的“狂狷”色彩。在小說《二月花》中,“文學社”向讀者講述了一個發生在倉庫中偷偷追求文學夢想的人們身上發生的故事,“大禮堂”則將講述了“跑片”途中王才有和姑娘親嘴的故事,至于“宣傳隊”中的三丫頭更是瘋狂地癡迷于自己的藝術活動。所有出現在這部小說中主要角色,都具有瘋狂追求自己夢想的一面。導致他們瘋狂行為的背后正是那個時代對于人的個體欲望的壓抑,只有當他們處于特殊的場景才得以尋覓到發泄的窗口。
在他們將屬于自己的生命激情盡情釋放之后,卻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文學社”的主創人員最終作鳥獸散、“大禮堂”中的人們沉浸于電影中“親嘴”的鏡頭、“宣傳隊”的三丫頭最后被莫名其妙地炸死。他們的人生結局都是如此的離奇、悲慘,從中不難看出作者對于人們渴望釋放壓抑在內心深處情感的態度。生活仍舊在繼續,生命卻很難再回頭,作者留給世人的就只有無語的嘆息而已。一部小說中所折射的絕不僅僅是生活的艱辛,更有作者對于生命、自由的渴望,默默綻放的“二月花”最終會等到被人所理解、認識的一天。
[參考文獻]
[1] 張彩紅.依靠個人經驗的個人化敘事——論新生代作家小說的敘事模式[J].商丘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6(01).
[2] 尹鴻.世紀轉折時期的歷史見證——論90年代中國影視文化[J].天津社會科學,1998(01).
[3] 張琴風.華人新生代作家邊緣意識和身份建構比較論[J].山東師范大學學報,2009(02).
[4] 樊星.論新生代作家的狂放心態[J].文學評論,2005(03).
[作者簡介]
李坪霏(1971— ),女,吉林長春人,碩士,吉林藝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