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議《詩經》中的植物隱語

摘 要：在《詩經》中出現了許許多多的植物，先民賦予這些植物以一定的內涵，這對于我們了解詩歌的意義和詩歌背后的遠古文化都有著重要的意義。同時，這種借用植物表達某種特定意義的手法，也成了《詩經》中的一種重要藝術手法——比興。

關鍵詞：植物隱語；植物崇拜；比興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13-0-02

《詩經·鄭風·溱洧》寫到，“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去看看吧？”“已經去過了。”“再去看看吧！可好玩呢！”但漢代的《毛詩序》對這首詩的評價是：溱洧，刺亂也。兵革不息，男女相棄，淫風大行，莫之能救焉。宋代朱熹的評語更加直白簡潔：此詩淫奔自敘之辭。看到鄭玄的箋中寫道：士與女往觀。因相與戲謔。行夫婦之事。其別，則送女以芍藥，結恩情也。原來，問題的關鍵在于不了解詩中的植物所代表的隱含著的意義。

事實上，在《詩經》中我們可以看到許許多多的植物，總數大約有三百多種。清代人顧棟高著有一書《毛詩類釋》，對《詩經》中的出現的植物進行注釋，其中出現了谷類二十四種、 蔬菜三十八種、 藥物十七種、 草三十七種、 花果十五種、 木四十三種，可見數量之多、種類之繁。所以，孔子曾經訓示弟子，學《詩》可以讓人“多識于草木鳥獸之名”。這些植物出現于《詩經》中不僅僅體現了自然界中植物對于古代人的日常生活的重要性，而且也被逐漸賦予了種種精神內涵，研究這些植物隱語，不但可以幫助我們現代人更加深入地了解《詩經》，而且可以窺見古代人的精神文明的家園。

這些植物隱語中寄予的深意非常的多，大致可以分為兩種類型，與男女之情有關的和與男女之情無關的，之所以做這種簡單的一分為二的分類，主要因為植物隱語大多數是與男女之情有關的，因為之所以使用隱語，就是因為諱莫如深或者羞于表達，而這一類的事情大多為男女之情，而且側重于用植物來表現女性的詩篇又占大多數。

一、以植物隱語暗示男女之情

1、用植物來表現女性

《詩經·秦風·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這是一首寫苦苦追求戀人而不得的詩，詩中的“蒹葭”也就是“蘆葦”，水邊的蘆葦隨風搖曳，如同戀人弱不禁風的身軀，伴著秋天的白露，清冷而高傲。《詩經·鄭風·有女同車》“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詩中的“舜”就是木槿花，輕盈透亮，美艷高潔，正所謂“美人如花”、“美人如玉”。《詩經·周南·葛覃》“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于灌木，其鳴喈喈。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是刈是濩，為絺為绤，服之無斁。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污我私，薄澣我衣。害澣害否，歸寧父母。”這首詩寫的是女子在采葛制衣時，想念娘家，經公公婆婆的應允收拾東西準備回娘家。詩中的“葛”是一種蔓生的纖維科植物，這種植物的皮可以用來制成纖維織布。這里就表現了詩中的女人安守本分，在夫家勤勞工作，省吃儉用的美好品質。

2、用植物來表現婚戀之情

《詩經·邶風·靜女》“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這首詩是一首典型的青年男女約會詩，寫得甜蜜而美好，詩中的“荑”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白茅，在古代，白茅是潔白和柔順的象征，在古代文學作品中，常常把女人又白又嫩的手成為“柔荑”。這里，“美人之貽”的“荑”就暗示了這是一首甜蜜蜜的男女約會詩。《詩經·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用春天嬌嫩鮮艷的桃花來表現女人出嫁時的姣好形貌，給人一種生機盎然的美好憧憬。《詩經·衛風·氓》當中“桑之未落，其葉沃若。”和“桑之落矣，其黃而隕。”用“桑葉”的繁盛茂密，來比喻女人尚且青春美麗，與丈夫相親相愛的美好年華，而用“桑葉”的枯萎衰黃來比喻女人人老珠黃，丈夫厭棄她的可悲命運。

3、用植物表現繁衍生育的愿望

《詩經·周南·芣苢》“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這首詩是婦女們在采集車前草的時候隨口而唱的短歌。“芣苢”俗名車前草，可入藥，所結之子可以治療婦人不孕和難產之癥。可見，對婦女而言，“芣苢”是很重要的藥材，所以懷著一顆感恩的心來歌唱。《詩經·召南·采蘋》“于以采蘋？南澗之濱；于以采藻？于彼行潦。于以盛之？維筐及筥；于以湘之？維錡及釜。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誰其尸之？有齊季女。”這首詩寫得是女子祭祖的風貌，采蘋菜，采水藻，都是為了祭祀祖先，祈求祖先保佑子嗣興旺，家族繁盛。

二、以植物隱語來表達其他內涵

《詩經·周南·甘棠》“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敗，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說。”記述的是周宣王時期的召虎輔佐宣王出征淮夷，立下了功勞，于是人民做了這首詩來表達對他的崇敬和懷念之情。“甘棠”即“棠梨”，借棠梨的高大茂密來象征召虎的英勇形象。

更加著名的《詩經·王風·黍離》“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則借用故世宗廟上長出來的“黍離”來表現一種家國之思，后世還以“黍離之悲”來表達對國家殘破，今非昔比的感嘆。

那么，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詩篇都用植物隱語來表達詩歌的內涵呢？首先，植物與古代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所以植物進入反映人們日常生活的詩歌就是理所當然的了。遠古人大多生活在黃河流域，氣候溫和濕潤，河流低地附近，植物繁茂，為人們提供了大量的食物。《詩經》反映的殷周時期，雖然出現了農耕的生產方式，但是采摘植物依然是獲取生活中食物的重要方式。其次，植物隱語代表著遠古人的生殖崇拜。在原始的交感巫術思維和形象的擬喻思維影響下，人們就開始賦予植物以神秘和特殊的意義。《金枝》作者弗雷澤認為，相似律和接觸律這是巫術得以建立的兩個方面，所謂相似律是指“同類相生或果必同因”，而“接觸律”是指“物體一經接觸，在中斷尸體接觸后還會繼續遠距離的相互作用。”總體來講，就是一種交感巫術思維，即人或物之間存在著超距離的交感作用。遠古人就是在這種思維模式的作用下，賦予植物以特殊的意義。在《詩經》中，植物隱語總是與女性產生關聯，據研究是因為花朵是植物的生殖器官，而女陰是女人的生殖器官，在交感巫術思維的作用下，二者就產生了對應關系。趙國華在《生殖崇拜文化論》中論述，“從表象來看，花瓣、葉片可狀女陰之形，從內涵來說，植物一年一度開花結果，葉片無數，具有無限的繁殖能力。所以，遠古先民將花朵盛開、樹葉茂密、果實豐盈的植物作為女陰的象征實行崇拜，以祈求自身生殖繁盛，繁衍不息。”《詩經·唐風·椒聊》“椒聊之實，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碩大無朋。椒聊且，遠條且。椒聊之實，蕃衍盈掬。彼其之子，碩大且篤。椒聊且，遠條且。”詩中就是用花椒的果實來比喻子孫的繁盛，后代人用“椒房”來稱呼房子，就是象征多子多孫的吉祥意義。同樣，在《詩經·周南·芣苢》中，女人們采摘芣苢就是抱著祈求子嗣的愿望。而《詩經·邶風靜女》中贈送植物就是求愛和示愛的表現了。再次，植物本身被賦予了審美意蘊。植物在人們生活中的功能從單純的實用功能逐漸向審美功能發展，遠古人學會用樹葉花朵來點綴自己的外表就體現著對植物審美功能的發掘。《詩經》中各種以花喻人的說法，都是因為首先在植物中發現了美。植物的這種審美價值在后世越來越得到重視，《楚辭》中種種以香草美人的比喻，到今天植物在人們藝術生活乃至日常生活中的審美價值，都體現了人們對植物的審美崇拜。

植物崇拜在人和植物之間建立了一種密切的聯系，在詩歌中，這種聯系就體現在“比興”這種藝術手法中。所謂“比興”就是“言在此而意在彼”，“其最終指向是為了使意義的生成從某一點出發又能超出這一點，不斷向更深遠處延伸。”因為植物在詩歌中以一種隱語的方式存在，所以“比興”的藝術手法就應運而生了。這種植物隱語表現了一種隱喻的思維模式、類比的思維模式，這種思維模式是人類童年時期重要的思維模式，反映了人與物之間存在神秘聯系的混沌狀態。比興手法的運用增加了詩歌含蓄蘊藉的意味，對后世文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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