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來自地球，媽媽來自火星

“婆媳之間的矛盾，根本是兩個原生家庭經濟基礎不同而導致的。”這個真理，是我結婚之后才知道的。

當年，我稀里糊涂地嫁給了初戀男友，一派學院女生的單純——我以為：只要我努力去愛婆婆和媽媽，一定能彌補我家境平庸的事實……或許有一天養尊處優的婆婆也會欣賞起親家的勤勞和樸實。

事實證明，我天真得可笑。

當老公“以死相逼”，迫使公婆接受了我之后，婆婆對我，充滿了無奈。

她是極有教養的大家閨秀，待我總是彬彬有禮。但是，每當她和我媽出現在同一種場合的時候，說不出的尷尬總會到處彌漫。

第一次吃飯的時候，婆婆穿著海派旗袍，我媽穿著老式花襯衣。婆婆一見我媽，就優雅地遞來一只精美的小盒子：“您好，初次見面，小小薄禮，別介意啊！”

我媽一下就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大概在猶豫是講家鄉話還是普通話。最后她選擇了蹩腳的家鄉普通話。一開口，婆婆就說自己可能聽不懂，于是我媽很尷尬。

西餐廳的牛排和沙拉，讓我媽眉頭緊鎖。老公專門為她叫了木桶雞的外賣：“這個您肯定喜歡。”

我媽伸手便去桶里扳雞腿，婆婆卻遞過來一次性手套：“來，親家母……”

咖啡館的服務生在遠處竊笑，婆婆的眼中也露出幾絲無奈。

我媽趕緊搓搓手，接過手套，嘴里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的臉漲得通紅。我心里五味雜陳。雖然婆婆和媽媽她們倆年紀不相上下，然而我的媽看上去卻像是老上10多歲。

婚禮上，我的父母也惹來了許多笑柄。在婆家親戚們的低語議論中，我低著頭，發現婚姻比我想象得沉重許多。

為了給婆婆還禮，我媽偷偷去買了一個黃金手鐲。看到那么重的黃金手鐲，我又心疼又生氣。

“媽，你這是干嘛呀！你有錢跟他們斗富么？”

“你那么激動干什么啊，我這大禮送出去，他爸媽就不敢欺負我家閨女了！”她一臉心疼地說：“你別心疼錢，也不是很貴，5萬多塊，我和你爸一年的退休工資，花得值得！”

當我媽把這個鐲子送給婆婆的時候，婆婆愣了一下，她不著痕跡地摸了下自己的白金鉆石手鏈，真誠地說：“我這條手鏈的搭鉤有點問題，不太方便取下來，這個明天我再戴吧。您怎么這么客氣！”

我媽嘴巴都合不攏了：“千好萬好，都不如黃金好！”

大家都笑了起來，但是我的心卻在哭泣。我知道我爸媽一年的退休工資換來的是婆婆首飾盒里一件永遠閑置的飾品。而無論我媽為我付出多少，她注定只是婆婆眼中的一個欠缺品味的人……

結婚后，愛我的老公執意要把岳父母接來享福，他給他們在城里買了個小公寓，每周都帶我去和他們吃飯。

為了女婿的好意，我媽和我爸來到了城市。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們內心深處并不快樂。

有一天，我因為胃痛，到了父母的公寓（我有備用鑰匙）休息。我到的時候，父母去超市了。他們回來的時候，我已在臥室睡下。他們不知道我回來了，于是彼此聊天。

我媽說：“每次去逛超市，看到都是不認識的人。唉，多懷念咱們小城的集市，彼此之間那么親熱。”

我爸說：“再堅持一下吧，你看女兒也不容易，咱們不給她撐撐臺面，人家不要小看她？”

“都是你這個老東西，總是在女婿面前裝出很喜歡城里的樣子。你害得我也每天強裝笑臉，這把年紀了還活得這么憋屈。”

“老太婆，怎么這么不懂事！你以為我不想回去么？想想老伙計一起打牌的時光，我心里就癢癢。可憐天下父母心，咱們還不是為了他們過得好？”

……

父母聊了很久，我趴在枕頭上，淚水濕透了枕巾。

我知道我媽為我已經改變了很多，她甚至努力模仿城里女人的樣子，學習穿高跟鞋，她甚至還去把頭發燙了……但是，她已經這把年紀，無論她多么努力，跟我婆家人還是有著很大的距離。

記得婚后惟一一次，婆婆邀請他們去家里吃飯。我媽穿著高跟鞋，很努力地昂著頭，挺直身子，她換上了我買的新衣服，還讓我給她化了妝。就在餐桌上，保姆上來一碗洗手水的時候，我媽一飲而盡。公公和婆婆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知道自己錯了之后，我媽很是尷尬，慌張地來回擦了幾下嘴唇。她擦完之后，低頭一看，手背上全是大紅唇印。她茫然地望著我：“這是怎么了？”我拉著她的手，就去洗手間。

關上門之后，我實在忍不住了：“媽，你真讓我無地自容！”

我媽坐在洗手間的馬桶上，嗚嗚地哭了：“我就知道，你嫌我丟臉了……”

我媽的哭聲讓我終身難忘，那是一種低沉的哭聲，像是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達到的絕望和傷心……

想到那一幕，又聽到了父母的一番對話，我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必須從父母的角度來審視這個問題。

如果“婆婆來自地球，媽媽來自火星”的話，讓她們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幾乎是不可能的。我的婆婆已經非常忍耐，我對她不應該挑剔什么。我的父母更是愛女心切，我對他們只有感恩。

我知道，自己必須面對一個事實：分開，也許是我們最好的選擇。

第二天，我和父母好好談了一次。我從自己對小城童年生活的懷念說起，講到自己對他們年老時背井離鄉的理解。我說：“我把你們接到大城市里，是想好好愛你們，孝順你們，也許我并沒有顧及到你們真實的感受。”

父母努力想掩飾自己，但在我的真誠態度感動下，他們終于說出了真心話：“其實你的公婆是有錢人中的好人，只是咱們兩家太不一樣，誰附和誰，都不舒服。”

于是，我決定尊重他們的選擇。

我拿出一些錢來，問他們是否要將老家的房子好好裝修一下？父母順水推舟地答應了，并且高興地張羅著回家裝修的事情。我也在老公的建議下，找了個遠方親戚給他們做保姆，讓他們享享清福。

送他們走的時候，我心里有許多的不舍。但是看到他們精神煥發的樣子，我也裝作很高興。因為我明白，白發蒼蒼的他們需要的是心靈的平靜與自由，而非我的孝心所帶來的禁錮和壓力。

公婆知道我父母還鄉的事情，也表示理解。看到他們對我噓寒問暖，一再要給我父母寄錢，說希望他們在家鄉過得安好，我對他們歧視我家的芥蒂也漸漸地化解。我想，假如有一天，我做了婆婆，兒子執意要娶一個家境一般的女子，我肯定也會怕親家走了兒子的愛和孝順，我未必就有自己婆婆今天的這份大度。

于是，我對婆婆更孝順了。作為上海的大家閨秀，退休的大學教授，成功商人的妻子，她能接受工薪階層的我和我的家庭，是需要一定胸懷的。當我向老公稱贊他母親的時候，他的回報是更愛我了。他也起到了很好的溝通作用，于是，我和婆婆更加親近了。

雖然和父母分開了，但是我們的關系并沒有疏遠。我每周都通過視頻和父母聊天，看到他們高興的樣子，我也很高興。逢年過節，公婆總會讓我寄禮物回去，親戚朋友很是羨慕我父母有個懂禮數的好親家。

令我驚喜的是，婆婆今年竟然主動提出要去我的家鄉旅游一下。“我給你訂當地最好的酒店，我給你做向導！”我心里猜婆婆絕不會到我家去，沒想到她卻認真地說：“我想去看看親家母，聽說她燒菜很好吃。”

我知道，婆婆在用她的方式表示對我父母的接納和尊重。

婆婆和媽媽，她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彼此靠近的過程需要耐心和時間，可只要一步一步向前走，距離就會拉近的。（責編/詩坤shikun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