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友涵落葉歸根

1980年代，余友涵憑借著抽象系列“圓”一舉成名，隨著時代的不同，他的題材和風格也隨之變化，早期的印象派風格系列和政治波普系列都是他不斷探索的結果。2000年后，他又開始風景創作，并以更自如的手法延續著他早年的抽象系列。當年帶著油畫箱到北京讀書時，余友涵還只有22歲，這里有著他青年時代的一段深刻記憶，2013年，年逾古稀的他又回到這里，完整地展示了他在藝術上所走過的每一條道路，無論是回歸抽象創作還是選擇北京辦展，都多少有些落葉歸根的意味。

畫家夢

1949年5月的一天晚上，6歲的余友涵已經睡覺了，父親正在樓下弄堂與鄰居談天，突然遠處傳來了隆隆炮聲，為了防止炮彈落下來，父親跑上來，一下子把被子拉過來蓋在余友涵的頭上，并叫他不要亂動，幾天之后，上海解放了。生于抗戰時期淪陷的上海，后來又經歷了內戰和解放，在余友涵的記憶中，童年生活是動蕩不安的。

解放前，余友涵的父親在一家銀行做高級職員，1949年前后銀行遷至香港，因為家里孩子多，母親在抗戰勝利前又患了精神分裂癥，一家人就留在了上海，父親也因此失業。后來，父親辦了一個小企業，但是發展得并不順利，這期間家里的生活開支只能靠變賣家中財物和縮減房子的租金來維持，余友涵除了每天的飯費及學費之外是沒有一分零花錢的。后來，姐姐生病離世、生活的困窘、母親的反復發病在余友涵幼小的心靈留下了陰影，也養成了他孤僻的性格，而這種孤僻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他日后的創作，用他的話說，這導致后來他有一段時間用色總是“黑漆漆”的。

從幼年開始，余友涵就顯示出繪畫的天分。其中，有兩個人對他以后選擇當畫家起到了深遠影響，一個是他的小學美術老師譚老師，一個是他的畫家鄰居范先生。在余友涵上小學3年級時，班里來了個美術老師，他第一次在現實中看到油畫就是譚老師的畫，由此萌發了對油畫的喜愛。譚老師鼓勵余友涵畫速寫和素描，一般不親手具體地教他怎么畫，他讓余友涵確立了終生對繪畫的興趣。有一次，譚老師問余友涵將來要干什么，余友涵回答說，我要當畫家，他非常開心，但他也提醒余友涵，繪畫是一門孤獨的事業，需要一輩子默默地投入，沒有掌聲，也沒有鮮花。這幾句話余友涵今天都還記著，他當時就在想：“我不喜歡那種光輝時刻，我喜歡默默無聞。”

另外一個人是畫家范先生，他是余友涵鄰居小伙伴的父親。在范先生家，書架上的書幾乎排滿整個墻壁，包括大英百科全書、音樂唱片以及一些介紹法國印象派等歐洲近現代畫派的印刷精良的畫冊和書籍，那時還在上初中的余友涵一有時間就來范先生家玩，而那些書都是他最早接觸到的、也是影響最大的藝術啟蒙教科書。雖然范先生沒有親手教過余友涵繪畫，但是余友涵直到今天都還很感激他，而他1970年代創作的那些風景畫，很明顯是受印象派、后印象派等西方繪畫的影響。

“黃金”歲月

到了高二，余友涵去當了兵，在部隊，業余時間他就一直畫速寫，畫豬圈里的豬，也畫戰士的頭像。他還讓朋友按期給他寄蘇聯的《創作》藝術雜志，里面有時有一些西方15世紀、16世紀大幅的女人人體畫，他笑說，這對1960年代早期的部隊而言真是驚世駭俗。

退伍以后，余友涵沒有去安排好的單位上班，而是決定考大學。1965年，憑借著考試時畫的一幅工農兵素描，余友涵考上了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來到了北京。在那個時代，帶著油畫箱偶爾畫幾張油畫的余友涵與周圍的氣氛格格不入，被批評“專業思想不牢固”，還被貼過大字報。后來在一次串聯中，余友涵在廣州得了肝炎，在路上差點死掉，接下來的幾年，一旦肝炎發作他就不得不回上海修養，稍好一些再回到北京，就這樣反復了好幾年，再加上因為文革學校推遲了3年才給學生分配工作，所以等到余友涵正式畢業已經到了1973年，剛好過而立之年。他后來回憶說，上了8年學，其實真正學東西的時候也只有1年，20多歲的黃金歲月荒廢了，一事無成。

畢業后，余友涵被分配回上海，在上海工藝美術學校教素描，工作比較輕松，他結了婚，有了兒子，也得以平安地度過了一邊教學、一邊學習、一邊養身的一段時光。上課之余，余友涵自己學習素描，畫了石膏寫生，畫過人體，研究法國印象派、后印象派和野獸派等風格流派，而他在帶學生寫生的時候也自己創作，描繪的多是上海的風景：思南路上的洋房和林蔭道、外白渡橋、以及上海的老街道——這些創作于1970年代、1980年代的早期風景畫系列，可以很明顯地看出塞尚、梵高等人對他的影響。

圓

進入1980年代，余友涵開始了抽象畫的探索，也迎來他創作生涯的第一個重要時期。余友涵回憶說，1980年代初，國家各方面有了新氣象，那時大家都感到生活在自由的空氣中，再加上都想搞些新的畫，覺得唯此才能適應新的時代和表達新的時代。余友涵的抽象畫就是在那樣的沖動中開始試驗的。

在創作形式上，余友涵受到了西方抽象藝術的影響，除了看畫冊，在1980年代初美國波士頓博物館在上海市博物館舉辦的“名畫原作展”上，余友涵第一次在現實中看到了抽象繪畫。再加上那個時候各種西方哲學思潮都流傳進來，余友涵閱讀了大量哲學文章，有尼采哲學、老子道德經、西方自然科學、東方神秘主義、資本主義與基督教等，其中道德經對余友涵的影響最大。在他看來，老子提倡“無為而治”，強調事物質樸的本質，這和沒有過度修飾的抽象表現主義繪畫有著某種精神層面的契合。

最后，余友涵選擇了“圓”的形式，以黑白為主色調，畫面主要是一些大小不一的圓點，圓點常常與一根線條相聯系，再與一些深淺不等的色塊相配合。這些簡單的色塊和線條，包含著一種精神層面的東西，用他的話說，是“抽象地表現宇宙中的一切運動的自發和自由”，以及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道家哲學的致敬。

1985年，在 復旦大學學生俱樂部舉辦的“現代繪畫六人聯展”上，余友涵展出了他的“圓”系列繪畫，那是他參加的第一次重要展覽，之后，余友涵也憑借著“圓”系列，確立了他獨特的抽象風格。

時代波普

大約在1988年，余友涵對波普風格有了興趣，他說，那不光是他的心血來潮，而是社會的推動。那時的社會充滿了活力和滿希望的年代，從上到下，大家都想為這個社會做點什么。如果說余友涵之前的抽象繪畫表達的是一個宏大的概念，在那個環境下，他也想畫些和社會聯系緊密的東西。正巧在那個時候，他看到了一本外國畫冊，在里面看到了安迪·沃霍爾和理查·漢密爾頓的波普藝術，這種風格形式給了余友涵以啟發。1988年，他開始從抽象轉向波普，先是畫了四幅一套的人民幣，還把一些照片改畫成波普作品，這其中有土耳其宮女、羅馬競技場和其他人像等。1989年初，他開始畫了最早的“毛主席系列”，第一次把花用在毛主席的畫像上。

余友涵說，這個系列是一種新的歷史畫，是畫他生活過的時代、當時的社會和當時的人民，是在畫歷史。余友涵的波普繪畫融入了自己對那個時代的記憶，比如文革的紅海洋、鮮花、人群都成為了大背景，并慢慢形成了具有鮮明個人風格的“毛系列”，他自己描述說：“借鑒了農民的民間版畫，還有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政治宣傳畫，再稍微有一點波普的影子，再有一點油畫的影子，基本就是一個大雜燴。”但是由于題材敏感，許多畫時至今日都沒有公開展出過，到了1990年代后期，余友涵轉向了以老百姓、兵馬俑和古代的石獅子等為題材的“啊！我們”系列，依舊是波普風格，只是逐漸不再畫政治人物了。但是在今天的海外拍賣市場，“毛系列”的市場反響一直很好，在余友涵個人拍賣額前10的作品中，政治波普題材的作品占了一半，2010年香港蘇富比拍賣會上，余友涵1995年作的《招手的毛澤東》以662萬港幣成交。

落葉歸根

2000年以后，余友涵開始回歸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風景畫和抽象畫，用他的話說，有一種“落葉歸根”的意味。2002年前后，從學校退休后，他有一次去了沂蒙山區，就以沂蒙山區為題材創作了一系列風景畫。如果說其1970年代描繪上海的風景畫明顯受了塞尚等西方流派的影響，那么20年后，“沂蒙山系列”的表現更加傳統，融合了中國山水畫的手法和意境。余友涵說，他感覺風景很難畫，他力求不像某些人，更不要像印象派，雖然畫不出什么新名堂，那就把自己的感覺畫出來吧。在上海這樣的大都市生活久了，他覺得物質性的東西越來越多，精神性的東西越來越少，而在沂蒙山區，人都特別簡單，特別淳樸，他喜歡這里，于是用繪畫把自己的感受表達出來。

也就在這幾年，余友涵又開始了在1980年代大獲成功的抽象畫創作。他說，1980年代的時候，那時正值中年，創作靈感不斷涌現，下筆如有神助。現在的他，年齡大了，遠不如以前活躍了，但是他也并不想趕超什么，只是還是以之前的“圓”為主，風格和手法基本接近，表達的語言和面貌稍微擴充了一點，色彩和線條豐富了一些。他說，現在回頭看看，就像是老的蝸牛還在爬，差不多10年下來，感覺也有一些碩果結出來。

采訪的第二天，余友涵的展覽“一斑”在元·空間展出了，這是他近年來為數不多的大型個展，展出了各個時期不同風格的作品，包括了非常早期的印象派風格系列、政治波普系列、風景系列以及抽象系列。一件件作品看下來，就仿佛沿著他大半段的人生軌跡走了一圈，恍然間，就走過了40年的時間。

上海街道I 紙板油畫

44.5×57cm

1984

外白渡橋紙板油畫

44×57cm

1984

沂蒙山1布面丙烯

199×127cm

2002

沂蒙山4布面丙烯

214.5×148cm

2002

無題布面丙烯

132×132cm

1985

無題布面丙烯

206×162cm

2007

無題布面丙烯

245×206cm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