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雨天的下午,筆者一行三人來到宋莊張林海的工作室,工作室環境空曠而安靜,幾米高的墻壁上掛著一幅幅9月即將展覽的作品。在和張林海聊天時,他一遍遍為我們泡著普洱茶,談起往事,語氣顯得自然平靜,那種平靜,是歷經苦難之后沉淀下來的寵辱不驚,帶著些許滄桑的意味。
還記得第一次看張林海的畫,大片的暗色迎面壓下來,一個瘦削、大眼睛的光頭小孩孤獨地在畫面中,似乎在和外部整個世界對立,看得久了,一種壓抑的情緒揮之不去。同行的一個朋友對我說,這個作者是有故事的人。那個朋友說對了,他果然是有故事的人,只是你永遠不能用“精彩”二字去形容。回程時,林夕的一句歌詞始終在我腦海中縈繞:“開始時捱一些苦,栽種絕處的花,幸得艱辛的引路甜蜜不致太寡。”
天堂的梯子
1963年初秋,張林海在上海出生,一歲時,他被養父從上海帶回了河北,再用馱驢糞的筐從縣城翻山越嶺運回太行山的一個山村—涉縣張家莊。1967年11月,4歲的張林海生了一場大病,在邯鄲市的一家醫院里治療了40多天,命是保住了,但是右腿髖關節已被膿胞壞死。后來他自己回憶說:“我的性格開始走向扭曲,變得病態般的敏感。當時雖不懂孤獨二字,但身邊的掃帚疙瘩日子長了就成了交流的伙伴。可能畫畫的靈感和愿望從此產生。”童年的張林海,除了承受了病痛的打擊,還目睹了父母在文革期間遭受的折磨,個人和時代的傷痛加諸于一個孩子身上,這給他帶來了一輩子不可磨滅的影響。
1980年初,這是張林海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春天。就是在那個時候,他認識了來涉縣寫生的史國良、鄭今東、李乃宙3位老師,鄭今東離開那個山村時把他帶到邯鄲群藝館學習班,于是張林海第一次見到了石膏像,也頭一次聽說美術學院這個地方,并結識了方力鈞等畫畫的“哥們兒”。1981年初冬,張林海來到北京求學,為了學畫,行動不便的張林海幾年來獨自往來于北京與河北之間,寄宿在親戚家,就連10塊錢的學費都讓他捉襟見肘。同時,張林海還認識了徐冰,后來幾年中和他結伴一塊回太行山寫生,而徐冰的畫也為他日后選擇版畫專業和油畫創作帶來了很大的影響。就是因為這幾年的堅持,最終沒有讓張林海埋沒在那個小縣城里庸庸碌碌地過一輩子。
但是,命運并沒有就此轉向,1982-1986年,張林海連續考了5次大學。他說,他知道自己沒有別的出路,不僅為了畫畫,也為了生存,他這種身體,要靠在生產隊干活,肯定得餓死,那個時候美院一年一個專業最多就招三五個學生,所以那條路就像天堂的梯子,但還必須得去爬。最后一年,雖然成績通過了,但是成績單卻陰差陽錯地寄到了別處,也許是上天不忍心就這樣埋沒一個有志青年,在眾人的幫助下,張林海歷經波折終于進了天津美院版畫系,也就是從大學起,他就開始了油畫創作。畢業后,張林海不想再回到閉塞的縣城,便留在了天津,1992年的一次大手術讓他元氣大傷,工作也一度沒有著落,精神瀕臨崩潰。之后,他輾轉于天津的幾個單位,工作之余也沒有太多時間創作。2000年,張林海回到出生地上海,在那里舉辦了個展,從此上天終于為他打開了屬于他的幸運之門,他的作品得到了越來越多人的賞識,生活有了保障,張林海便把全部的熱情和精力投入到他的繪畫生活中。
2003年,張林海正式從天津搬來北京的宋莊,他說,對他這一生來說,這10年的時間是非常平穩的10年,沒什么大起大落,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是這樣,不管是身體、事業還是家庭上都比較順利。他與林大畫廊的老板Linda女士相識也有好多年了,Linda一直很欣賞張林海的畫,雖然沒有合適的合作機會,卻每年都來看望他。2013年,張林海和林大畫廊開始合作,并即將在今年9月份舉辦新作展。
習慣沉悶
看張林海的故事,你會深感命運的殘酷和不可逆轉,上天安排他經歷了那么多苦難,但有一點幸運的是,張林海能夠拿起畫筆,將他對這個世界的感受涂抹在那幾尺見方的畫布上,于是就有了帶有鮮明風格的一系列作品:光頭的小孩子、荒涼的狂野、一片片重復的人、陰沉的天空……栗憲庭曾解讀過張林海的光頭小孩意象:“(涉縣)這里的山屬于太行山脈,山貌不似南方的山那樣郁郁蔥蔥,而是大多裸露著巖石,所以,鑲嵌在光禿禿的山坡上的山村,和大山渾然一體。山村長年缺水,陽光強烈,農民很少洗澡,男人多留光頭,下工回來,不用洗頭,擦一把就可以了,所以,石頭墻和光頭,是這里的一個突出形象。不少人看林海的畫,都說象方力鈞的,其實,他們最早的作品或者最基本的造型符號,都來自涉縣山村的感覺,尤其林海,成長于斯,印象是深入到血液里的。”
我問張林海,為什么你的畫總是這樣陰沉,張林海想了想說,還是跟性格有關系,還有就是童年和青年的經歷影響了他一生。孩子的感覺是敏感的,所以那時留下的傷痛就像烙印一樣揮之不去,反而中年以后忙碌起來,經歷的事情很快就過去了。張林海說,其實小孩子本來應該很單純,但是對他來說,那段經歷太長了,有時候就習慣于沉悶,因為一旦高興了,馬上不愉快的事就會發生,特別靈驗,反復刺激他的神經,所以他就不會輕而易舉地得意。但是,張林海并不是故意訴說這段傷痛,也不是要通過某個意向表達什么,只是誰都無法抹去這段經歷,這也使他成為了今天的張林海,而他曾感受到的孤僻、痛苦和灰暗自然而然地從筆下流出,這也讓他找到一個釋放情緒和撫平傷痕的出口。他說,觀眾可以隨意解讀,就像讀一首詩,聽一首歌,總會有人與之共鳴,感同身受。
在即將展出的“沙盤”系列中,張林海的創作出現了一點轉變,相同的還是大片的暗色調,但是經典的光頭小孩不再是所有畫的主角,畫面中還出現了逼仄的墻角、飛翔的大象和椅子等新形象。張林海說,“沙盤”的就是模型的意思,這里面包含著他回河北老家帶給他對當下社會生存空間的反思。這個系列中的動物,他還是把它們當成人去畫的,只不過換了一個外表,原來的形象畫得太多了,時間長了也有一種麻木感,而構圖和之前沒有什么區別,還是一個有生命的東西在那個位置。而這幾年他也畫得很慢,有一幅畫從構思到完成用了3年的時間。臨走時,筆者還注意到墻上一排小尺幅的畫,顏色更加柔和,題材和之前的系列有些不同,張林海說,那是他這段時間插空畫的,用了新的材料,也許,這幾年安穩的生活也給了他新的想法,得以試著輕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