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儀、湯恩伯反蔣案

1950年6月18日，臺灣“國民政府國防部高等軍法合議庭”以“煽惑軍人逃叛罪”，判處“陸軍二級上將”、“前浙江省主席”陳儀死刑，“褫奪公權終身，除留其家屬必需生活費外，全部財產沒收”。此案的另一涉嫌人湯恩伯雖“舊時受陳儀私惠甚深”，但在關鍵時刻“迫于忠黨愛國之誠”，舉報在先，免于追究。但從此之后，湯恩伯完全失去了蔣氏父子的信任，備受排擠打擊，61歲因憂郁而死于日本。陳儀緣何反蔣？湯恩伯為何會舉報？請看下面的“龍門陣”。

陳儀、湯恩伯與蔣介石的恩怨

陳儀，1883年生于浙江紹興，1900年至1907年先后在日本士官學校和陸軍大學就讀。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時，他參加了浙江獨立運動。國民政府建立后，他被推舉為浙江都督府陸軍部長，兼陸軍小學校長。1916年卸職賦閑，不久到上海一家私人銀行做襄理。1922年，陳儀偶然遇到自己昔日留日同學、已在軍界混出名堂的孫傳芳。應孫傳芳邀請，陳儀當上了孫部的師長。

1930年，陳儀由留日同學何應欽推薦，當上了國民政府軍政部兵工署署長。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蔣介石為了了解日本國內情況，多次召見、詢問陳儀等對日本有所研究的人員，陳儀得以與蔣介石直接接觸，并受到蔣的賞識。1933年冬，他被蔣介石委任為福建省國民政府主席。

1937年初，陳儀任福建省主席期間，蔣介石嚴令他組織大型代表團去臺灣參加日軍組織的“慶祝皇家建設臺灣40周年”觀禮活動。陳儀一行出發時遭到了福州群眾的嘲弄和諷刺。到臺之后，臺灣百姓罵他是“劉豫”（南宋叛臣、金傀儡政權偽齊皇帝）、“張邦昌”（宋代奸相，金兵包圍開封時力主議和）。陳儀回來后，自覺無臉見人，多日閉門不出，以沉默拒絕了蔣介石要他發表觀禮談話的指令。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后，全國上下一片抗戰救亡的呼聲，陳儀想有所作為，以改變自己在福建民眾心目中的形象，但他手無兵權，徒自興嘆。尤其令他不能容忍的是，蔣介石在日軍侵占廈門的危急關頭，仍然命令他靜觀待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國土淪喪。事后，福建輿論界紛紛指責陳儀，他也只能忍氣吞聲，代人受過。

1938年12月，汪精衛叛國通敵。陳儀再也忍不住了，在沒有與任何人商量的情況下向記者發表談話，一方面痛斥汪精衛一伙“叛國叛黨”的罪行；另一方面為自己任職5年中對日軍委曲求全的種種表現向福建民眾道歉，并說明自己這樣做都是依據“中央”指令行事，今后仍將在“中央”的領導下堅決抗日。談話發表后，福建民眾把原來對陳儀的指責轉向蔣介石。由于這次談話事先并未通報蔣介石，蔣介石聞后大怒，本來在蔣介石那里就不怎么吃香的陳儀從此備受冷落。1941年秋，陳儀被免職下臺。

其后幾年，陳儀在重慶擔任過行政院秘書長、黨政考核委員會秘書長等職。這些工作使他對國民黨上層的腐敗墮落有了直觀、深刻的認識。抗戰勝利后，本想與國民黨政權脫離干系的陳儀又被蔣介石任命為“臺灣行政公署”長官。上任伊始，陳儀向蔣介石提出了一些要求，諸如禁止美軍駐臺、美貨入臺，軍統、中統特務一年內不得入臺等等。蔣介石滿口答應。

但是隨后不久，美貨充斥臺灣，特務橫行寶島，奸商貪官勾搭，臺灣百姓怨聲載道。1947年2月在臺灣發生的二二八起義便是這些矛盾的總爆發。本來陳儀與民眾組成的“臺灣處理委員會”進行談判，已將事態平息下來，蔣介石卻派大軍到臺灣屠殺了不少臺灣民眾。陳儀失信于臺胞，自感無地自容。這年4月召開的國民黨四中全會，又把臺灣問題的責任全部推到陳儀頭上，對他撤職議處。陳儀對國民黨政權失去了信心。

湯恩伯是陳儀一手栽培起來的。1912年陳儀任陸軍小學校長時，湯恩伯一文不名，求助于陳儀。陳儀讓他在陸小做了旁聽生。后來湯恩伯一直追隨陳儀左右，以長輩事之。陳儀也視湯恩伯為自己的心腹。1925年，在陳儀的資助下，湯恩伯到日本士官學校炮科學習。

1927年夏天，湯恩伯學成回國，在陳儀的幫助下參加了國民革命軍。因為湯恩伯與蔣介石為先后同校同科同學，加上又是浙江老鄉，頗受蔣介石器重。湯恩伯由參謀、師長到集團軍總司令，直至戰區司令長官，官運亨通。抗戰時，湯恩伯率部駐守河南，自封“中原王”。1944年日軍發動“打通大陸交通線戰役”，首戰河南，湯部潰不成軍。蔣介石借此削去湯恩伯的兵權，改任其為徒有虛名的陸軍總司令。湯恩伯由此對蔣不滿。

1947年孟良崮一役，國民黨王牌主力師之一的整編74師全軍覆沒，蔣介石的愛將、該師師長張靈甫也被解放軍擊斃。蔣介石聞訊極為震怒、傷心。對此次失敗負有很大責任的湯恩伯更是擔驚受怕，半個月后才敢去見蔣介石。誰料，蔣介石當著眾多高級官員的面勒令湯恩伯跪下，繼而拳打腳踢，致使湯恩伯滿臉是血、渾身是傷，顏面丟盡，最后爬出客廳。事后，湯恩伯跑到陳儀那里哭訴，準備自殺。陳儀盡力安慰。湯表示自己決心從此反蔣。

“浙江起義”流產

1948年春，陳儀離開官場近一年，對國民黨前途心灰意冷，卻突然接到蔣介石的召見令，要他出任浙江省政府主席。陳儀以罪責在身、羞見鄉親、年邁力衰等說項婉言拒絕。這多少有些出乎蔣介石的意料，他打著哈哈要陳儀先回上海休息，再做考慮。陳儀到了上海，立即和湯恩伯就這件事作了徹夜長談。湯恩伯堅決支持他東山再起，尋機反蔣。

過了一周，陳儀權衡了各種利害關系之后，向蔣介石表示愿意去浙江任職。在南京期間，陳儀為湯恩伯恢復軍職一事找過不少國民黨要員游說。不久，湯恩伯便被委任為滬杭警備總司令。當湯恩伯在南京晉見蔣介石時，又遭到一頓訓斥，心中不免憤恨。在陳儀就任新職之前，陳、湯二人在上海進行密商，認為無論是為了浙江的保境安民，還是為了救國救民而公開反對蔣介石，都必須與中共取得聯系。湯恩伯甚至表示，只要共產黨能原諒他的過去，他一定會不惜一切為共產黨出力。

中共方面其實早就對陳儀、湯恩伯的反蔣傾向有所了解。1936年冬，共產黨人胡邦憲經作家沈伸九（陳儀的親戚和顧問）的介紹，在陳儀手下工作。1948年8月，在確信陳儀真心反蔣，而且急切地盼望與中共聯系后，胡邦憲立即向中共黨組織匯報。上海和福建的中共黨組織經過協商、協調之后，決定組成起義談判小組，與陳儀方面就有關事宜進行談判，并迅速將談判計劃報請中共中央軍委批準。

在此前后，陳銘樞、李濟深等國民黨元老對陳儀的義舉和打算均表示十分支持，這更加堅定了他發動“浙江起義”的決心。不久，陳儀與中共方面達成口頭協議：陳、湯方面自協議之后不得逮捕中共地下黨員及其他進步人士；優待一切政治犯，并在條件許可的情況下予以釋放；江、浙不做戡亂準備，但口頭上可以稱“戡亂救國”。協議實施后，中共方面對陳、湯過去的反動行為不予追究，待全國解放后，陳、湯及其部屬不僅可以享受政治上的民主待遇，還可擔任軍政要職；陳、湯所率部隊將按民主原則改編。

協議達成之后，陳儀反蔣言行向著公開化、表面化方向發展。1948年10月，蔣介石電召陳儀去南京，向他表示自己“引退”之意，實際上是想試探一下陳的“忠心”。殊不知，陳儀直言快語，不但極為贊成，而且還勸蔣介石出國，而這恰恰是蔣介石最忌諱的事情。11月，在一次杭州答《東南日報》記者問時，陳儀表示，浙江無匪可討，無亂可戡，沒有奸黨活動。蔣介石知道后大發脾氣。同月，浙江特務頭子毛森在富陽逮捕了100多名共產黨員和政治嫌疑犯。陳儀設法對這些人進行了妥善處理。毛森為此與陳儀發生了爭執，遭到陳儀的怒斥。陳儀還以財政困難為由，將毛森趕出了浙江。北平和平解放不久，陳儀收到了傅作義的和平通電，他馬上讓人復電，“日電敬悉”，字雖不多，但態度明顯。1949年1月，“代總統”李宗仁為了制造和談氣氛，表面上公開通令國統區釋放政治犯，暗地里卻密令不準放。陳儀接到通令后立即執行。李宗仁、白崇禧知道后極為惱怒。國民黨在長江以北軍事上的大潰敗，使得大批散兵游勇竄至江南騷擾地方，老百姓苦不堪言。陳儀決定乘機揭竿而起，就邀請湯恩伯來杭州商量，但湯除了口頭答應外，卻遲遲不肯露面。焦急萬分的陳儀不得不讓他的外甥丁名楠和胡邦憲持信到上海直接去找湯恩伯面談一切事宜。

此時，中共方面已經得到確切情報：湯恩伯已被蔣經國收買，背叛了陳儀。胡邦憲根據組織的指示，立即回杭州向陳儀匯報這一緊急情況。但陳儀始終認為自己與湯恩伯情同父子，湯不會如此下作。他甚至認定這是特務毛森在造謠生事，不可信。不管胡邦憲怎么勸告，陳儀就是不信。胡邦憲無奈之下只好離開了陳儀。

事情的發展正如中共方面所預料的那樣：1949年2月17日，剛去奉化拜見蔣介石的陳儀就被免去了省長職務。免職令是由廣州行政院院長孫科下達的，遙控指揮的是蔣介石。21日晚，陳儀在參加了浙江各界的歡送會后，直接去了上海，一下火車就遭到特務的監視。27日下午，陳儀被特務從上海押送到浙江衢州。

至此，“浙江起義”計劃宣告失敗。

湯恩伯賣師求榮 陳儀慷慨就義

毛森被陳儀逐出浙江后，跑到南京向鄭介民、毛人鳳哭訴了一通自己的遭遇。特務機構為了給陳儀難堪，將毛森派到湯恩伯的滬杭警備總司令部第二處任少將處長。毛森由此掌握了陳、湯之間的往來情況，沒過多長時間就發現陳、湯二人的異常情況，趕緊向鄭介民、毛人鳳匯報。鄭、毛二人覺得茲事體大，立即上報蔣介石。蔣介石聯想到陳儀到浙江任職以來的種種異常言行，決定先穩住陳儀，從湯恩伯身上查起，畢竟湯恩伯兵權在握。

蔣經國奉蔣介石之命來到上海，會見了湯恩伯，以淞滬防御戰為話題，允諾將上海庫存的黃金20萬兩交給湯恩伯，并給予他對戰時上海物資的全權處理權。湯恩伯知道來者不善，只能做感激涕零狀，等待下文。蔣經國又要求湯恩伯把家眷財產轉移到臺灣，湯恩伯唯命是從。之后，蔣經國又讓湯恩伯在蔣介石畫像面前宣誓效忠，湯恩伯只得照辦。就在這時，湯恩伯接到了陳儀侄子丁名楠轉交的信。他在丁名楠面前假裝大喜過望，事后卻立即把信交給了蔣經國，以表忠心。湯恩伯就這樣在利誘和威壓之下出賣了陳儀。

在國民黨官場沉浮多年的陳儀盡管對湯恩伯出賣自己感到驚訝，但也并不覺得奇怪，他有些遺憾的是當初沒有將共產黨的忠告當真，過分地相信了自己與湯恩伯非同尋常的交情。

1949年5月，浙江解放前夕，陳儀被特務押往臺灣基隆要塞拘禁。1950年春，張群、何應欽等人請求蔣介石對陳儀寬大處理。蔣介石提出讓陳儀寫一封公開信給在大陸參加人民政府的張治中、傅作義，譴責他們“背叛黨國”的罪行，并表示自己知過悔過、痛改前非的誠意。誰知，陳儀堅決表示自己平生只有反蔣這件事還算對得起自己，根本沒有什么可以悔過的。張、傅二人追求光明，無可指責。蔣介石得知后惱羞成怒。

1950年6月18日早晨，陳儀在臺北被槍決。他的弟弟從香港輾轉到臺灣為他收尸火化，安葬在臺北，樹碑“陳公退素之墓”。

至此，“陳儀、湯恩伯反蔣案”畫上了句號。

湯恩伯雖然靠出賣陳儀而立了功，但蔣介石對他耿耿于懷。1949年，他隨國民黨敗退臺灣后任戰略顧問，但并未受到重用，一直賦閑在家。1953年，任蔣介石政府駐日本軍事代表團團長，數月后被免職，后經友人協助遷居日本東京。1954年因胃疾病逝于東京。

（壓題圖：陳儀、湯恩伯）（責編：王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