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有句老話:人非圣賢孰能無過。
不容許錯誤不表示這個社會是完美的,而是人們或是機制會對于錯誤完全無法容忍,并且記憶久遠。為了避免這種“萬劫不復”的后果出現,于是絕大多數的人選擇掩飾過錯,假裝過錯從來沒有發生,這使得社會的進步緩慢。
實際上容錯性不意味著對于所有的錯誤予以原諒,而是應該要有一套公平公正公開的糾錯機制,權責相符,并且在犯下錯誤后有著具體的改進措施與后續監督,那么揪出錯誤才有意義。畢竟,糾錯的目的并不是為了找出錯誤,而是為了改正錯誤更加進步。
或許是整個社會的機制與信仰所致,我們很少看到這個社會上有什么有權有名的人出面道歉,并且對于許多錯誤有后續的公開改正與進步的作為。
無論是國家社會還是企業團體,創新的基礎來自于對錯誤的包容,唯有足夠對錯誤的擔當,才能使得人們的創意構思無盡開展。
或許是中華文化的影響,喜歡強調完美無瑕的“圣人”,我們對官員或是偶像都抱持著圣潔無瑕的想象,殊不知只要是人孰能無過,對子女后代的教育亦是如此,我們的教育警告人們不能犯錯,卻很少強調面對過錯才是勇氣,即便儒家強調“知恥近乎勇”,但在業績的考核上,錯誤仍是致命的,總是對他人的錯誤“念念不忘”。
在這種大環境下,自然產生了“不做不錯”的心態,推諉卸責,怠惰守舊,我們的文化期待的是一個考一百分的好學生,一個天縱英明的好長官,我們會有意無意地“神化”一個英雄,但這種“違逆人性”的想象與期待,只會增添我們的挫折感。
自古以來,無論東西方恐怕在哲學思考上都關注在人性與神性的討論上,人類世界的種種問題出于人性,制度與管理要解決的就是人性問題,諸如自私、嫉妒與貪婪。面對人性的本質是解決人類世界問題的根本,當我們刻意忽略人性時,由人性引發的問題就不可能獲得解決。如何在滿足人性之余最大程度保有每個個體的權利與尊嚴,這是人類有史以來的亙古難題,而容錯并且給予自新的機會才是人類世界能夠維持不斷進步的根本。
我們基于自私與貪婪期待著更美好的生活、擁有更多的物質享受,我們在各種可挽回與不可挽回的錯誤中前進,我們創意的邊界與發展的極限來自于彼此欲望的碰撞,在每一次碰撞中我們找到游戲的規則。
在臺灣社會中,許多游戲規則并非來自公權力的干預,而是人與人之間的默契,這個默契來自于共同的錯誤帶來的痛苦經驗,在這些痛苦經驗帶來的社會動蕩中,人們藉由思考與相互辯論,找出彼此尚可接受的共識。我們或許可以這么說,沒有痛苦的錯誤,就激蕩不出社會的共識,與社會運行的軌跡,就如同小孩子學習走路必然會跌倒才能訓練出平衡感那樣。
如果我們同意,錯誤是成長的必然,那么一個否定或回避錯誤存在的文明必然很難成長。于是,此刻,我們都該閉上眼睛仔細思索,我們自己對錯誤的態度,我們是否有勇氣“犯錯”并承擔責任?我們是否愿意尊重一個犯錯后勇于改過甚于一個從未犯錯的人?我們是否愿意給予我們的子女后代一個勇于嘗試的空間與環境?我們是否愿意承認我們不完美,但我們愿意在錯誤中求取進步?當我們抱怨他人或是公權力沒有人愿意承擔責任并道歉時,我們是否相信,認錯是美好的品德?
(作者為臺灣作家、兩岸關系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