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新與企業家精神
2014年博鰲亞洲論壇“經濟學家六問:創新與企業家精神”分論壇再次攜手全球著名經濟學家埃德蒙德·費爾普斯(美國經濟學家,2006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羅納德·科斯(新制度經濟學鼻祖,199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魏伯樂(羅馬俱樂部共同主席)、張維迎(中國著名經濟學家、北京大學教授)、陳志武(美國經濟學家,耶魯大學終身教授)等,與眾企業家進行深入對話,解析亞洲的創新難題,為亞洲企業的創新尋求實現途徑,推動亞洲各國、地區政府于政策層面對創新給予持久鼓勵和促進。
第一問:創新之困
羅納德科斯:在我近年與王寧合著的《變革中國:市場經濟的中國之路》中,我們講述了中國非凡的市場轉變,中國工業革命的速度和規模取得其令人矚目的成就。與英國18 世紀以及美國19 世紀的工業革命相比,中國的工業革命在技術創新上稍遜一籌。這令人有些遺憾和不安,尤其慮及我們的現代經濟越來越多地受到知識的驅動。作為中國企業家,你們是否認同我們的評價?你們認為自己在創新方面面臨哪些主要困難?
洪剛:雖然大家都在談創新,但我認為今天中國創新的主流是如何以盡可能小的經濟社會代價和盡可能短的時間縮短與西方發達領先者之間的差距。人的需求有個馬斯洛寶塔,企業的發展需求也同樣該有個層次觀。幾十年的市場經濟摸爬滾打,相信大多數中國企業家均已嫻熟掌握了市場經濟的ABC。除了創新觀外,我認為,現階段的中國企業家最該惡補的課程是契約精神以及企業家自身的誠信觀和公民觀。沒有良好的社會責任感,即便是創新,也可能是像三聚氰胺那樣走火入魔的“創新”。
泰康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陳東升:英國和美國的工業革命加在一起完成了整個工業革命,今天中國的工業革命是后發優勢的工業革命,看起來沒有那么多的創新,但實際上開始有了很多變化。中國把工業時代、信息數據時代疊加在了一起,同時開始了消費時代。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有很多創新。例如泰康,人壽保險有300 年的歷史,但泰康打造了一個從搖籃到天堂,完全落地的商業模式,這個模式卻不是任何其他人的。
過去20 年,當經濟還在高速城市化過程中時,談轉型是沒有價值的,但競爭到那一步的時候,非轉型不可。創新也是一樣,開始大規模創新的時候,市場會逼著你無法生存,逼著你競爭。只有創新之路走得通的時候,才會挖空心思地創新。我認為,創新的核心部分,是要有一個充分的市場。創新來自于激烈的競爭,只有激烈的市場競爭,才有不斷的細分市場。不斷的細分市場,才有不斷的創新。
均瑤集團副董事長王鈞豪:推動自主創新的障礙原因很多,我認為主要有以下兩點:1 企業尚未成為自主創新的主體當前的中國,雖然各個企業在創新方面做出了不少努力,但迄今未形成氣候。在科技創新的前沿領域,作為市場主體的企業尤其尚未成為創新的主體,依然主要靠政府的投入。許多成果無法通過企業轉化為生產力,導致與企業需求、市場需求脫軌的現象較為普遍。
第二問:創新不足之因
埃德蒙費爾普斯:許多經濟學家,特別是西方經濟學家認為必須努力提高自身經濟中的創新率。在亞洲企業界領袖們的心目中,推動亞洲自主創新的主要障礙是什么?是在政府層面?資金層面?是企業家不愿投身于這樣的項目?是擔心失敗的風險?還是亞洲人不愿意標新立異,去嘗試不同的路徑?
陜西長河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高鴻鵬:亞洲企業領袖對亞洲自主創新的主要障礙是什么,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亞洲更需要建立符合商業規律的科技轉化機制。亞洲各個經濟體應與時俱進地做好制度創新,解放思想、解放生產力,釋放全社會創新的活力。
自主創新的障礙并非環境,而是主觀因素,是內因,是人的思想觀念。可以肯定地說,自主創新的障礙不在政府層面,也不在資金層面,不是企業家不愿意投身于創新項目,也不是擔心失敗風險,更不是亞洲人不愿意標新立異,去嘗試不同的路徑,而在于亞洲文化,特別是中國文化不鼓勵創新。因此,人的思想觀念成為自主創新的主要障礙。
曜中集團總裁、斯米克集團董事副總裁王其鑫:創新不足不見得和資金有關,因為很多創新未必需要大量的資金。亞洲創新率不足的主因,還是市場效率不足所致。而市場效率不彰的關鍵,還是在于政府的過度管制所致。
總體來說,與歐美和日本相比,亞洲的市場效率比較低。創新的人可以不需要擔心太多其他因素,只要把創新的內涵做到位,就很有可能獲得成功。在亞洲,法律的保障不夠周延,市場效率不足,導致關系的重要性經常遠高于創新的技術或營銷模式。在這種情況下,很多人就不愿創新,寧可跟風。
第三問:海外發展
陳志武:中國經濟轉型需要面對挑戰。在中國經濟的這個轉折點,你認為你在中國內地的企業更應該側重國內市場,還是在海外發展,包括海外投資與并購?
中國與日本、韓國、菲律賓、越南等周邊國家的領土糾紛繼續升溫,這些影響你在中國內地企業的經營和發展嗎?如果目前沒有影響,將來是否會?這會讓你減少境外投資還是會增加?
華遠地產董事長任志強:現在國外的資金大量投入到國內,中國13億人的巨大消費市場和需求市場是不可否認的現實。如果有這么多國外的資金流向中國,中國的資金為什么要向國外流動?因為中國的經濟環境不夠好,在這方面有專長的企業資金沒有辦法在國內自由運營,所以一定要到國外去。如果壟斷市場的環境被打破,在自由開放的情況下,我想更多的中國人會把資金投入到國內。
還有一個就是產權保護制度問題。如果國內的產權保護制度問題沒有提到更高的法制水平上,很多人還是擔心其財產能不能得到充分保護,所以他們利用投資把相當一部分資產轉移到境外市場,這是中國目前的情況。我們不需要思考是不是在中國投資,而是要思考中國是不是具備容納更多投資的良好環境。
金沙江創投執行董事長賈石璉:從國內市場到海外發展是一個自然的過程。過去這幾十年,中國很多企業做得很好,根本不需要到海外去。現在實際上有兩類中國公司在國際發展,一類是在中國生存不下去,到海外找空間,有些企業、產品其實也相當不錯;另一類是在中國做得非常好,然后再到海外發展,比如騰訊、華為,但這類企業還是占少數。因為在沒有逼迫,沒有特別需要的情況下,一個企業不會輕易到海外。特別是中國文化語言跟其他國家的區別還是很大,中國企業到海外發展的確要遇到很多不利因素。相比在國內發展,海外發展的成功幾率的確要低很多。
上海陸家嘴國際金融資產交易市場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計葵生:首先,中國的市場對于高科技、電子商務接受度非常高,正如這兩年成長很快的互聯網金融。這為中國建設多層次資本市場體系,加速實現資本證券化進程,合理配置資源,甚至資本跨境流動提供了許多便利。同時,為中小企業發展提供了更廣闊的視野。
其次,人民幣的國際化進程,也是我們面臨的很好的市場機會。隨著中國市場的進一步開放,不僅能為中國的資產和風險轉移到國外提供機會,更有利于引導國際資本有序參與中國經濟發展,分享中國經濟成長。這對于緩解中國現階段資本構成問題,也提供了一定的解決方法。
聯訊創投公司共同創辦人鄭志凱:對于新創公司來講,目前在這幾個國家彼此之間的交流并不算密集。至于我們自己投資的公司中,所提的幾個國家都不是這些公司的主要市場。我認為,在較短時間內,在比較直接的層面,中國與周邊國家關系可能對新創公司的影響不大。在整體層面,企業的環境可能受到非常大的影響,國家間關系不睦總是會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張力。
國家間關系也是我們整個亞洲地區未來一個重要的挑戰,歐洲可能已經過了這個階段。那么亞洲如何向歐洲學習,順利度過這個階段,是一個重要問題。
金立總裁盧偉冰:雖然中國目前與相鄰國家基本都有領土沖突,但基本沒有影響到企業運營,大家還是比較克制,沒有把政治領域的問題帶到經濟領域。不排除中國與個別國家的矛盾升級,但整體不會有影響。中國企業要發展,必須國際化,所以不論怎樣都要往外走。企業品牌全球化的最大障礙是國家品牌問題,這個既需要國家的努力,也需要我們每個企業的努力。
第 四問:企業應對
埃德蒙費爾普斯:有些人認為,對于西方世界而言,通過在國內建立新工廠可使經濟保持高速發展。在亞洲企業看來,這種策略是否適用于亞洲實現經濟發展的目標?
塔塔集團中國區總裁詹宏鈺:中國的問題在于幾乎所有行業都面臨產能過剩。解決這一問題的最佳方法是將工廠遷往土地、勞動力、交通和生產資料成本都比較合理的內陸(西部)地區。除了土地和勞動力成本因素外,能夠更便捷地獲取原材料和更好地貼近客戶(消費者)也是影響重新選擇廠址的關鍵因素。
東軟集團董事長劉積仁:我認為,這是一個短期的想法。從長期講,這個事實是不存在的。企業遷移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成本。毫無疑問,人力資源的成本是最有變數、最難控制的成本,但人力成本的不斷上升是大趨勢,所以根本的動力來自于創新,來自于通過知識創造更大的價值。如果說從東部到西部就能改變一個持續發展的動力,一定是西部有更多知識型、創新型人才,而不是有更低的成本。
利豐集團榮譽主席馮國經:隨著中國沿海城市的生產成本上升,企業需要在亞洲區內重新配置他們的供應鏈。中國政府連續數年顯著提高最低工資水平,并在各方面對生產活動加強監管,企業生產成本因此提升。根據“十二五”規劃和十八屆三中全會的精神,中國未來會加大力度調整經濟結構,在提升人均收入和淘汰落后產能等方面的政策不會逆轉,這個影響將會是全國性的。
轉移工廠至中國內陸只能暫時降低成本,但亞洲幾個主要生產國家的工資和其他成本近年也快速上升,企業必須不斷創新和升級轉型才能保持可持續發展。
第五問:投資決策
張維迎:有一種看法是,中國過去幾年的高增長主要是靠政府投資和銀行信貸維持的,但這種情況難以為繼。你是否認為中國會出現一場大的經濟危機?你現在做投資決策時是如何判斷未來幾年的經濟狀況的?
中坤集團董事長黃怒波:西方經濟走過的初步階段都是靠投資拉動,亞洲也是這樣。我們主要觀察的是投資拉動的是什么,比如高鐵已經成為重要的國家戰略資產。投資拉動有自身的問題,但如果正面效益形成了中國的國家資產,在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要珍惜投資拉動形成的國家資產,正能量大于負能量。我對中國的經濟抱有一個很大的信心,因為中國的資產大于負債。我對中國的國內投資是堅定不移的。
第六問:可持續發展
魏伯樂:你認為環境友好的增長在你的國家有發展機會嗎?
羅蘭貝格戰略咨詢公司創始人羅蘭·貝格:實現環保增長的關鍵問題,是如何在不損害行業競爭力的前提下,獲得清潔可持續能源并避免高能源價格,同時不影響供應。這是一個中德兩國在未來幾年都將面臨的問題。德國的能源轉型目標非常宏大。計劃到2022 年,結束使用核能;到2030 年,將溫室氣體排放降低40%;到2035 年,將用于發電的可再生能源比例提高55% 到60%。問題是如果該目標現在還未合理規劃并執行,相關的基礎設施投資尚存不足和延遲問題,那么能源將變得更昂貴,更具污染性(因為發電將使用更多褐煤與無煙煤),安全性也將下降。希望通過對德國目前面臨問題的了解,幫助中國總結出適應本國發展的能源戰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