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窗外,大雨如注。
屋里,你獨斟獨飲,滿臉淚水,你自己也分不清這淚水是悲是喜。
十六年了,你的心一直被仇恨煎煮著。
你忘不了那一夜,你像一只無頭蒼蠅一樣滿屋子亂轉——妻子小曼居然整宿未歸。
一早,你卻驚奇地發現,她已經回來了,正在沙發上酣睡,身上有明顯的酒氣。你心疼地為她披上毛毯,所有牢騷埋怨在這一刻化成了窗上的霧氣,又隨著陽光的撫摸瞬間消失。
一個月后,小曼突然嘔吐不止,兩條杠的測孕試條灼傷了你的眼睛。
婚后,小曼一直沒有懷孕,是你的問題。
到底是誰?誰?他?果然是他!你暴怒地砸壞了一缸金魚透明的家園,那些無辜的小東西試圖躍起卻只能徒勞地掀動尾巴。
做了他。你咬牙切齒狠狠地說。
小曼捂住腹部退后幾步說,不,這是一條生命。她的樣子讓你想到了護仔的母雞。
為什么?你為什么要留下這個孽種?難道你愛上他了?你沖到跟前,狠狠地把小曼搖晃成秋風中站立不穩的狗尾巴草。你的眼光在尚未顯露的那曾經讓你著迷,如今讓你發瘋的腹部猛剁狠砍。小曼痛苦地弓下了身子,淚恣意漫過她蒼白的臉頰。
求求你,求求你,不管怎樣這是我的骨肉啊……
你揚起巴掌,又頹然垂下。隨著一聲門響,你把自己關在了門外。
雨不緊不慢地淋在大街上,行人打著傘或從容或匆忙地行走著。你頭痛欲裂,思維一片混亂,身體里的怒火嗤嗤作響,你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殺人、殺人、殺人,或者把自己殺了。其實死何嘗不是解脫?沒有痛,沒有恨,沒有牽掛……為什么還要牽掛?為什么依然有所牽掛?
回家已是半夜。
推開門,你看到了蜷縮在沙發上的小曼。她第一時間坐了起來,眼里充滿了愧疚和恐懼。
放心吧,親愛的,我不會強迫你干不愿意干的事情。你柔聲說,并輕輕地吻了吻她的臉頰。去睡吧。
從那天起,小曼對你比以往更加溫順,可是你一點不高興,因為你認定小曼的溫順表現完全是為了肚里的孩子。而你之所以妥協是因為一個計劃在你心中醞釀,你相信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復仇計劃。
你糾結中期待中的計劃卻被一場雨打亂了。
當時,你正望著玻璃窗上的雨點發呆。突然電話響了,是醫院打來的,說小曼出事了,摔了一跤,大出血,正在搶救。
你扔下電話直奔醫院。病床邊,醫生在緊張地忙碌著。
現在的情況只能先保孩子,趕快簽字吧。醫生一臉嚴峻地送上單子。
不,一定要保大人。你歇斯底里,一把揪住了醫生的衣領。
一定要保住孩子。小曼臉色蒼白,氣如游絲,眼中滿是祈求。
你還是趕緊簽字吧,拖下去,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了。醫生把單子再次送到你跟前。
你顫抖著手,簽下了字。
手術室門外,你看著那兩扇畫著十字的門,不住在心里畫著十字。
隨著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門打開了。醫生說恭喜你,是個兒子。
我太太呢?我太太怎么樣了?你看都沒有看孩子一眼,焦急地沖了進去。
我們已經盡力了。產婦本身就有凝血缺陷……
不……你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從此,你的世界走了最愛的人,來了最恨的人。你不止一次想把這個可惡的小嬰孩掐死,甚至真的動手了,可是,這孩子的眉眼像極了小曼,特別是眼睛。你對自己說,小曼不能白死,這孩子是你的籌碼。
孩子很聽你的話,他以為你就是他的親生父親。你也一度差點把他當成了親生兒子,可是孩子那些和他親生父親的神似、形似之處,像針刺向你的要穴。
十六年的煎熬,終于盼來了曙光。
你把孩子叫到跟前說,你不是一直問我你為什么沒有媽媽嗎?我現在告訴你,你的媽媽是被一個人害死的。現在,那個人依然逍遙法外,你想不想替你媽媽報仇?
當然想。孩子回答得斬釘截鐵。
你知道世界上最強的戰術是什么嗎?心理戰術。如果你要戰勝對方,一定要先從心理上摧毀他。你告訴他,你的媽媽叫蘇小曼。然后趁他愣神的當兒一刀結果他的性命。
你拿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這把匕首你偷偷磨了十六年,現在它即將插進仇人的胸口。
孩子鄭重地接過匕首,手微微顫抖,呼吸也有些急促。但是他堅定地走了,剩下你在酒桌前搖晃,就像一個等待魚鷹回歸的漁夫,你仿佛看到了殷紅的血順著匕首流淌,流淌……你看到了兒子驚恐的眼睛……
嗚啦嗚啦,街上一輛警車疾馳而過,你哆嗦了一下,擦了下額頭流下的冷汗,怎么喝著酒就迷瞪上了呢?你顫抖著手翻開抽屜,匕首依然躺在那里,你舒了口氣,將匕首用軟布輕輕卷起,扔進了垃圾桶。
門響。
回來啦,衣服淋濕沒?趕緊換了,受涼會感冒的。
你接過孩子的書包,也接過孩子的笑意,你聽見孩子半嗔半怪地說,老爸就會瞎緊張。你幸福地笑了,因為你知道其實你心中已經沒有恨。什么時候沒有的?也許就在剛剛聽到警車鳴叫的時候,也許在喝酒之前,也許在看見孩子的第一眼,也許在小曼最后的祈求里,也許……誰知道呢……你下意識地咕噥一句——雨停了。孩子望望窗外,還在下啊。你笑得無比燦爛,兒子,爸爸給你做好吃的!
你接過孩子的書包,也接過孩子的笑意,你聽見孩子半嗔半怪地說,老爸就會瞎緊張。你幸福地笑了,因為你知道其實你心中已經沒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