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蟬

黃昏，蟬兒叫得更響，貫穿了小城的每條小巷。“死蟬！”他感到十分煩躁，便在心里罵。他們搬到哪兒去了呢？他只能憑回憶喚起來的直覺去叩門。“你找誰？”“哦！對不起，我搞錯了！”他一次次尷尬地退回街中。

小城的這條小巷，直通鄉下，蟬兒特多。兒童時代，他和她都來這里捉過小蟬。那時的蟬鳴是詩情，是畫意，是天真的音樂。記得最后一次把孩子從幼兒園接回來，他們就木偶般呆著。孩子卻很高興地捧著爸爸買的鑲金盒子，到處去捉蟬兒。捉到了，就捧到爸媽面前，唿唿一吹，蟬朗叫一聲，飛到了空中……她說：“離吧！越快越好！”他說：“好吧！”原因很簡單，丈夫有了外遇，結局也很明了，法院把孩子判給了妻子。

他很快調離小城，和那個“外遇”結了婚。第二任妻子長得很漂亮，他卻時常望望全新的家具，望望全新的妻子，感到不適應。她指指肚子說：“我知道你想兒子，我會給你生的。”后來妻子臨產了，在醫院走廊里，婦產科醫生對他說：“是個死胎！因為手術，你妻子可能不能再生育了……”。

他再也想不起聽了這話后的情緒，只記得自己立在陽臺上，久久地望著不遠處的嘉陵江，直望出盈盈的淚來。三年了，我的小城！惱人的蟬還在拼命地鳴叫，小巷深深，沒有盡頭。

那個傍晚，兒子從墻角奔過來，一只花蟬在手里扇動翅膀，涼風微拂他的鼻息。“放下它，那是人死后才變的！”妻子一把抱起兒子，抓過蟬來，扔在地上。蟬一翻身，不再動了。孩子捧著空空的盒子，不知所措地望著爸爸，哭了。他第一次看到蟬兒活生生地死去。深夜，兒子抱著盒子睡著了。夫妻倆仍看著那一桌豐盛的最后的晚餐一言不發。

天上的月，明了。街上的燈，亮了。蟬聲中，好像到處閃爍著潮濕的眼睛。他看到了一個菊花園，碧綠的葉子正充滿生機。臺階上面，立著一幢小樓房，外墻上爬滿了長春藤，門口坐著一個男孩。他驚呆了，這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兒子嗎？兒子手中還捧著那只小盒子。

“兒子，還認得我嗎？我是爸爸呀！”

孩子驚慌地退向樓道：“不！不！你不是，你不是我爸爸，我不認得你！”

“你媽呢？在家嗎？今天，你滿七歲了。”“媽！——”孩子大叫一聲。“嗒！”一盞燈在纏著青藤的窗戶上亮了。一位婦女急急地奔下樓來，抱起孩子。

“是你！”她看見了呆若木雞的他。他點點頭，淚流滿面，欲言又止。“別來嚇唬我的兒子！滾！”她冷漠地說道。哐！當！重重的關門聲，像一記無情的耳光。夜連同蟬聲被無情地鎖在了門外。他默默地轉身，拾起那只小盒子。打開盒蓋，里面躺著一只剛剛死去的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