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遙祭益超
我不會畫畫,但是在畫界有不少朋友,趙益超同志就是其中之一。益超原來是山西畫院的畫家,后調陜西國畫院,再未見面,但也不時通個電話,彼此問個平安。2001年2月9日,我突然接到和益超同去西安的畫家張明堂的電話,沒等他說話,首先我就問:“益超好嗎?”想不到明堂告訴我的卻是益超去世的噩耗。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病魔怎么會奪去如此杰出、風華正茂的畫家的生命!
我同益超相識于上個世紀60年代。當時,他在山西大學藝術系讀書,我在山西大學中文系任教。我們雖然不是一個系,但是益超樸實的作風、謙和的為人和高超的藝術水平,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特別是他不愛張揚的個性,使我們結成“心有靈犀”的忘年交。后來,我從山大調到省委宣傳部,益超畢業后進入山西畫院,成了專業畫家。我們的來往就更多了。我常常看益超作畫,他也給我說說他在創作上的心得。他還提出給我的文章畫插圖,無奈我沒有寫出可以配圖的作品,辜負了益超的一片好意。益超尊稱我為“老師”,實在愧不敢當,我在內心中更為敬重這位在中國畫創作中取得優異成績的青年畫家。
1991年,益超同明堂——他最好的合作創作的畫友——一起調回老家西安后,我們曾通過幾次電話,他還給我寄過他的畫作。他希望我到西安時一定到陜西畫院看看他,遺憾的是終未成行。誰想到十年前的分離竟成了人間的永別!
益超走了,何其匆匆,真是令人痛惜。益超的離去不僅是秦晉畫壇的損失,也是中國美術界的損失。益超走了,但他給我們留下了眾多的優秀作品。這是他為養育他的秦晉人民所作出的回報,是對培植他的秦晉黃土高原的感恩。他和明堂合作的《黎明》《山道彎彎》《曉色初動》等中國畫已經成為國之瑰寶。益超、明堂創作的中國畫《考試》1984年獲山西省首屆文學藝術創作獎銅牌獎;益超、明堂創作的中國畫《黎明》和《山道彎彎》1991年分別獲山西省第二屆文學藝術創作獎特別獎和銀牌獎;益超、明堂創作的中國畫《曉色初動》1997年獲山西省第三屆文學藝術創作獎特別獎。益超第三次獲獎時他已調走,我期待著他來領獎,但是他沒有來,我們失去了最后的一次見面機會。
益超以自己堅實的步伐和豐碩的成果寫就了一生。益超的藝術作品與世長存。但是,我總覺得他走得過于匆忙過于早。“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對待生死本當達觀相看,但痛失益超,終覺難以釋懷。我在汾河之濱常常想起渭水之畔的益超,不知益超在天之靈可知否?陰陽相割,茫茫兩處,益超不語,悲從中來,惜哉!痛哉!
懷念朝瑞
六年前的“五一”,我突然接到王朝瑞的夫人文桂芳老師的電話,說朝瑞走了!這個噩耗讓我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因為前些日子我還去過朝瑞家,他在客廳接待了我,一切都還好好的,怎么這么大的一位藝術家說走就走了呢?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這畢竟是事實,待我到朝瑞家時,門口已經擺滿了送朝瑞“一路走好”的雪白的花圈!
其實,我并不是書畫界的人士,同朝瑞的來往也不算多,但是我們的辦公地點同在一座大樓里——山西文藝大廈,后來我們又住在同一個小區——麗華苑。這就使我們有緣相識相知,逐漸地熟悉起來。
1994年朝瑞擔任了山西畫院院長。我同朝瑞見面的機會就多了。朝瑞在文藝大廈7層的院長辦公室,也是他的畫室。辦公室里面的一堵墻就是他作畫的地方。我不懂畫,但是懸臂在墻上作畫,特別是畫線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靠的扎實的基本功。朝瑞的大幅山水畫就是在這面墻上畫出來的。
朝瑞1965年從山西大學藝術系畢業后,曾到芮城永樂宮參加修復壁畫的工作。永樂宮內布滿龍虎殿、三清殿、純陽殿和重陽殿4座大殿內960平方米的巨幅壁畫,特別是三清殿的《朝元圖》,這幅我國現存畫技最高、畫幅巨大、保存最為完整的古代繪畫精品,令朝瑞驚異不已。畫面上所繪的高達2米以上的人物,構思嚴謹、線條流暢、氣勢宏偉、場面開闊,站在殿內,猶如置身于天宮一般。永樂宮壁畫線條美的極致,對參與壁畫修復工作的朝瑞來說,當然是一次極為嚴格的繪畫基本功訓練。
1971年,朝瑞為山西赴日本舉辦壁畫展覽,又到洪洞廣勝寺、五臺佛光寺、繁峙巖山寺、高平開化寺和平順大云院等地復制壁畫,這無疑更強化了他的筆下功夫。
朝瑞在繪畫上下了大功夫,當然他也深知繪畫創作之艱辛。他曾和我說過,現在人們喜歡向書畫家索要作品,說是:“我還沒有您的墨寶。”求書畫者得之甚喜,一時得不到的也難免悻悻然不大高興,但他們很難理解書畫家自己的苦惱。朝瑞在這方面碰到的事情不少。他對求字的還好說,可對求畫的就覺得為難了。他說畫一幅畫需要的時間長,勞動量大,對求畫者很難做到有求必應。其實,人們只要想一想畫家長時間地面壁懸臂作畫的艱難,也就應該對畫家有所理解了。
新時期以來,書畫走進市場,作品講究潤格。朝瑞也和我談到過山西的書畫市場和自己作品每平方尺的價碼。但是他好像對此并不十分計較。朋友之間的索求另當別論,即使是市場行為,潤筆多少朝瑞并不在意,更無要先付訂金之說。所以,朝瑞的作品有些雖然進入了市場,但是并沒有完全按照市場交換的原則得到應有的報酬,有意壓低價格或無任何報酬隨意索取的恐怕不在少數。
2001年,朝瑞從畫院院長的位置上退下來了,擔任了名譽院長,他騰出了辦公室搬到文藝大廈15層的一間小畫室里,仍然每天來畫院畫畫。
朝瑞住在解放南路山西人民出版社的一座宿舍樓里,是一套樓層最高的5層90多平方米的房子,幾個房間都很小,根本不可能有一間畫室,所以每天到畫院上班辦公和畫畫,坐的是畫院的一輛大面包車。
我記得畫院好像就沒有小汽車。山西畫院的前身——山西省美工室原來有一輛蘇造拉達車,是趙連斌師傅開的,早已破舊不堪,到了該報廢的時候。有一次我要去忻州參加一個活動,文聯一時找不到車,就找到趙師傅想借美工室的車送我一下。趙師傅很痛快地答應了,把車也開了出來,準備出發。可趙師傅有點擔心,這車太老了,如果跑到半路上拋了錨怎么辦。我想也是,也就沒去。后來這輛拉達車可能就真的報廢了。聽說朝瑞擔任院長后,提出不買小臥車。他覺得小臥車坐的人少,不如買輛面包車,坐的人多,還能拉東西,方便、實惠。這樣我就看到朝瑞上下班就一直坐著大面包車,他上了樓,面包車停在文聯大院里。見到的次數多了,印象也就固定下來——王朝瑞院長坐著大面包車上下班。到他退下來以后,畫院還是給他派車,但他很少坐,因為他不愿意給畫院增添麻煩。我經常見到朝瑞走著進了文聯大院然后上樓。后來說起他是坐公交車,有時也打車來畫院。日子久了,又給我留下了一個印象:朝瑞在位時是坐大面包車上下班,退下來后是坐公交車或打車來畫院。領導干部坐車在職不在職確實不一樣,這本來是一件很自然也很普通的事,但在一些曾經擔任過領導職務的同志來說,這種角色轉換好像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有些人甚至為此影響了自己的身心健康,倒也可惜。
朝瑞坐公交車來畫院畫畫的事直到他搬到麗華苑小區以后才結束了。
在麗華苑朝瑞住在6號樓,我住在4號樓,我們成了真正的鄰居。在朝瑞全家喬遷入住后,我曾到他家里拜訪。整個房屋裝潢擺設,樸實典雅,體現了民族文化的傳統風格。朝瑞花甲之后,終于有了一間屬于自己的畫室,有了一個舒適安靜的可以“醉心于書,潛心作畫”的創作環境,他再也不用每天頂風冒雨到單位了。朝瑞也正是進入了最佳的創作年華,一定會在藝術上有所突破,在他的新畫室里創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大畫家王朝瑞入住麗華苑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多人想去拜訪這位名人,一睹畫家的風采,也有的想求這位大畫家的作品裝飾自己的新居。令人痛心的是,就在大家祝愿他健康長壽、新作不斷的時候,在這里只住了一年多時間的朝瑞竟離開我們走了,而且走的是這樣的匆忙!朝瑞走后,我沒有再到過他家,只是在小區院內的小路上,有時能夠碰到朝瑞的老伴文桂芳老師,她或是散步,或是去買菜,真是走的已經走了,活的還得活下去。每每見到形單影只、踽踽獨行的文老師,就不由得使我想到遠去的朝瑞而滿懷惆悵。
在朝瑞離開我們后的兩年多,山西日報從2010年4月起推出了山西書畫“大家·名作”品鑒系列,連續推出了姚奠中、力群、張頷等10位大家,朝瑞是最后推出的一位。在10位大家中,多數已是耄耋長者,而朝瑞是少數不到古稀之年的畫家之一;當時10位大家中大都健在,只有朝瑞已經駕鶴西去。天不壽我英才,斯人獨去,徒喚奈何,讓人傷懷。
就在朝瑞離開我們3年之后,《筆墨山河——王朝瑞書畫展》在他工作過的地方——山西文藝大廈同觀眾見面了。看到他著墨大膽、筆力雄健的國畫和秀潁瘦勁、自成一格的隸書,畫面上的神韻靈動,使我想起朝瑞的溫文爾雅,不禁心頭一熱、淚水盈眶。朝瑞的國畫獨具特色,隸書更是別具一格。朝瑞的隸書牌匾存世較多,一眼看去,就知這是朝瑞之作。朝瑞自己說過:“書法作品多年來遵循我的座右銘:‘追慕古人得高趣,別出心裁自一家’,不斷探索、不斷完善自己的個性,堅信沒有傳統精神與氣質,書法不可能登堂入室,沒有個性的書法作品,也絕不是藝術。”我喜歡朝瑞的隸書就是因為他的隸書作品別出心裁,個性化。
在這個展覽上,主體是王朝瑞的書畫作品,而列于書畫作品之前的王朝瑞的“藝術感悟”和“藝術年表”和列于書畫作品之后的其他學者、專家的“藝術評論”則有助于對王朝瑞及其書畫作品的理解。從我能見到的朝瑞不多的文稿里,我驚奇地發現朝瑞有詩人的氣質和藝術家的學養,有中國傳統文化名人的深厚底蘊。
朝瑞在《感悟細語》中說,聽從孫其峰先生和周汝昌先生的教誨,更加堅定了自己的藝術見解,那就是既不相信“中鋒”是書法的正道,也不認為“偏鋒”是書法的旁門,在書畫創作上應遵循的原則就是“從心所欲不逾矩”。朝瑞在這篇文章的最后說:“茅塞頓開,豁然開朗,撥開烏云,必見藍天,藍天之下必有青松翠柏。”
在《簡言“空白”》一文中,朝瑞對“空白”這一中國山水畫創造意境、構成形式美的最重要的手段有著自己獨到的看法。他說:“‘空白’成了國畫作品中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此處無聲勝有聲’,‘于無聲處聽驚雷’,這都是對‘空白’的一種升華。”他還說:“‘空白’在中國畫中出現,才使中國畫具有了超凡脫俗的深邃意境,形成了藝術的感染力。中國畫的‘空白’為有形的萬物再現提供了美好的前景,有待后人永不停息的探索。”他最后說:“期待著云霧化作雨露,滋潤我正在耕耘的土地。”
表現朝瑞在人生道路上勵志自強、在藝術登攀中不斷追求的自撰書聯:“青嶂底響玉淙鳴,嘉禾累累降吾于豐園樂壤;黃垣頂驕螭飛舞,茂林莽莽斯謂之峻嶺雄風”,更可見其志趣高遠。
我如此集中地看到王朝瑞的書畫作品和文稿還是第一次。我聽人說朝瑞還是第一次舉辦個展,這使我感到十分驚訝。一位畫院院長生前為他人舉辦過多少次個展,唯獨沒有為自己舉辦過一次,簡直令人不可思議。只是在他逝世后3年方由畫院和省美協、省書協聯合為他舉辦這次個展,說起來真不為人所信。看過展覽,我在留言簿上寫了兩行字:“拜讀朝瑞遺作,重睹大家風采”,也算是我對朝瑞逝世3周年表達的一點心意。
我愿用山西省美術家協會主席、山西畫院院長王學輝先生評價王朝瑞藝術大家的一段話來結束這篇懷念文章:“王老師是一個成熟早而成大器的藝術家,是一個聰慧善良的朋友,是一位和藹可親的師長,是一個從骨子里透出靈氣的才子,是一個令山西為之驕傲的藝術大家。”誠哉斯言,這是對王朝瑞這位藝術大家的最真誠最恰當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