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群書：他說自己是江湖混混

章小八

他是個學新聞的導演、愛刷微博的導演，愛逼演員喝酒的導演。從最早的警匪連續劇《征服》到電影《風聲》，再到《西風烈》，以及最近的《神探亨特張》，據說他的電影、電視劇是黑社會人道必看。他還拍了《東京審判》，大歷史厚重起來，似乎有點出“格”。再拍了《一場風花雪月的事》，小愛情擰巴起來，感覺有點出“軌”。他才不管這些。用影像講故事、賺錢、罵人，一切，好玩就好。

他說他自己是一個：江湖混混。不要鄙視商業

老看見高群書和別人打口水戰：一會說偽3D都是騙票房的；一會兒說某某演員宣傳不給力；一會說裝蒜的都是傻缺。打嘴架打得高興，從不真的動肝火。他喜歡王朔、崔健，但也說他們永遠獲不了大獎，囚為他們是純北京大爺，骨子里太牛逼了，不屑去運作，不屑去搞關系。他的觀點也很鮮明：搞關系不一定就是人品惡劣，凡事至少得有人給你拿錢，你的作品得有人替你翻譯，可是他們無所謂，愛咋樣咋樣。“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公平公正，不要鄙視商業?！彼f這話的時候叼著煙，表情嚴肅自豪。

想起他在微博里的一句話：“盜版商總結得真好：商業片就是我們能看懂的，打打殺殺。文藝片就是說話，我們這些小學生看不懂的。”這個小學生也有文藝的愛好。沒事的時候，他在家宅一天，拿50張碟，一張一張放到DVD里，每個片子看5分鐘立刻就換碟?！拔矣X得5分鐘足夠看透一個導演的敘事風格和片子的格調特征，反正都是爛片，我不如換碟?！敝挥谐^5分鐘還能讓他有盼頭的片子，他才會耐心看下去。我說這真是極端商業的舉動啊，都把電影當電視節目來看了。他翹著二郎腿彈彈煙灰：“就得這么要求電影才成，好萊塢的敘事為什么經典，就是能抓住你頭幾分鐘，這就是商業的魅力。”

記者：聽說你最近正在籌劃一個關于井蓋的電影。

高：對，我前段時間掉到井蓋里去了，就在我家小區里，幸虧我胖，卡住了，手一撐起來了。

記者：你肯定四處去找這事誰負責吧？

高：可不是！我先找物業，物業說管不了，然后找市政，市政說這得看這井是干嘛使的，是在路面上還是在小區里。

記者：沒錯，井蓋下的權屬多著呢，有排水井、通訊井、熱力井……

高：反正我找了一圈誰都沒告訴我這到底歸誰管。我就想把這事拍個電影。

記者：這不就是反映社會現實的片子嗎？和你一貫的商業片不矛盾吧？

高：我拍魔幻現實主義，黑色幽默那種。我最愛看的就是黑色幽默的書和電影了。本子我都寫好了，一個黑社會老大，掉到了敞著的井蓋里，他就想找人說理，他是老大，冤有頭債有主，要找到這個頭這個主真是難啊，老大四處尋覓都沒弄明白，其中發生了好多故事。最后—個鏡頭，整個城市所有的井蓋忽然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頂起來，他們在天上飛，把人團團圍住。畫面上彌漫著井蓋中冒出的熱氣，噴出的水霧……

記者：等等，錢呢，錢到位了嗎？

高：我不愁錢。

記者：你是特例？

高：我人好，負責任。你別笑，我說真的呢。前兩天制片人說我們做個預算，我說做什么預算，不用！制片人說那攝影、道具什么的得定個價位吧？我說管他多少錢，喜歡誰就用誰，該多少錢就是多少錢。不會拉錢的商業導演不是好導演。

記者：這話真招恨?。?/p>

高：誰讓我立志當商業導演早呢。上世紀80年代我拍第一部電影的時候，是個錄像帶，出版社看完之后先拿了定金，列為1989年的重點片。我花4萬多拍的，定金就給了4萬，一下就把本拿回來了。很牛吧？從此我就堅信電視電影就是靠商業的。誰叫我的第一部電影是錄像帶，靠發行量說話的呢，起點決定一生嘛。

80年代是最好的年代

高群書戴著一副變色近視眼鏡，舒服地靠在椅背里說著自己的經歷。他學的是新聞學，24歲大學一畢業就去電視臺當了記者，跑個農業口——在田間地頭采農民、采縣長，在老鄉家同吃同住。那時他干得最多的就是出入各種會場，面對各類先進人物。高群書喜歡鉆研技術，鼓搗攝像機，那時候編導都是背著攝像機自己干活，一年多下來，他就成了拍攝領導的一大能手，能把開會講話中的領導們拍得特有人情味。正好趕上香港電影特紅火的80年代后期，他心里癢癢，弄了個時髦的停薪留職，去體驗拍攝電影電視劇。先當了一個電視劇的攝像，因為活漂亮，他立刻站穩了腳跟?？伤话卜郑X得當個爛電視劇的攝像太傻，得自己張羅一出才過癮。憑著之前當記者攢下的資源，高群書找到一筆錢，改編了一個臺灣的恐怖小說，打算當制片人找導演。這一找導演他就煩了：“好導演沒空，不好的導演一聊都傻。”這個眼界高的主就被周圍的朋友忽悠著自己走馬上任干起了第一票導演的活。高群書導演生涯的第一個鏡頭就是全裸的強奸戲。戲出來了，審查的時候被新聞出版署列入掃六害手冊，查禁的理由是恐怖、暴露，當年6個電視劇6個錄像帶中槍，他就是其中之一。這一下他就現實了，趕緊跑回單位。反正那個時候的電視中心能拍新聞也能拍電視劇，他就在單位穩穩當當做起了導演。

記者：聽你的經歷，完全就是識時務者為俊杰嘛。

高：人得現實。我回單位，馬上花1萬塊拍了上下集的電視劇，挺好的。我就愛拍上下集的電視劇，因為像電影。這其實就是一部電影的長度。后來我就索性給自己立了個規矩：不拍連續劇，只拍上下集，連續劇只當制片人。

記者：最早的《命案十三宗》，多沒原則。

高：什么原則，我那時的深刻領悟是制片人沒地位。90年代那會可真是導演的天下，我就想自己當導演，反正《命案十三宗》也就是11個上下集，單元劇。21個殺人的故事，完全受《十誡》的影響。再后來就拍我那最火的電視劇《征服》了，20集的警匪片。

記者：孫紅雷當時就紅了？

高：特別火，我不吹牛！火到什么程度，每三天接到兩個電話都是找我拍戲的，你想想一年有多少啊？那時候這部戲全國收視率第三。

記者：你就愛兇殺、恐怖、色情的？

高：很多香港導演出道也愛這個嘛。說實話，80年代政策比現在寬松，所有大電影都有裸露，商業片除了三級片，什么都讓拍。

記者：這是你一直喜歡80年代的原因？

高：我愛那個時候的環境。第五代導演出來了，力圖在每一部影片中尋找新的角度。選材、敘事、刻畫人物、鏡頭運用、畫面處理等方面，標新立異。文藝評論也特別火，罵的，反罵的，但說得都特別在理，有理論高度。哪跟現在似的，都是140字高手，哪叫文藝評論，就是泄憤嘛。

男人都有最三俗的一面

剛出道的時候，他也裝過。“那一頭大長頭發啊……”他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個記者寫他“大長頭發，蛤蟆墨鏡，背帶西褲”，當時自己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F在的高群書沒什么特別的愛好，就是拍戲、喝酒、打羽毛球。圈里不少演員和導演都愛打高爾夫，他和幾個志趣相投的好友組了個“抵制高爾夫”小組。一到聚會派對，大家談高爾夫，他們就開溜。在他看來，羽毛球才是鹵煮和小蔥拌豆腐那樣的家常菜，鮑魚海參般的高爾夫他不參與，也打心眼里覺得有些人完全是出于虛榮心才強迫自己去搞這個奇怪的運動的。在他看來，男人都有最三俗的一面，不怕暴露，才是好男人。最早的時候，他起了個微博ID名叫“膘客老高”，結果誰都看成“嫖客老高”。大家一見他就特激動，悄悄說：你太厲害了！真爺們才敢暴露自己的內心！“你看你看，”他得意地說，“每個男人都有齷齪的一面?！?/p>

記者：大家都說你的特點是喝酒抽煙罵臟話。

高：這怎么能說是特點呢，這明明都是優點。罵臟話不正常嗎？有人說你是公眾人物怎么罵臟話？我說，我和你一樣啊，你罵我也罵。至于煙酒，當時大夫看完我的體檢報告說絕對禁煙，適當喝酒。我可不想聽他的。

記者：哦？

高：煙這東西最開始是我為了掩飾自己和人談話時候的不自在，后來就成習慣了。酒是試金石，我交朋友就干兩件事，喝一次酒，打一次麻將。

記者：有人覺得這是陋習，喝大了才夠朋友，不停灌酒……

高：有道理啊，你想想《水滸》，江湖就是得看你喝酒痛快不痛快。比方說我敬酒你怎么接，你抿一下，我就覺得只能跟你客氣，沒別的，就覺得你這人豁不出去。只有二兩的量一口氣喝三兩，證明你在我面前不怕失態，有股子不管不顧的勁兒。

記者：要是這人從不喝酒、就不喝，你就不用他了？

高：那不會。我只是通過酒桌上比較松弛的氛圍去看看這個人的真性情。比方說，他說我不喝，因為開了車，我就說那就代駕唄，他就會說其實我是家里老婆不讓……你看真話就出來了；要是他說因為身體原因，我就問你怎么了，他就說得了個什么病……你看我們都聊到生病這種隱私上了，就更親近了。

記者：你的朋友都愛喝酒嗎？

高：是，你看孔二狗，別人半扎啤酒，他一定一扎下去了，而且只喝10塊錢以下的二鍋頭，那些貴的，都不叫酒，叫包裝！

微博是偶像粉碎機

就像喝酒搓麻的時候他愛觀察人一樣，微博也是他觀察人的好地方，尤其愛看所謂“偶像”的微博，有時候看到一些名人觀點，他就會樂半天：“微博太能暴露人了，所有偶像在微博上都會坍塌，牛逼的人上了微博就迅速變成傻逼，因為他讀書的多少、觀點的青澀、歷史知識的缺乏都會立刻暴露?！闭f這話的時候他很興奮，“這是我愛看微博的熱情所在?！彼谖⒉┥蠌膩聿豢谙铝羟?。是他，對臺灣一知名演員二妻同存還包三奶的事開罵，說其不但包三奶，更無悔改內疚之意；也是他，在微博上大罵3D電影，說都是騙錢的。甚至連拍戲他都不放過微博，拍《神探亨特張》的時候一下子邀請了30位微博名人出演戲中各大小角色?！拔液退麄兯较露际?，好朋友，他們都很棒啊！我不用特大牌的演員，用他們干嗎？很多特大牌的演員好傻、沒腦子，那不行，我喜歡有腦子的演員?！?/p>

記者：你還老愛透露自己最近想拍個什么電影，是營銷吧？

高：說營銷都是扯淡，有時候其實就是炫耀一下嘛。何況拍電影有很多垃圾時間，等著光、換景和服裝。微博對我來說就是在碎片時間里獲得資訊的渠道。報紙雜志電視里的資訊可能都經過處理了，看不到的新聞，在微博都能看到。微博是自然流露，會抒發自己最真的態度。你看有的人寫評論，看似公正，暗藏殺機，我就想，好嘛，曲筆，這人有意思。有的人一說話就根本不顧及別人，特偏激，我就想，好嘛，缺。

記者：其實你還是喜歡有文化的人，你在微博來往密切的^都是公知和文化人。

高：公知分兩類，有一種真公知，王小山、慕容雪村，真的堅持自己。你看王小山和蒙牛死磕，真牛！還有一種就是胡說八道，覺得現實哪里也不對。那你活著干嗎！

記者：你這話還真挺像一理智的文化人。差點忘了，你以前還愛寫詩。

高：怎么叫像，我就是文化人?。∥移綍r吃飯喝酒也愛和有文化的人聊。我還愛去博物館。最近我就研究各類大禹的博物館。你們所知道的只是大禹治水，其實大禹是第一個統一國家的，他把200多個部落統一起來，開了個會盟大會。我正在籌劃一個會盟大會的戰爭片，魔幻的戰爭片。摘自《男人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