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聚成
星轉斗移,歲月闌珊。當先民隨意的涂鴉定格在堅硬的巖石成為記憶,當藝術創(chuàng)作成為一種有意識的主體行為,燦若星斗的國畫大師,便點亮了歷史的夜空,留下絢麗的文化瑰寶和不負丹青的千古傳奇。
當中國畫成為一個源遠流長的故事,顧愷之就是那一筆飽蘸了濃墨的精彩起點。
顧愷之(約公元346-407年),東晉時期著名畫家,字長康,小字虎頭,無錫人。他出身于官僚貴族家庭,從曾祖父到其父親都是地位顯赫的官員。在云蒸霞蔚太湖之濱長大,慣看群山雋秀的無邊風景,他從小受到大自然天然神秀的陶冶;世代官宦的家庭,為他提供了豐富的文化積淀和優(yōu)裕的學習環(huán)境;身處文化空前繁榮,思想極大舒展解放的東晉王朝,名家輩出的社會環(huán)境,讓顧愷之在學習交流中脫穎而出。
青年時期,顧愷之即步入仕途,最初曾在雄踞長江上游的將軍桓溫和殷仲堪的幕下任過官職,擔任大司馬參軍。他和桓溫的兒子桓玄來往較多,很受桓溫和謝安的賞識,晚年曾任散騎常侍一職。長期在各地為官,不同的游歷經(jīng)歷,極大地開闊了顧愷之的眼界,為他的藝術創(chuàng)作奠定了基礎,他作品中的風云變幻與豐富多彩,正是這種生活經(jīng)歷的積累和感受。
在東晉那個名士輩出的年代,人們推崇純真的閑情。顧愷之對一些世俗事物,也采取一種單純率真的態(tài)度,以樂觀的真性情對待生活。顧愷之喜歡輕松幽默,被當時人稱為“三絕”:才絕,畫絕,癡絕。說到癡絕,曾有這樣一個故事:他曾經(jīng)跟謝瞻住對門,每天晚上吟唱詩文,謝瞻常常在門后面夸獎他,結果他越被夸獎越來勁兒,一直背下去,夜深了,謝瞻要休息,顧愷之還沒完沒了地背詩,于是謝瞻只好讓自己的仆人來站在墻后面接著夸他,顧愷之就那樣滔滔不絕地背了一夜。顧愷之十分迷信“蟬翳葉”,相信如果人以“蟬翳葉”遮蔽自己,別人就看不見。一天,桓玄送給顧愷之一片柳樹葉子,戲說是“蟬翳葉”,顧愷之像小孩子一樣非常高興地用柳葉擋住自己,問桓玄是否看得見他,并將這片柳葉珍藏起來。
《世說新語》記載,顧愷之吃甘蔗一反常態(tài)。別人從根部最甜的地方吃起,不甜了就扔掉,而顧愷之吃甘蔗從末梢吃起,越吃越甜。顧愷之倒吃甘蔗節(jié)節(jié)甜的創(chuàng)舉,不能不說是人生的大智慧。這種“癡絕”,看似大智若愚,也可能是顧愷之的一種保護自己的處世方式,他長時間周旋于權貴之間,出入于豪門之中,他身邊的權臣如桓玄、殷仲堪等先后倒臺,而他卻能始終巋然不動,甚至還能升官,這完全應該歸功于他的“癡絕”。
東晉的王公貴族們,就像生活在仙境中神人。顧愷曾經(jīng)在王羲之寫出蘭亭序的會稽山里居住,他描繪此地美景用了這樣的語言,“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蘢,若云興霞蔚”。這充滿詩情畫意的語句,至今仍然引用不衰。這簡短的語句中,也透露出顧愷之對于美,有一種幾乎本能的捕捉能力,顯現(xiàn)了他纖細敏銳的情感,也讓他贏得了“才絕”的美名。擅長文辭的顧愷之,他所著的《顧愷之文集》雖已失傳,而傳世的《虎丘山序》,《風賦》,《冰賦》,《觀濤賦》,《箏賦》,《四時詩》等,仍然光彩奪目。
顧愷之為曹不興的再傳弟子,也是六朝時期惟一有畫跡傳世的畫家,他以杰出的繪畫才能,贏得了當之無愧的“畫絕”稱號。顧愷之的人物畫,強調傳神和突出人物性格,成為他取得崇高繪畫成就的重要因素。他畫的維摩詰像,“有清羸示病之容,隱幾忘言之態(tài)”,還流傳下來一畫募捐款項百萬的傳說。據(jù)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記載:晉哀帝興寧間,建業(yè)瓦棺寺初置,寺中的主事僧人向京城士大夫募捐。一般人認捐多在十萬錢以內,可是到顧愷之時,卻寫下布施百萬。大家都認為他是說大話,寺僧事后要求兌現(xiàn),顧愷之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在墻壁上畫出維摩詰一軀。到了畫像正式完工的那天,他當眾點上眼珠,頓時畫面上的維摩詰像活了一樣,光彩照人,滿寺生輝,觀眾贊嘆不止,沒有多大工夫,就捐足了一百萬錢。
用眼睛來傳神,是顧愷之對人物畫繪畫技巧創(chuàng)造性的升華。他認為眼睛的神采是一個人內心情感的標志,所以特別注重點睛,“點睛之節(jié),上下、大小、濃薄有一毫小失,則神氣與之俱變也。”顧愷之往往將人像繪成后幾年不畫眼睛,人問其故,他回答說,一畫眼睛,人就活了!曾任荊州刺史的殷仲堪眼睛有毛病,顧愷之給殷仲堪畫像,采用了“飛白”技巧。“飛白”是書畫創(chuàng)作的一種手法,即在筆畫中間夾雜著絲絲點點的白痕,給人飛動之感。這樣,殷仲堪的眼睛看上去就有了“飛白拂其上,使如輕云之蔽日”的效果。顧愷之曾為裴楷畫像,面頰上添了三根毫毛而更顯得栩栩如生,后人稱贊傳神之筆謂之:“頰上添毫。”
顧愷之擅長畫風景,他的山水畫創(chuàng)作也達到了一個新境界,所繪山川樹木,錯落有致;水面空曠,人樂其中,充滿藝術魅力。他晚年筆法如春蠶吐絲,似拙勝巧,添以濃色,微加點綴,不作暈飾,而神氣飄然,充滿浪漫的色彩,后世許多丹青大家都臨摹過他的畫跡。
顧愷之有一個觀點:“凡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顧愷之的突出成就,在于他的人物畫以日常生活為題材,生動傳神,形神兼?zhèn)洹K漠嬂^承和發(fā)展了古代現(xiàn)實主義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打破了以前那種以宗教題材為主題的風氣,成為偉大祖國藝術寶庫里最寶貴的遺產(chǎn)。顧愷之一生繪畫作品很多,但他的繪畫真跡今已無存,現(xiàn)在保存下來的有《洛神賦圖》、《女史箴圖》等畫卷摹本,一直為歷代視如國寶。
《洛神賦》為曹植所寫,敘述渡過洛水的王孫貴族愛上洛水女神的故事,因此被后人附會成為曹植愛慕嫂子甄氏的作品。才高八斗的曹植,用無盡的筆法描寫女神之美:“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顧愷之的《洛神賦圖》根據(jù)《洛神賦》所作,為插圖性的長卷,將《洛神賦》中的情景分段畫出。畫卷的開始描述曹植從京師東歸,跋涉山川之后,人困馬乏,休息駐足,在洛水之濱遙望。那寄寓著他苦戀的美麗洛水女神,悄然出現(xiàn)在平靜的水面上。畫面上遠水泛流,洛神含情脈脈,似來又去。女神既去,曹植坐船追蹤,只看到洛神遠去的身影,傳達出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無限惆悵。顧愷之發(fā)揮藝術想象力,用詩意的筆法描繪了原作的意境,畫中人物的動態(tài)描繪栩栩如生,心理描繪細膩入微,儀表風度精彩傳神,是對《洛神賦》的升華和創(chuàng)造。畫作所用的線條是流麗秀潤的游絲描,襯景山水豐富而完整,某些片斷可以作為獨立的山水畫來欣賞。
顧愷之的另一幅重要作品《女史箴圖》,是根據(jù)西晉張華《女史箴》(約束宮庭嬪妃的規(guī)誡)的變相作。現(xiàn)有兩本,一本藏故宮博物院,為南宋人摹本,按文章順序分十二段,繪畫錄文。另一本原也是清宮藏,公元1900年,八國聯(lián)軍侵入北京,被英軍劫去,現(xiàn)藏在英國大英博物館。存于大英博物館的《女史箴圖》是留存下來的最早的、保存最好的畫在絲綢上的手繪畫,也是現(xiàn)存的中國最早的畫卷,據(jù)考證是唐人摹本,全圖高約8市寸,長約1丈2尺,系橫卷形式,內容分9段。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英國政府為感謝中國軍隊在緬甸解除日軍之圍,曾提議把顧愷之的《女史箴圖》歸還中國,與贈送中國一艘潛水艇二擇一,作為謝禮。當時的中國政府選擇了潛水艇。從此傳世巨作無法回歸。不久前,英方宣布,《女史箴圖》將在2014年4月,在大英博物館進行首展,展期一個月,之后的11個月,這幅畫作將在原地被覆蓋,保存于黑暗中。以后每年,都會有一個月的展期,讓世人一睹中國最早繪畫作品的風采。
顧愷之還是中國繪畫史上杰出的美術理論家,他第一個明確提出“以形寫神”的主張。他認為:畫家須有高深淵博的學識,要通達人情事理,并結合藝術的原理和時代的風貌,以對繪畫對象的深切體驗和嫻熟的繪畫技巧,才能創(chuàng)作出偉大的作品,這是作為一個畫家的基本條件。他的“遷想妙得”、“以形寫神”等思想,對中國畫的發(fā)展有很大的影響,在實踐和理論上都對中國繪畫做出了杰出的貢獻。他也當之無愧地被稱為中國畫的宗師,謝安曾驚嘆他的藝術是“蒼生以來未之有也!”
千年回望,顧愷之的身影仍然行走在中國的藝術空間,他所塑造的傳奇,就是一顆晶瑩璀璨的明星,永遠繪影在中國的畫壇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