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晶
“就是因為稅費壓力太大,中國才成為水貨的天堂。”說這話的時候,馮章拿出一支雪茄點上。
馮章做的是電子產品進口生意,在北京中關村某寫字樓租了一間上百平米的辦公室,除了自己的辦公間,公司還另辟出單獨的一間作為財務室,其他的兩間則分別為產品陳列室以及銷售人員辦公室。
說起稅收的話題,馮章用了四個字來總結:逼良為娼。
作為80后創業者,馮章大學畢業后先是從事了和大學專業相關的IT行業,每天朝九卻不能晚五的生活,讓馮章迷失在茫茫“IT民工”大軍中。在“每個周末都要加班,平時也都是九十點鐘才能離開公司”的狀態持續了五年之后,馮章決定,自己單干。
在選擇從事什么行業時,馮章久久不能做決定,而一位老友因資金緊張需要低價處理的一批電子產品卻意外為他敲開了創業的大門。隨后,馮章又很順利地拿到某國外頂級品牌的國內總代理,當老板的生涯也隨之開始。
“一開始我并不知道那么多門道,一批貨進下來,光海關就得交20%的稅,再加上增值稅、營業稅、企業所得稅、城建稅、房產稅、車船稅、教育附加費、水資源費、社會保險費、地方教育費、殘疾人就業金以及工商、衛生、質監、公安等眾多部門征收的各類行政性收費,這就是一大筆,超過了進價的一半以上,而由于這個電子產品品牌國內充斥著水貨,根本不允許我有很大的利潤空間。內地的水貨就賣三萬元左右,而我的成本加上稅比他們高出近一萬元,稅費的支出顯然比利潤還高,再這么下去只有倒閉關門。”說起剛開始從事進口行業的種種,馮章一把辛酸淚。
“你逃稅嗎?”
馮章幾乎不暇思索地回答:“如果所有的稅費我都嚴格按照規定繳納,我鐵定是賠錢,如果沒有逃稅,公司根本活不到今天。我原本也是清白的,只是一年忙到頭,常常是白忙活,所以也被‘逼良為娼了。”
在遭遇高額稅費導致的賠錢之后,馮章開始處處留心,各方討教,終于從身邊做進口生意的朋友那里“取得真經”。
所謂真經就是先將進口貨物讓對方發到香港,在香港,馮章注冊了一家空殼公司,這家公司存在的目的就是開發票。“為什么很多進口公司,不管從美國還是瑞士進口,都要先將貨發到香港?他們必須在香港注冊一個公司。”香港發票和內地企業發票不同,香港公司的發票不是香港稅務局印制的,沒有統一的政府主管部門,而是由公司自己隨意印刷或者電腦打印,蓋上公司的章和相關負責人的簽字即可生效,其效應相當于內地的收據,因此在發票的數額上,就可以自己做文章。“比如進貨價格是100萬,我在香港的公司就可以開50萬的發票,用這50萬的發票來交關稅。”馮章說。
作為某電子產品的國內一級代理商,馮章必須通過正規渠道進貨,但久而久之他發現,即使在香港注冊公司在發票上做點文章可以降低關稅壓力,但自己的價格依然拼不過內地瘋狂的水貨,于是馮章開始“兩條腿走路”。“我現在三分之一或者更低比例的貨通過正常渠道進來,其余的全部通過其他渠道進行操作。”
馮章嘴里的“其他渠道”其實就是一度快把他逼瘋的水貨。“一開始只是找人從香港往深圳帶產品,帶一臺給對方付一定的費用。”時間一長,馮章發現,原來在香港,不僅有螞蟻搬家式的幾十萬水客,還有更為上規模的公司。“他們的水特別深,比如我有一批價值100萬的貨需要他們幫我運到內地,為了讓我相信他們,他們會先打100萬到我的帳戶,并且承諾多少天之內到貨,如果沒到貨,這100萬就是我的,如果到貨,他們就收取貨物3%的費用。如果你的貨在香港,他們也可以幫你墊付,墊付的費用相對高一些,是4%。”
如此一來,馮章的成本大大降低了,但他的價格在水貨充斥的市場卻并不是最低的。“我五二折從總公司拿貨,如果市場上沒有水貨,我的價格應該是內地市場最低的。但由于市場上水貨橫行,再加上稅費太重,我通過正常渠道進來的貨都是賠錢的,所以只能靠抬高水貨價格來填補正常渠道產品低價賣出的那些坑。”
實際上,像馮章在稅費問題上的處境和態度并非個案。
來自不同口徑的調查顯示:中國至少有九成中小企業存在偷逃稅問題,大部分并不是想“占國家便宜”,而是不逃稅就沒辦法生存下去。
2012年5月,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聯合阿里巴巴集團曾發布調查報告顯示,在調研所涉及的1400多家中西部小微企業中,90%的企業存在逃稅的操作。中央黨校國際戰略研究所副所長、北京科技大學博士生導師周天勇曾說:“如果辦一個企業,社保費率占工資的50%,再加上所得稅等,90%的企業不偷漏稅可能會倒閉。”
為了生存下去,企業主們想盡了一切方法。“我還會買一些虧損的公司,將我的進口改到這個公司名下,我的利潤可以用來填補虧損,這樣也可以降低稅費帶來的壓力。當然,前提是這個虧損的公司不能有外債,我只需要改變法人和營業項目。”馮章說。
在馮章的周圍,有一大批和他一樣以各種方式生存的中小企業,在高稅費的壓力下,他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不少電子產品經銷商雖然沒有馮章所謂的“其他渠道”,但卻可以從強大的淘寶網上找到貨源。“五萬塊錢的貨,只比‘其他渠道多出三五百塊錢,但風險卻少了很多,不少年輕經銷商選擇淘寶進貨。”
再以相機進口商為例,由于配件的關稅比整機要低,所以不少人會將相機拆分后過海關,到了內地再重新包裝。而對于高端的膠片相機,他們的方法通常是將膠片相機的鏡頭裝上數碼相機的機身,這樣整個相機看起來就是一臺數碼相機,而數碼相機是不用交關稅的。而手機、電腦、攝像機等都會有類似的情況存在。“我們在網上查中關村的電子產品價格,通常會發現報價很低,可是真正到你去買的時候才知道,你可能會被要求為該電子產品的配件支付高于其價值幾十甚至上百倍的價格,否則對方就不賣,還有的買家需要自行承擔17%的稅。”
在中關村乃至整個中國,這樣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企業的稅費壓力,讓企業主們絞盡腦汁與各種稅費“繞道而行”,也因此造成了國內市場的惡性競爭,馮章的遭遇只是廣大中小企業主的一個縮影:“在日本,不少行業都有行業協會,他們的存在更多的是為了規范市場,避免惡性競爭,同時也可以有效避免逃稅。”
如何有效改變現狀,讓更多像馮章一樣從事進口貿易的企業主們不再遭遇稅費高于利潤的尷尬,馮章有自己的想法:“為什么現在代購行業那么發達?就是因為關稅以及各種稅費太高,導致國內進口產品價格居高不下。其實可以跟數量龐大的網店收取一部分稅,同時降低進口產品關稅比例,這樣總的稅額是平衡的,還能帶動人們的消費,兩全其美的事情,為什么不呢?現在做企業壓力太大,要么有關系,要么偷稅漏稅,否則必虧本無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