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以剛
圍棋是什么?和人生觀一樣,這個問題既簡單又深刻。也許,有多少圍棋愛好者,對這個問題就會有多少個答案。
在我們中國人看來,圍棋是一門藝術,琴棋書畫謂之中華四藝。這里的棋指的是圍棋,這是不容置疑的。
圍棋是軍事。黑白兩軍對壘,雙方有生力量相等,爭奪361萬平方公里的版圖。歷史上多少軍事家酷愛圍棋,包括敬愛的陳老總,就是感受到了這種內在聯系吧。
圍棋是數學。一手棋的大與小,一個局部戰役的得與失,用什么來衡量呢?顯然其中離不開數學概念。起碼每一局的輸贏也要用數字來表示。更不用說圍棋一局棋的變化的數字,本身就是一道難解的數學題。對此雖然眾說紛紜,但其答案屬天文數字卻是無可置疑的。聽說戰勝國際象棋世界冠軍卡斯帕羅夫的深藍電腦運行速度夠得上驚人了,但用來下圍棋,也要花費一年多時間才能投下一手棋。圍棋和電腦,兩者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圍棋是最古老的游戲,而電腦是最先進的科技成果。但正是數學這條紐帶,把兩者聯系起來了。如今,棋譜的錄入、保存、提取、檢索等等依靠電腦來完成,早已不是新鮮事,傳統的紋枰對坐也正在通過電腦網絡變成熒屏對坐。圍棋也將為電腦的發展貢獻出自己的潛能。大家都知道電腦的發展目標是智能化。而電腦的‘‘智商”如何測定?圍棋雖不是唯一的但顯然是一把具有說服力的尺子。
圍棋是哲學。對局過程中的實利與厚勢、攻與守、大與小等等是一對又一對活生生的矛盾。隨著棋局的進展,矛盾的兩個方面每時每刻都在變化。依我看。圍棋盤上鮮有固態的靜止不變的東西,而各種因素都在像液體流動那樣不斷地變化著。在這方面敏感性和洞察力強的棋手才是真正的強手。東方人和西方人對圍棋的整體認識有著微妙的差別,這里恐怕也有一個宇宙觀的問題。西方人一事當先,喜歡追根究底,尋求“最善”,他們往往習慣性地把這種思維方式帶到圍棋盤上來,面對‘‘這么下也是一局棋”這類評論、解說,他們會抓住不放:“那么你到底認為下在哪里最好呢?”而東方人持中庸之道者眾。面對浩·渺的棋盤,算不清,看不透,找不到最善,那么次善、次次善也就很好,總之是要自己能掌握的。
圍棋是競技。前面剛說過圍棋是藝術,既是藝術又是競技如何理解?我要說,圍棋是競爭的藝術。圍棋盤上的大局觀、局部棋形的高效和美,臨機處置的構思等等無疑使人產生美感,換言之,這是一種藝術。但究其目的,既不是用來自賞,也不是用于供人欣賞,最終必須與贏棋掛鉤,這一切才變得有意義,才會令人信服。極而言之,圍棋對局是用勝負的形式區分出強弱,一方的勝利是由對方的失敗襯托出來的。所以,圍棋這門藝術與一般意義上的藝術,就有很大的差異。長久的持續不斷的勝負經歷,是對人的精神力的巨大挑戰。一個稍微咸了點名的棋手,必然久經沙場,經過勝負的磨練,特別是輸棋這種挫折教育,有益于培養出堅韌的個性,這也是圍棋的功用之一吧。
說到競爭,我注意到當今社會上“公平競爭”之說流行。恰恰在這一點上,圍棋向人們展示出難以形容的魅力。棋盤是朝天放著的,交叉點和棋子任你選擇。尤其是棋子沒有先天性功能差異,發揮作用的大小,全憑后天的努力。以至于我經常遐想,圍棋怎么不是發明在現代呢?如此開明、平等的競技,給每一顆棋子公平競爭的機會,多么難能可貴啊I我非常愛用的一句話是:圍棋是生存空間的競爭。但面對圍棋的博大,我對此話的概括性并無把握,總在想,還有沒有更為貼切的表現方式。
圍棋不是奧運會項目。但“重在參與”的奧運精神,卻是棋藝進步的不二法門。光看不練,光聽不練,光說不練,總之不通過實際對局,棋藝便難有大咸。所以,棋友的親身參與,便構成圍棋的另一大特點。我看不少人根本沒有上過足球場,但侃起足球來,眉飛色舞,對此我并無評論。我只是想說,這在圍棋上是幾乎不可能的。
圍棋自古就有‘‘手談”之稱。手談者,雙方通過著手而談話。當今通訊手段日新月異,電腦傳真大大縮短了人們之間的距離,更有電子信箱之類新式工具。但是,這些都不能成為政要們議事不必見面的理由,外交出訪還是每天都在進行。這無非說明,人與人之間是需要直接見面的,其他方式是替代不了的。在這里,圍棋就能充當一個最理想的媒介,通過手談一局而咸終生好友的比比皆是。金庸先生總結的“圍棋五得”之中,有一得便是得好友。當前東西方文化的交流和取長補短正成為一種世界性趨勢。圍棋可以在其中發揮能動作用。圍棋在歐美的群眾基礎雖然仍較薄弱,但發展勢頭是上升的。喜愛圍棋的西方人會自然而然地通過圍棋來了解東方人,體會他們的哲學觀,接近他們的思考方法。有趣的是,我所認識的西方棋友,就有多位娶了東方女子為妻。這里顯然不能否認文化上的認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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