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萬蘭清 黃海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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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中醫的幾點認識
——兼與《晶報》記者黎勇商榷
● 萬蘭清*黃海龍
中醫 西醫 治病原理 中醫理論
《晶報》2009年5月8日刊登《破解中醫原理千年之謎:深圳專家和其導師的重大發現——用分子生物學解釋中醫治病理論漸受重視》一文。作者黎勇寫道:“中醫能治病,甚至能治療很多西醫治不了的病,這是一些聲稱‘中醫是偽科學’、反對中醫的人也不可否認的一個事實。可是,中醫治病到底有何理論支撐?如何用現代醫學的科學理論來解釋中醫治病的原理?自有中醫數千年來,中醫就一直對此解釋不清。”
關于中醫治病到底有沒有理論支撐的問題其實并不陌生。早在西醫剛剛傳入中國之時,就有人以此為對照批評中醫只有經驗,沒有理論,因而要取締中醫,一時間,掀起軒然大波。幾乎是百年后的今天,有些人重新掀起了取締中醫的浪花,同樣是站在歷經百年長足發展的西醫實證科學的基礎上來品評中醫,認為中醫只能治幾個病,只有一點經驗,沒有什么理論。黎記者固然是承認中醫能夠治病的,卻依然認為中醫沒有理論支撐,以致“數千年來”“一直”對自己是如何治好病的“解釋不清”。果真如此,中醫豈不是糊涂了數千年?!一個東西,能夠糊涂數千年而依然傳承不衰、屢打不倒,且仍然受到老百姓的歡迎,豈不是個異數?
筆者致力于中醫治病原理的研究數十年,近幾年才略有所悟,不敢妄言“破解”,卻也不認為中醫治病原理是個“千年之謎”。現就以下三個方面談談對中醫的認識,并與黎記者商榷。
在傳統醫學里,存在很細致、精深的內證實驗。《黃帝內經》正是從微觀到宏觀多層次、多角度、大樣本的內證實驗的成果。在《黃帝內經》的締造者們眼中,活生生的人體完全是一個打開的、不同層次、不同空間的生命系統。書中大量篇幅是對人活體生命的描述,故而留下了一整套迥異于基于尸體解剖的西醫學的完整的中醫基礎理論。《中國中醫藥報》2006年6月24日第4版刊登畢全忠的《不應被漠視的證實》一文指出:《黃帝內經》中所揭示的經絡系統,“直到二十世紀末才被科技人員證實,人體在血液系統、神經系統、淋巴系統等以往被確認的八大系統之外,確實還存在著經脈系統,并且運用電子成象技術讓人們看到了人體內的這個系統,其數目及分布、走向和穴位的部位與內經所說的完全一致”,“而這一經絡系統只有活人才有,人死后它就不再存在。”而在此前,中醫經絡曾被認為子虛烏有,若不是其一直在古今中外的臨床實踐中發揮著無可替代的療效,恐怕早就被當成糟粕遺棄了。現代科學技術也只是證實了經絡的存在和古人的正確而已,還遠未達到古人的成就,經絡系統的生命活動及其臨床意義等仍是其無法企及的高度。
《黃帝內經》實際上是直接對人體內的經絡、臟腑及其所有的活潑潑的生命活動,與自然界變化規律之間的密切相應關系的記錄與描述,其本意是以教人養生,修煉成超越常人(能夠“與天地同壽”或“度百歲”而“不衰”的“真人”、“至人”或“圣人”、“賢人”)為宗旨的。該書之所以能成為中醫學之本源,除了它把活著的人體的內在結構與生理病理等功能活動揭示無遺,從而奠定了中醫基礎理論外,還在此基礎上,創造性地為我們后人(不具備特異功能的普通人)建立了“司外揣內”、“取類比象”的黑箱操作方法,使得中醫學得以延續發展數千年。
李致重先生認為,中西醫之間的共同之處有三:一是二者“皆是科學,皆有確切、系統的、獨特的研究對象、研究方法和概念(范疇)體系”;二是“兩者面對的皆是人的生命過程中的客觀實在”;三是“兩者的醫學目的(或服務的對象)皆是人的健康與長壽,這個“人”皆由形上(或原形)、形下(或原質)兩方面特性相合而成。”
李致重先生曾指出,中醫學是以整體層次上的證候為對象,以建立在哲學和系統論原理基礎上的陰陽五行為方法論,所形成的以藏象經絡、病因病機為核心的醫學理論體系;而西醫學則是以還原性科學方法,研究人的器官、組織、細胞、分子層次上的結構與功能,所形成的防病治病的科學體系。
而中、西醫之間的不同之處,具體有五:其一,就研究對象而言,中醫著重于生命過程中整體層次上的機體反應狀態及其過程,這個“整體”,是大于部分之和的。而西醫著重于生命過程中整體層次下的結構及其功能,它的“整體”是等于部分之和的。其二,就研究方向與方法而言,中醫是朝著形而上的方向進行探索的。它著重運用了系統(綜合)性的研究方法——把“人”視之為因天道而成的“天然之物”,一步一步地探求其形上性的生成、變化的原理和規律。西醫是朝著形而下的方向進行探索的。它著重運用了還原(分析)性的研究方法——把“人”視之為可以層層拆開與組合的器具,一層一層地探求其各個細節的結構以及功能。其三,就各自理論體系的形成及其概念(范疇)的邏輯學特點而言,中醫理論體系的形成著重運用了綜合—演繹的邏輯方法;其名詞術語基本上屬于抽象概念(或類比概念)——即以“象什么”來揭示其概念內涵。西醫理論體系的形成著重運用了分析歸納的邏輯方法;其名詞術語基本上是具體概念(或實體概念)——即以“是什么”來揭示其概念內涵。其四,就科學的一般性分類而言,中醫屬于哲學體系之下的醫學科學,或者哲學與系統論原理孕育下的醫學科學;西醫屬于物理學、化學體系之下的醫學科學。其五,就中、西醫以上4條不同之處而言,這兩種醫學是科學“范式”彼此不同的醫學體系。在基礎理論上,彼此是不可通約性的關系。
有些科學主義者們眼中只有實證科學而不知有其它,所以他們老是要用西醫的東西來套中醫,認為中醫那些古老的名詞術語只有改為西醫的語言文字才符合“科學”的規范,才能把中醫的理論說清楚。于是乎,“中醫現代化”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然而事實如何呢?2008年10月22日《中國中醫藥報》刊登一位國外行醫的中醫寫的《為針灸的前景擔憂》文章,對國人總把中醫的發展與現代科學研究掛鉤深感憂慮。他說:“現代科學包括醫學并沒有能力解釋中醫,因為兩者認識事物的方法、角度是大不相同的。令人不解及痛心的是,放下甚至拋棄自身優秀的陰陽五行、臟腑經絡等理論不用,置先人的‘經典理論與臨床相結合’的最佳研究方法于不顧,卻硬是要用遠不成熟的所謂現代科學理論來解釋、研究中醫。試問,現代科學、醫學連基本的陰陽五行、臟腑經絡理論都說不明白、解釋不了,又怎么指望用來發展針灸、發展中醫?又如何用來揭示出針灸的治病原理?”作為一個在國外工作的中醫,這是他的切身體會,分析十分中肯。
時至今日,人們大致認同:中、西醫學是根本不同的兩種醫學,它們可以在醫學的終極目標——為人的健康服務時相互協作、相互補充,但決不能在學術體系上融合,更不能相互替代。“中醫現代化”的提法是缺乏科學依據的。
中醫理論自有其合理內核,有著無比堅實的支撐;數千年來自成體系,無不可自圓其說。它不僅有堅實的國內外群眾基礎,而且有深厚的、無法用西醫方法和手段破解的理論基礎。
對于用分子生物學方法證實中醫的證本質是細胞因子這樣一個研究成果,作為老中醫,我們是很欣賞的。但目前人類的科技水平只在分子這個層次,比這個層次更微觀的層次的東西就無可企及。而中醫學理論卻遠比分子層次更為微觀。因此,這種研究注定是艱難的。
感謝黎勇先生和各位媒體記者宣傳中醫,報道中醫。因為中醫藥事業太需要社會的關愛和支持!
萬蘭清,女,主任醫師,碩士研究生導師,中醫熱病專家。國家中醫藥管理局首批500名名老中醫藥專家萬友生教授學術繼承人。從事中醫內、婦、兒科臨床近50年,主持國家及省級重點課題多項,并多次獲獎。
廣東省深圳市人民醫院(51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