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鑫,楊 琳
(1.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基礎理論研究所,北京 100700;2.北京中醫藥大學醫療處校醫室,北京 100029)
張景岳(公元 1562~1639 年),名介賓,字會卿,號景岳,別號通一子,明末會籍(今浙江紹興)人,著有《景岳全書》,詳論內科雜病,堪稱集張氏學術思想及臨床經驗之大成,系統而全面地反映了張氏的各科學術思想,對后世影響很大。
眩暈是患者對于空間關系的定向感覺或平衡感覺障礙。現代醫學認為,眩暈多由耳源性、眼源性、腦源性病變和全身性疾病所致,但由于西醫治療效果不佳,多轉為中醫論治。本文將張景岳對眩暈的認識和治療特點做一探討分析。
歷代醫家對眩暈各有闡發。《素問·至真要大論》說:“諸風掉眩,皆屬于肝”,指出眩暈與肝關系密切。《靈樞·衛氣》提出:“上虛則眩”,《靈樞·口問》說“上氣不足,腦為之不滿,耳為之苦鳴”,《靈樞·海論》認為“腦為髓海”,而“髓海不足則腦轉耳鳴”。漢·張仲景認為,痰飲是眩暈發病的原因之一,為后世“無痰不作眩”之說奠定了理論基礎,并用澤瀉湯及小半夏加茯苓湯治療眩暈。宋代以后,進一步豐富了對眩暈的認識。嚴用和《重訂嚴氏濟生方·眩暈門》中指出:“所謂眩暈者,眼花屋轉,起則眩倒是也,由此觀之,六淫外感,七情內傷,皆能導致。[1]”第一次提出外感六淫和七情內傷致眩說,補前人之未備。劉河間主風火并提出:“風木旺必是金衰不能制木,而木復生火。風火皆屬陽,多為兼化。陽主乎動,兩動相搏,則為之旋轉。”元·朱丹溪倡導痰火致眩學說,提出“頭眩,痰挾氣虛并火,治痰為主,挾補氣藥及降火藥。無痰不作眩,痰因火動,又有濕痰者,有火痰者。”治療時認為“濕痰者,多宜二陳湯,火者加酒芩,挾氣虛者,相火也,治痰為先,挾氣藥降火,李東垣半夏白術天麻湯之類”[2]。張景岳總結前人經驗,發揮“上虛則眩”之說,提出“下虛致眩”說,重點主虛強調“無虛不能作眩”。他說:“頭眩雖屬上虛,然不能無涉于下。蓋上虛者,陽中之陽虛也;下虛者,陰中之陽虛也。”
中醫認為, 肝為風木之臟, 主動主升, 肝郁惱怒, 可致肝氣不調、氣郁化火、肝陽上亢、 肝風內動、 上擾清竅發為眩暈;脾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思慮勞倦或飲食不節、過食肥甘,使脾胃運化失常、聚濕生痰、痰濁中阻、蒙蔽清陽發為眩暈。張景岳針對因風和因痰致病的病機進行分析,認為因風和因痰所致眩暈都是“有余中之不足”之證:“有大怒之后,木肆其強而運者,傷其氣也,有痰飲留中,治節不行而運者,脾之弱也”,風證和痰證皆為有余之證,但眩暈的根本病機在“虛”。并從陰陽互根及人體是一個有機整體的觀點出發,對眩暈進行了全面辨證。
張景岳對眩暈根本病機的認識是“無虛不作眩”,并認為在“因風致眩”、“因痰致眩”、“因虛致眩”三因素中,“虛者居其八九,而兼火兼痰者不過十中一二”[3]。
張景岳詳細論述了各種損傷人體陰精、陽氣導致虛損的病因。損傷陽中之陽而致眩暈的病因,如勞倦過度、饑飽失宜、嘔吐、泄瀉、大汗亡陽、眩目驚心、焦思不釋、被毆、被辱等,這類病因多損傷脾胃陽氣。脾胃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思慮勞倦、飲食不節、失治誤治皆可損傷脾胃, 或因脾胃素虛皆能導致氣血不足、氣虛清陽不升、血虛使腦失濡養, 發為眩暈。損傷陰中之陽的病因,如吐血、衄血、便血、縱欲、崩淋等,這類病因多損傷氣血或腎精。腎為先天之本, 主藏精生髓,腦為髓海, 房勞過度, 或有遺精滑泄之疾,腎精耗傷, 腦髓不足, 也為眩暈之因。另外有氣血精氣俱虧型眩暈者, 此型多為“年老精衰,勞倦日積,而忽患不眠,忽若眩暈者,此營衛兩虛之致然也”。
張景岳在《景岳全書·眩運》中說:“丹溪則曰無痰不能作眩,當以治痰為主,而兼用它藥。余則曰無虛不能作眩,當以治虛為主,而酌兼其標。孰是孰非,余不能必,姑引經義,以表其大意如此。”
張景岳在對眩暈進行辨證治療過程中,始終將人體看做一個有機的整體,并對眩暈病機的定位進行了具體分析,并分為上虛和下虛。在治療“上虛致眩”時,張景岳將眩暈“上虛者”辨為“陽中之陽虛”,“宜治其氣”,如“四君子湯、五君子煎、歸脾湯、補中益氣湯”,“如兼嘔吐者,宜圣術煎大加人參之類”。同時,張景岳在治療上虛的同時也不忘在下的病機:“頭眩雖屬上虛,然不能無涉于下”。在治療上,重視對下焦氣血精氣的補充:“然伐下者必枯其上,滋苗者必灌其根,所以凡治上虛者,猶當以兼補氣血為最,如大補元煎、十全大補湯及諸補陰補陽等劑”。
在治療“下虛致眩”時,認為眩暈屬“下虛者,陰中之陽虛”,“宜補其精,如五福飲、七福飲、左歸飲、右歸飲、四物湯之類”。根據《靈樞·海論》中:“腦為髓之海……髓海不足則腦轉耳鳴,脛酸眩冒。”腎屬水,為先天之本,水火之宅,主藏精,生髓充腦。精不足以生髓,髓海不滿而病眩暈,故對“下虛致眩”之證,應以補腎為務。有學者遵循《難經·四難》“損其腎者益其精”之旨,治老年髓海不足之眩暈,不僅注意滋補腎陰和溫柔腎陽,并且還常用“血肉有情之品”以填精益髓, 切中病機而取效[4]。
張景岳在對眩暈的辨證上提倡“無虛不作眩”,但他也提出治療中應當“因機應變”,采用“以治虛為先而兼治為佐”的治療方法。根據“所載病源者,當各因其證求而治之”的治療思路,他對眩暈的兼證進行辨別:“或有火者,宜兼清火,有痰者,宜兼清痰,有氣者宜兼順氣,亦在乎因機應變”。現代應用地黃飲子治療地震后眩暈,以養陰潛陽、交通心腎,如素體陰虛較著者加龜甲膠,兼耳鳴者加磁石,兼頭疼者加僵蠶,兼血瘀者加丹參、川芎,兼脘痞者加砂仁、陳皮,方義與病機合拍,主治與證候相符,故獲良效[5]。另有學者以歸脾湯為基本方合平肝之品組成歸脾定眩湯, 治療內耳眩暈癥,此類患者以腦力勞動者為主,其發病多因勞心思慮過度、營血暗耗、心脾俱損、肝失柔潤、風邪上擾所致[6]。
另外,張景岳從眩暈的實證與虛證發病率判斷:“虛者居其八九,而兼火兼痰者不過十中一二”。因此,針對辨證屬于實證的眩暈,在治療上格外謹慎,提出“如大黃末之治眩暈不可當,惟痰火之雍者宜之,黑錫丹之重墜,惟氣實于上者宜之”,“第恐眩暈一證,實痰實火者無幾,而亦非上盛之病,此古方之有宜否用者,不可不審”。
頭痛與眩暈病位都在頭部,二者在組方用藥上多有混淆,而張景岳側重討論了頭痛與眩暈的區別。認為頭痛與眩暈在病機上的區別是“頭痛之病,上實證也,頭眩之病,上虛證也”,并引用內經中對頭痛和眩暈的辨識:“頭痛巔疾,上實下虛”,認為“此以邪氣在上所以為痛,故曰上實也”,而內經中對眩暈的病機認識是“上氣不足”、“上虛則眩”,因此張景岳提出“上力不勝,陽之慮也,豈上實乎”?根據虛實辨證的不同認識頭痛與眩暈。在治療方面,“蓋上實者,宜降宜抑,上虛者,最不宜再伐生氣,此上實上虛之旨,有不可不辨,而誤則害矣”。
另外,通過對頭痛與眩暈的辨別也論證了“無虛不作眩”的病機:“而后世諸家,如嚴用和,楊仁齋輩,有曰結而為飲,隨氣上逆者,有曰疲勞過度,下虛上實者,有曰腎家不能納氣,使諸家氣逆奔而上者,即如朱丹溪亦曰痰在上,火在下,凡此皆言上實也。”
張景岳的學術思想對后世影響頗深,其學術巨著《景岳全書》,堪稱是一部指導臨床實踐的醫學寶典,其對眩暈的論治也是后世治療眩暈的重要準則。后人在張景岳對眩暈“無虛不做眩”的論述基礎之上,對眩暈的病機和治療進一步闡發。如尤在涇倡綜合立論,主張“水虧于下,風動于上,飲積于中,病非一端”。秦景明在《癥因脈治·眩暈總論》中認為陽氣虛是本病發病的主要病理環節。徐春甫《古今醫統·眩暈宜審三虛》認為“肥人眩運,氣虛有痰;瘦人眩運,血虛有火;傷寒吐下后,必是陽虛”[7]。龔廷賢《壽世保元·眩暈》集前賢之大成,對眩暈的病因、脈象都有詳細論述并分證論治眩暈,如半夏白術湯證(痰涎致眩)、補中益氣湯證(勞役致眩)、清離滋飲湯證(虛火致眩)、十全大補湯證(氣血兩虛致眩)等,這些后世醫家的立論和臨證經驗,或多或少都受到張景岳“無虛不做眩”的思想影響,時至今日仍然值得臨床借鑒。
[1] 嚴用和.重訂嚴氏濟生方[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80:113.
[2] 朱震亨.丹溪心法[M].上海: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59:233.
[3] 明·張介賓.景岳全書[M].趙立勛,校注.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91:392.
[4] 張長順.從肝脾腎論治老年眩暈體會[J].長春中醫學院學報,1997,13(62):15-16.
[5] 石志霄,石恒錄.應用地黃飲子治療地震后眩暈證[J].中醫雜志,2009,50:91.
[6] 孫靖.歸脾定眩湯治療內耳眩暈癥56例臨床觀察[J].湖南中醫雜志,1995,11(2):45.
[7] 徐春甫.古今醫統[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9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