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章歸來

王小元

在中國手機行業，黃章從來都是一個傳奇一般的名字。

出身粵北農村，連高中都沒有讀完；曾廢寢忘食地研究粵菜，又用3年時間將魅族打造成國內MP3第一品牌；當魅族在MP3市場如日中天之時，又強行將魅族乃至之后的整個中國手機產業引領至模仿“iPhone”的嶄新階段；一手開創“粉絲營銷”手段，后被雷軍發揚光大，并與之結成一段有名的江湖“恩怨”；習慣于將自己隱藏在媒體閃光燈背后，卻以偏執地態度提升魅族手機的使用體驗，甚至有報道說他每開發一款新手機時都會用木材雕制成手機模型，然后反復修改，以求盡善盡美……

而今，當移動互聯網大潮洶涌而來，小米、華為等國內手機廠商強勢崛起之時，這個曾經的內心純凈者，一些人眼中的“固步自封者”終于再也無法平復內心的波瀾，高調歸來。

只是，在這樣一個瞬息萬變的移動互聯時代，黃章能否捍衛自己昔日的榮光？

2月12日，一則微博驚現網絡。

“大家好！我剛從火星回到地球，我將以最開放的心去包容，去接納這個世界。大家都知道我們營銷做得爛，從今天開始，我就要告訴更多人知道，除了小米手機之外，還有更好的魅族手機可以選擇。”這則微博出自黃章，那個手機行業中如傳說一般的男人，線上線下一大群“煤油”（魅友）對其頂禮膜拜，而黃章和小米教父雷軍之間的江湖恩怨也早已成為IT行業中的趣談。

不久，一則據稱是魅族公司內部會議的視頻也被黃章搬到了網上，在視頻中，黃章手拈香煙，吞云吐霧，以一口濃重的客家口音宣誓著自己將引領魅族重登中國手機行業頂峰的雄心。他甚至表示，在中國做手機只有3個人可以取得成功，這3個人就是雷軍、周鴻祎還有他自己。

至此，曾經中國手機業界的傳奇人物——傳說中的J.Wong（黃章的網名），在闊別魅族公司日常經營長達四年之后，以一種引人注目的方式回到了中國手機行業中心。

四年前，這位在業內以“低調、個性、偏執、對產品極致追求”著稱的魅族董事長，選擇了淡出日常管理。

2011年之后，作為國產智能手機的先驅，魅族的光芒逐漸被小米掩蓋，后者在吸取借鑒魅族的成功經驗后，依托移動互聯網與資本運作，對傳統手機產業進行“顛覆式創新”。作為先驅者的魅族，顯然無法坐視對手蠶食自己的領地。而黃章復出之后提出的“變革方案”，在某種意義上亦有向對手“致敬”之意：擁抱互聯網營銷，并尋求與外部資本的合作。

然而，魅族的變革，是否有些姍姍來遲呢？

黃章原名黃秀章，身材瘦弱、容貌平凡。上世紀70年代初出生于粵北梅縣農村，高一未完就被學校開除。16歲的黃章身上帶著不到一百元錢前往深圳闖蕩。

少年時代，黃章對技術有一種迷戀。據黃自述，少年時口袋里有10塊錢就敢花7塊錢去買個無線電設備。一次，他甚至拆了村里第一臺電視機。瘋魔般的執著使他脫穎而出，成為其中的佼佼者。

有媒體報道稱，黃章曾做過短期的粵菜廚師，最終，不知因為什么原因，黃章放棄了做廚師，進入了電子行業。自此如魚得水。

2002年，黃章出任新加坡合資企業愛琴公司總經理。領導這家企業從已日薄西山的VCD行業轉型為音響、功放、MP3企業。在他主持之下，2002年的愛琴MP3產品有了當時聞所未聞的功能——20小時超長播放、128MB內存、免驅動連接電腦等等，這些讓愛琴的MP3產品名聲大振。但他對于技術的瘋狂追求注定讓他和新加坡股東的經營理念發生沖突。之后，黃離開愛琴。

2002年底，黃章投入10萬元現金，創業魅族。2003年6月，魅族第一款MP3隨身聽產品上市，與此同時，魅族的網站和論壇開通。此時，這個曾經的鄉村少年已邁過而立之年，他在論壇注冊了一個英文名，從此搖身一變，以“J.Wong”的英文名廣為人知。也是在這個時候，魅族特有的“粉絲營銷”方式形成雛形，此法被今天的雷軍發揚光大。

J.Wong積極地通過論壇與用戶互動，并由此確立了魅族的售后服務風格——哪怕產品已經停產，黃章還是會在論壇上回答有關問題，研發部也依然會推出停產機型的新軟件版本。就這樣，不靠廣告，魅族的口碑，卻日積月累，一個用戶一個用戶地逐漸積累起來。

黃章幾乎每天都在論壇上接受“采訪”，只對用戶，不對媒體。在這里，黃章不是黃章，而是J.Wong：他癡迷于技術，重視客戶體驗；時常出沒在深夜，對用戶的問題回應很快；他性格直率，強硬粗暴，對意見者動輒斥以“滾”、“請繞道”、“請離開”，甚至罵臟話；外界看起來極端自我和封閉，在他看來十分自得；對于夸贊、崇拜他的話語，他十分消受并選擇性回復；產品不斷跳票（M8發布晚了一年，M9發布晚一年半），他總能自圓其說，并令之成為粉絲更忠實擁護魅族的理由。比如說，新產品 跳票是因為精益求精，發現問題，開的模廢掉也在所不惜，打回去重新做，為此虧損幾千萬。

彼時正值中國MP3市場的黃金期，魅族伴隨著整個行業的爆發式增長進入上升通道。2006年，魅族銷售額超過10億元，無論是外觀的生產工藝，還是聲音質量，都達到了國產MP3的巔峰。

在野蠻生長了幾年后，2007年，黃章出人意料地決定放棄銷售額高達10億元、為其帶來巨大榮耀的MP3，轉而投資智能手機業務。

2009年初，魅族第一款智能手機M8，一經上市就引起巨大轟動。在波導、科健、夏新等第一批國產手機廠商敗退之后，魅族順理成章地登上“國產第一智能手機”的王座。

魅族能夠在當時獲得“國產第一智能手機”的殊榮，除了MP3時代積累下來的生產研發技術、銷售渠道等優勢外，還有魅族當時獨特的“論壇文化”。在某種意義上，這可以被稱之為PC時代的“粉絲經濟”。

彼時，在廣大“煤油”心目中，黃章如教主一般的存在。

早在魅族的MP3時代，黃章就已經開始采用“做社區”的方式“自娛自樂”。在外界看來，這一做法并非基于敏銳的商業嗅覺，而是黃章的“無心插柳”。在魅族官方論壇中，J.Wong是一個“熱衷于發燒音響和手機的宅男”，而他在用戶中的魅力和號召力，正是由此而來。

比如，黃章會花幾十萬快遞費給每個用戶快遞耳機海綿套，對于這樣的小東西，快遞成本比海綿套本身還要貴出幾十倍。而這件為魅族用戶津津樂道的事情，起因似乎是黃章在魅族論壇上的心血來潮。并且，魅族很早就實行了產品“換購”制度，而這使得魅族的種子用戶，牢牢黏附在品牌周圍。

這在今天看來，也許并不新鮮。但在當時，基于魅族的“論壇文化”，這使得魅族相比于同期的諾基亞、摩托羅拉以及“中華酷聯”等傳統豪強，更為看重用戶的真實體驗，并且，他們希望依據用戶的直接反饋來改良產品。

就這樣，不依靠傳統的廣告投放，魅族以自己的論壇為基礎，培養出大批忠實擁躉。在論壇上提出的任何技術問題，都可以第一時間得到解答，甚至一些建議可以在日后的產品更新上得到體現，然后經過用戶的口碑傳頌，產品在無形間得到進一步的升華。從第一款MP3到第二款手機——M9，魅族沒有開過一場正規的新品發布會，但依舊吸引了無數粉絲的追隨和熱捧。

正是黃章生動的嬉笑言罵，讓魅族與粉絲實現了“無縫連接”， 而這些粉絲恰恰是魅族日后發展手機業務的重要基石。通過黃章與用戶在論壇上的互動，魅族利用互聯網這種最為快捷的方式在第一時間獲取用戶的反饋，這樣一來，魅族就很好地借助了外力，把復雜的測試、售后反饋環節攻克掉，依靠著海量粉絲來幫助完善系統，修復BUG。

黃章在復出之后的內部講話中表示：市場推廣不再是叫賣式，要結合產品來推廣品牌理念，這種推廣本質上是一種社交，是實際產品及價值觀與社會大眾的共鳴。這一論斷，顯然可以從魅族此前的“論壇式營銷”中找到影子。

然而，幫助黃章在PC互聯網時代開創霸業的“粉絲營銷”，并沒有幫助黃章的霸業金身不壞，當移動互聯網和社交媒體興起時，這個PC時代的“互聯網營銷”高手，未能做出及時的適應性調整。

而這，給了后來者機會。

移動互聯網洶涌澎湃，超出了黃章的想象。

當以論壇為基礎的營銷方式，已經不再適合移動互聯網時代。而魅族又未能將PC時代積累下來的優勢，及時轉化為移動互聯網時代的資源，其“國產第一智能手機品牌”的王座，逐漸受到后來者挑戰。小米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推出小米手機之前，小米早就在2010年接連推出了基于安卓的深度定制系統——MIUI以及米聊內測版。那些熱衷于刷機的發燒友，在米聊論壇上討論如何刷機、MIUI系統存在的一些BUG等。在當時，摩托羅拉、三星等主流安卓手機上，全國的小米粉絲每天重復刷MIUI，然后上論壇吐槽或交流心得。

這與魅族以論壇為基礎的營銷方式極為類似，但與黃章以點對點方式為用戶解惑答疑不同的是，小米更樂意發動用戶之間的社交力量——小米在米聊論壇建成了一個“榮譽開發組”，從幾萬人的論壇中抽出一批活躍度相當高的用戶，大概200-300人，他們會和小米內部同步拿到軟件更新的版本。依靠在米聊、微博以及微信等社交媒體，小米充分挖掘了用戶的社交價值。雷軍或是小米每次在社交媒體上引發的話題，都可以引起用戶的廣泛關注。而魅族卻一直堅持在固有的論壇圈子內活動，直到今年2月12日，黃章才設立了自己微博賬號，走出固有的論壇圈子，開始在社交媒體上與用戶互動。但在移動互聯網時代，單純依靠以PC為終端的論壇互動，已經無法滿足營銷需要了。

2011年8月，小米手機第一代發布，售價僅為1999元。而當時，魅族手機的入門價格卻高達2999元。直到2012年12月，魅族發布MX II手機（16G版），才打破了過去一直堅持2999元的入門價格。但2013年7月底，小米手機卻再度推出了價格低至799元的“紅米”手機。

如果說小米的“粉絲營銷”手段來自于對于魅族的“師夷長技”，那么，小米對于資本力量的大力整合則是對于魅族的超越。

自2010年創立以來，雷軍領軍的小米，一直在通過一輪輪融資不斷擴充實力，2010年底，小米完成了4100萬美元的融資，估值達到了2.5億美元；2011年底，小米完成了9000萬美元的融資，估值10億美元；2012年6月，小米再完成2.16億美元的融資，估值已經達到了40億美元；到了2013年8月，小米完成了最新一輪融資，整體估值已經達到了100億美元。

與小米在資本運作上的長袖善舞相比，魅族則顯得步履沉重。與此同時，小米對于魅族的窮追不舍也讓黃章與雷軍的江湖恩怨浮出水面。

2010年7月雷軍曾發微博：“為什么愛魅族，因為魅族是國內少有的用心做事情的公司?！秉S章則在魅族社區回應稱：“我和雷軍是好朋友，并且我也認為如果他投資魅族，帶來的不僅僅是資金。但在我還看不到更遠的未來之前，接受任何投資或上市都是浪費投資人的錢……”；黃章曾對雷軍深信不疑：“朋友歸朋友，商業歸商業，未必要聯系在一起。魅族至今沒有接受過投資，是擔心自己不能承擔起投資人的期望”。并補充稱“雷總已經很有錢了，賺錢不是他唯一的目的，投資也是他一種商業智慧和自我價值的體現。”

一年以后，黃章和雷軍之間的惺惺相惜變成了惡語相向，2011年8月19日，黃章以他慣用的網絡ID“J.Wong”在魅族互動社區上回復某網友主題：“我并不怕他，只是惡心他。曾經以天使投資人身份利用高新區領導關系接觸我套取魅族的商業秘密。從整體理念到手機如何做為何這樣做，開發流程到供應商選擇，生產和銷售，公司狀況和計劃到核心人員介紹和接 觸及財務報表……在他一次次的誠意和領導好心敦促下，我完全被進了圈套。所以請不要在此談論他們，還我清靜。拜托”

2013年小米手機實現1900萬臺銷量，雷軍已經讓小米成為中國近年來最為炙手可熱的創業公司，而黃章率領的魅族，光芒正在暗淡。

黃章決定絕地反擊?！皼]有什么不可以改變的，只要改變有魅力。我從來不為堅持而堅持，不為改變而改變。只要有一天我認為它是正確的，我必須改變?！秉S章稱，對魅族來說，最重要的是保持“魅力”。

然而，黃章的征途并不平坦。

相比2007年，市場格局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魅族既要面對“中華酷聯”等老牌國產手機豪強的競爭，又要抵擋以小米為代表的新興勢力的進逼，更重要的是，在錯失了移動互聯網和資本運作的機遇之后，魅族必須補課。

對于魅族錯失融資良機，黃章直白地表達了“遺憾”。他稱，如果魅族及早引入資本運作，今天收購摩托羅拉的就是魅族而不是聯想，自己過往的做法，并沒有把公司的商業追求放在第一位，更多是從個人角度考慮，好在現在補救為時不晚。

“在智能手機的今天，競爭非常激烈，大家的利潤都是非常有限的，如果繼續靠利潤來不斷成長，無論是員工還是企業都是輸家。”黃章說，“我在家里的時候，經常會收到投資人的意見，但是我曾經對資本、期權有錯誤的認識，股票分給員工，我也不上市，怎么變現呢？現在看來這種想法完全是錯的，只要人家看好你，你的股票就會不斷的升值，賣給誰都要?！?/p>

據悉，此次融資將會開啟員工股票期權制，吸引更多人才、更多投入、更快發展。“融資計劃”本身，已經成為魅族“市場推廣”的手段之一。

對于魅族的未來，黃章認為，魅族最大的競爭力是“魅力”，就是他人對你現有實力以及未來潛力的認可?！癎oogle、Amazon、騰訊為什么市值那么高，股價還一直在漲？就是因為大家都認可它，看好它。”黃章說，“魅族沒有什么不可以改變的，只要改變之后能讓我們變得更有‘魅力’。我從來不為了堅持而堅持，不為了改變而改變。只要有一天我認為它是正確的，我必須改變。”

關于魅族最需要改變的地方，黃章說：“我認為科技型企業最高的競爭是理念的競爭。我不認為Microsoft的技術比Apple差，但Microsoft的落敗，是理念的落敗，是策略的落敗，而不是人才的落敗。魅族需要的改變，具體來講就是要加大產品開發的力度，讓產品更強悍豐富；加大市場推廣力度；引進牛人，一起操盤。”

黃章說，今年要推出四款新產品，價格體系會延續到千元級，根據此前黃章在魅族論壇透露，已知的機型有：pro、mini版本和uni。在今年的CES展上，魅族也開始接觸Ubuntu，未來或將推出搭載該系統的魅族手機。

但移動互聯網對于手機產業的改變，不光是在營銷上對社交媒體的運用，更是對于全新商業模式的考量。誠然，魅族可以利用自主生產加外包的模式解決產能問題，利用社交媒體完成與用戶的近距離接觸，但在渠道方面，魅族目前主要采取“品牌加盟店”模式，與運營商的合作不如“中華酷聯”，在二三線城市的線下實體店也不像OPPO等品牌這樣“接地氣”，在“互聯網”營銷中，又落后于小米。

對于黃章來說，他要做的，不光是擁有引入資本的開放心態，更需要對于魅族的運作模式進行全方位改造。這也意味著，從“工匠”到一個“兼顧研發、營銷、商業模式設計和資本運作”的全能CEO之間，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