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呢喃喃動衷腸 癡癡憨憨盡真情
——評瑤族群舞《白白的褲子，黑黑的哥》

劉慧明 （廣西師范大學 541006）

“啊嘛——呢噻思噻……”從那切切如私語的細話歌聲中，群舞《白白的褲子，黑黑的哥》將人們帶近那隱匿在桂西北地區(qū)瑤山深處的神秘民族——白褲瑤。白褲瑤的阿哥們把先人的血手印留在白白的褲子上，與藏青色的上衣形成鮮明的對比，這對比中充滿了神秘的色彩和民族的力量，他們的歌聲與舞蹈同樣是那么地令人動容。

一、細話喁喁 指尖點點——瑤人風習的動人呈現(xiàn)

三個小伙子將手靠近嘴邊，悠悠地晃著腦袋低聲吟唱，嚶嚶如流水般的綿綿情歌引出了一位美麗動人的姑娘。姑娘扭動著婀娜的腰肢，俯下身去低聲吟和著阿哥的一片深情……舞蹈從燈光初明的那一刻起，便抓住了姑娘小伙兒唱情歌時癡情憨厚的情狀。

瑤族“細話歌”是一種敘說式的吟唱凋，它是只屬于兩個人的綿綿情話，如絮語般輕輕哼唱著兩個人的繾綣心緒。在哼吟聲里，我們看到了一個“醉”字。領舞的男孩時而將心上人高高的抱起，時而緊緊地背著，姑娘蜷臥在他的肩上，低低地唱起歌來，男孩的后背、雙膝，還有他的心，就隨著這呢喃起起伏伏、如癡如醉。群舞的男孩們仿佛是他內心情感的外化，一會兒舉足頓步、撼首蹲顫、雀躍歡騰，一會兒又癡癡地輕哼、呆呆地傾聽。動靜之中、俯仰之間，似有甜甜涓流，細細地灌進心田。

用指尖一點一點地戳動心上人的手臂，這是白褲瑤人表達愛慕之情的獨特方式。當姑娘悄悄地從人群中溜開，一只手臂從人頭攢動中鉆了出來，悠悠地晃著，一個小伙子喜滋滋地上前一把握住，一點一點地用指尖傳遞他的愛意，手背、手腕、小臂……急切切地一把抱住，卻原來那“姑娘”竟是自己的同伴，又羞又惱還被一把推開，大家哄然笑開去。當姑娘與心上人在人群之中聚聚散散，后背那么一撞，小伙子拉起手來傻傻地點啊點啊，姑娘卻嬌嗔佯怒地背那么一轉、手那么一甩……其情狀之憨之趣，令人不免噗嗤一笑。

二、環(huán)臂傴僂 山川為形——人物形象的巧妙捕捉

作品中一“哼”一“看”，將人物刻畫得真實而又個性獨特。哼唱細話歌的形象被編導巧妙地捕捉起來，以附身低吟的佝僂體態(tài)和頷首輕撼的那種癡狀，將一個個瑤家小伙刻畫得憨厚可人。

進入桂西北瑤寨，白褲瑤男子往往喜愛雙臂環(huán)抱、躬身蹲坐著吃飯、抽煙、歇息……作品中雙手交叉握臂蹲坐的主題造型，便取形于此。山區(qū)生活的艱難給了人們一個佝僂的體態(tài)，而這一特征也是和白褲瑤祭祀舞蹈“勤澤格拉”的體態(tài)特征相合的，“勤澤格拉”便呈現(xiàn)出體態(tài)佝僂如猴狀的獨特風味。小伙子們躬身低哼情歌的形象，既有生活依據，又合乎其族人舞韻。

瑤族姑娘那明眸燦燦的“看”，便在這憨樸的群體形象塑造中增添了靈動的一筆。她時而踏上溪中的大石，石上的青苔讓她前仰后擺，她隨著悠遠的歌聲尋覓遠方的心上人；她時而爬上高坡，眨巴眨巴著眼睛應和著阿哥的情歌；她時而俏皮地躍上阿哥的膝頭，凝眸一笑后輕輕地跳開；她忽而在與心上人的深情對視中羞紅了臉……當姑娘悠悠的歌聲響起時，他們的心就在這喁喁的歌聲中貼的越來越近。

生活在深山密林之中的瑤人，常以山喻男子，以溪擬女子。以此為鑒，作品非常準確地把握住了瑤族小伙子如高山般的沉穩(wěn)質樸以及姑娘如泉水般靈動的美。

三、遷想妙得 破觚斫雕——生活語匯的藝術升華

廣西的少數(shù)民族大多好歌甚于習舞，原生態(tài)舞蹈素材的源泉并不算豐富。然而，這個作品與白褲瑤的民風如此契合，這與舞蹈對生活語匯的提煉密不可分。

編導在佝僂抱臂這一獨特體態(tài)的基礎上，結合該民族“矮、穩(wěn)、顫”以及“一順邊”的動律特點，發(fā)展出了各種低重心的步法。這種屈膝狀態(tài)下的顫擺、蹲躍、擰身……結合生活語匯的提煉，使得舞蹈語匯個性十足。

如作品中男子一縱排的舞段，他們雙手撐地，時而側臥著單腳勾起伸出，時而斜趴著兩腳交叉，忽而上下顫悠又突然呆立，擰身向姑娘遠去的方向，這些源于生活中小伙子看姑娘看呆了的語匯，盡得拙野憨傻之趣。他們常以雙手或后背撐地，雙腳交錯起伏，好似在溪邊濯足，而當他們躬背蜷起，姑娘小心翼翼地踏背前行，又仿佛沿著溪石尋覓戀人……

瑤山之中，女子常常背著沉重的背簍傾身微顫而行，這種獨特的行走方式讓編導巧妙地捕捉于作品之中。由于深山阻隔，外界文化影響不深，至今白褲瑤女子仍保留了裙下不著衣物的習俗。方便之時，胯部一扭蹲下，百褶裙撒開遮地。在外來人看來這或許有些可笑，但在編導這里，加上手臂的順勢擺動，形成了獨具一格的甩胯動律。同樣關于百褶裙，姑娘們行走中手臂與裙擺隨著坑洼山路擰晃著的一幕也讓編導妙手偶得，成為雙臂隨腰部擰動形成的橫擺動律。編導的遷想妙得，其對這片神奇土地的藝術熱情，讓許許多多不經意的生活細節(jié)活躍起來，成為獨特又與民族審美風韻相協(xié)的動作語匯。

在民族民間舞蹈的創(chuàng)作中，一些作品過多的是“借”，古典舞身韻、現(xiàn)代舞地面技術、流行舞的動作語匯……又或者是“變”，不當者往往讓民族風格變得五味雜陳。何謂創(chuàng)新？中國的傳統(tǒng)戲曲藝術，其舞姿身段既有生活之升華，亦有古舞之遺風。行路、策馬、啟窗、游船……處處皆可成舞、處處皆取自生活。觀20世紀初期梅蘭芳先生的戲曲舞蹈創(chuàng)新：《天女散花》之“綢舞”、《麻姑拜壽》之“盤舞”，皆取自古代舞蹈文化，而非其時方興未艾之西方舞蹈。“借”與“變”固為創(chuàng)新之道，以生活為師、問津文化何嘗不是上策？

編導從生活出發(fā)，緊扣人物形象特征，創(chuàng)生出令人過目難忘的語匯風格。不僅僅如此，作品勾人處更多的是那真摯的情。山外世界何其紛擾復雜，而在瑤山深處、在舞蹈中，那種簡簡單單、傻里傻氣的愛，從姑娘小伙們傾身相對時的絮絮情話中綿綿流出。作品拙樸真摯，就如同那貫穿始終的細話歌一般，那歌聲低低的，似從肺腑中掏出，幾不成曲調，卻能絆著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