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恨水小說標題中的詩歌

⊙劉偉周林妹［麗水學院文學院，浙江麗水323000］

張恨水小說標題中的詩歌

⊙劉偉周林妹［麗水學院文學院，浙江麗水323000］

通俗小說大家張恨水在小說書名命名中表現出濃厚的詩歌情結，其眾多小說的書名都與詩歌有關，詩歌使其作品充滿古典詩意美：含蓄而又不失雅趣，俗中見雅。

張恨水小說標題詩歌

張恨水以通俗小說家為人所熟知，是章回小說的優秀寫手，一生創作一百多部作品，共三千萬字，可謂是“著作等身”，但是他同時還是一個優秀的詩人。他具有很高的詩歌素養和作詩才能，寫詩填詞是他創作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他不以寫詩詞為業，但每年都有詩詞創作問世，據初步估算，其詩詞作品總數約在三千首左右”①。張恨水的詩詞集《剪愁集》，全書就收入六百余首。“他的詩詞之作，風格獨特，自成一家。尤其他的舊體詩，在當時的文壇上產生過相當大的影響，受到很多近現代文學研究者的肯定和稱贊。”②他的詩詞除去大部分獨立成篇的，相對一部分就是作為小說的有機部分存在而得到發表。他的第一部白話章回小說《青衫淚》，就是模仿《花月痕》創造手法，每回中都有一些詩詞小品。張恨水在小說故事情節、人物形象、思想內容中盡情地展示自己的詩詞藝術功底，比如他的代表作《春明外史》《金粉世家》等作品中，詩歌就發揮敘事、抒情、審美等諸般功能。詩歌與張恨水的創作結下了不解之緣。對于傳統的詩詞，張恨水不僅在情節思想內容上運用，而且在小說書名中也大量地使用。大家耳熟能詳的眾多詩句紛紛出現在他的書名中，例如《大江東去》《楊柳青青》《蜀道難》《人跡板橋霜》《滿江紅》等。張恨水小說標題中的詩歌已經成為小說的有機部分，文字清麗可讀又自然和諧，為廣大讀者所喜聞樂見。有人把張恨水十一部小說的書名連一起就形成了一首余味盎然的詩：

石頭城下夜深沉，似水流年憶此人。

昔日曾經巴山雨，而今感慨楊柳青。

落霞孤鶩記顏色，劍膽琴心有恨聲。

寂寞青春花已去，秦淮空對雨霖鈴。

張恨水許多小說書名命名的靈感就來自古詩詞，他時常運用古詩詞中的一個字或詞，甚至一句詩作為小說的書名，從而使其小說書名充滿濃厚的詩性特征。

《胭脂淚》就取自李煜《烏夜啼》的“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張恨水對這首詩是非常有感情的，“恨水”的名字就來自此詩歌。胭脂淚一指紅色的淚，指女子的眼淚因潤濕了胭脂而變紅，另外也指離人的眼淚是紅色的。這里就是后一種理解，暗含著小說主人公生活的離別愁緒之意。

《劍膽琴心》出自元代詩人吳萊《寄董與幾》詩：“小榻琴心展，長纓劍膽舒。”比喻既有膽識，又有情致，后人以“劍膽琴心”來比喻剛柔相濟、任俠儒雅的人，舊小說中往往用來形容能文善武的才子。

《似水流年》也作“流年似水”，來自湯顯祖《牡丹亭·驚夢》：“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流年指光陰，光陰像川流不息的江水，一去不復返，比喻時間過得很快。

《換巢鸞鳳》來自南宋史達祖的曲詞中“換巢鸞鳳教偕老”一句，“鸞鳳”指新婦，“換巢鸞鳳”，即指女子嫁得其所也。

《斯人記》的斯人是根據杜甫的“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意思下筆。

詩詞在小說書名中的大量出現，具有豐富的美學價值。詩詞在小說標題中的作用，正如錢鍾書先生所說:“理之在詩，如水中鹽，蜜中花，體匿性存，無痕有味。”③以張恨水小說書名的詩詞而論，其作用主要體現在下面三個方面：

第一，營造氛圍，烘托氣氛。《夜深沉》原是戲曲《霸王別姬》中“虞姬舞劍”的一段曲牌名，張恨水巧妙地將這二胡琴曲貫穿小說始終，成為牽系男女主人公悲歡離合的紐帶與情節發展的線索。車夫丁二和與賣唱女王月容的情感糾葛，多數場景都是發生在深沉的夜晚，而且小說的基調就是黑沉沉的清冷悲涼，揭示著社會的冷酷黑暗。“夜深沉”既是故事發生的時間，也象征著丁二和與王月容命運的悲慘，是主人公被命運捉弄和社會惡勢力的威逼象征。《巴山夜雨》被稱為張恨水的巔峰之作，是一部可與巴金的《寒夜》、錢鍾書的《圍城》相媲美的優秀作品。書名借用晚唐著名詩人李商隱的《夜雨寄北》詩句：“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小說以文人李南泉的生活見聞為主線，通過三對夫婦的婚變，展示了各類人物的生活掙扎和生命歷程。巴山夜雨一方面是指主人公所處的惡劣環境，另一方面也指國難當頭文人們的惡劣心境。全文是寫大后方文人們生命的漂泊感。小說風格冷靜真實，在諷刺幽默中貫穿著濃濃的人道主義精神。

第二，抒發人物情感，刻畫人物性格。有些書名中的詩詞就是故事主人公的姓名和性格的體現。張恨水先生有一部以楊柳為題目的小說叫《楊柳青青》，此詞出于《隨園詩話》中所記的“一句詩”——“楊柳青青莫上樓”。柳青是作品中的人名，又是人物出生時的環境。抗日義勇軍連長趙自強的愛妻桂枝，在春光明媚，柳花飛雪的日子里，生了一個兒子。趙老太爺看到眼前兩棵大柳樹“半空中搖曳著翠云堆，便笑著給孫子命了名：‘叫柳青吧。讓這孩子前程遠大，象這楊柳青青似的。’”《落霞孤鶩》是張恨水小說的又一名篇，帶有明顯的自傳性質。落霞孤鶩出自王勃《滕王閣序》：“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作品中落霞與孤鶩分別是主人公的名字，另外落霞與孤鶩的名字在表示他們“時運不齊，命途多舛”的人生歷程的同時，也指出了他們的性格特征。《傲霜花》出自北宋蘇東坡的“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句，傲霜就是指作品主人公的名字華傲霜，又指她堅貞不屈，高雅孤傲的性格。張恨水善于借用詩詞或化用詩句來映襯人物性格、個性，指明情節的發展，使其整篇小說充滿詩一般的韻味,不僅深化了小說的表達意蘊，且使小說增加了某種抒情意味和立體的深度感，從而產生搖曳多姿的蘊藉之美。

最后，標題中的詩詞作隱語，暗示結局。張恨水小說書名中有的是借用詩詞來暗示故事的結局。小說《楊柳青青》，來自“楊柳青青莫上樓”。作者自序道：“我覺得這七個字含義極深，是大可贈予書中的悲劇主角的。春風楊柳，它們給人間一片歡愉，又何嘗不給人間一片悲哀。”④作品以此意境，構成第二十八回的大結局。《北雁南飛》出自小說主人公姚春華和李小秋都愛看的《西廂記》里面的一句：“碧云天，黃葉地，秋風起，北雁南飛。”此句源自《西廂記》中的《長亭送別》，表現崔鶯鶯和張生的離愁別恨。小說情節主要是圍繞舊社會的一對才子佳人展開的，北雁南飛暗指門當戶對的這對戀人最后的結局，有情人未成眷屬。《燕歸來》出自晏殊《浣溪沙》：“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面對花兒凋零，陡生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燕子回來了，仔細看好像認識它。燕歸來暗指楊燕秋從富庶的江南重回荒涼貧瘠的甘肅的過程。《金粉世家》，金粉是指六朝金粉，典故出于元代無名氏《醉花陰·秋懷》：“他他他把六朝金粉收拾去，單單單留下寫恨幾行書。”六朝指的是南朝吳、東晉、宋、齊、梁、陳六個朝代，金粉在古代指婦女妝飾用的鉛粉，常形容繁華綺麗，六朝金粉亦形容六朝的靡麗繁華景象，作品就是借“六朝金粉”的詩詞典故鋪敘豪門貴族總理金銓一家的興盛衰敗史。運用詩詞作為標題，用詞簡潔、含蓄而又耐人尋味。

張恨水作品中一個個含蓄而又富有詩意的書名正是其對詩詞的偏愛以及厚積薄發的詩詞修養的顯現，正由于他對中國古典詩詞深厚的素養和特殊情感，在創作中他才能不落痕跡地把所要表達的內容融入簡潔而又精致的詩性書名中，使作品含蓄而又不失雅趣，俗中見雅，這也許是其成功的原因之一吧！

[1]黃永林.張恨水及其作品論[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2003：122.

[2]馬彥峰.論張恨水對傳統小說的現代化改造[D].西安：陜西師范大學，2010.

[3]錢鍾書.談藝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4：231.

[4]張恨水.張恨水全集[M].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1993.

作者：劉偉，麗水學院在讀本科生；周林妹，文學碩士，麗水學院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輯：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