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南方言單字調實驗研究

○劉文章

（廣西大學 文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4）

一、引言

膠南市是青島市的一個縣級市，膠南方言屬于廣義的青島方言（廣義的青島方言包括了青島市所轄的7區2縣3市的全部方言，狹義的青島方言只包含市南區、市北區、四方區、李滄區等市內四區的方言）。雖然與青島方言同屬官話方言中的膠遼官話，但膠南方言在聲調方面是有一些獨特的地方的。

目前對青島方言的聲調研究是比較充分的。尹梅的《青島方言單字調實驗研究》（2007）運用實驗語音學的手段，研究描寫了狹義青島方言的單字調值，指出當前的青島三字調實際為：陰平（35）陽平（51）上聲（55），在稍后的《青島方言聲調實驗研究》（尹梅，2008）中，更全面深入地以實驗語音學的方法研究分析了狹義青島方言的聲調問題。

有關膠南方言的研究成果較為豐富。賈全紅的《膠南方言研究》（2005）從總體上對膠南方言的語音、詞匯、語法等方面的情況進行了調查研究，其中記錄膠南方言的聲調為：陰平（213）陽平（42）上聲（55）去聲（211）。唐順的《膠南方言語音研究》（2007）在語音調查的基礎上對膠南方言的語音系統及其特點進行了深入細致的描寫概括，其中記錄膠南方言的聲調為：陰平（214）陽平（53）上聲（55）去聲（31）。

但目前尚未見到有對膠南方言單字調進行實驗語音學描寫的研究。無論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山東方言語音概況》還是九十年代的《青島市志·方言志》，乃至于上面我們提到的最后兩篇論文，其對膠南方言聲調的描寫，都是由以聽覺感知為基礎的傳統方法得來的，故而，雖然在調類調型上沒有分歧，但是在調值的記錄上出現了受主觀因素影響的分歧。所以，本文擬就膠南方言的單字調進行實驗語音學的研究描寫，以此揭示膠南方言的確切事實，佐證或校正前人的結論。另外，青島市內四區的方言已經成為三字調，而膠南方言卻依然保持著四字調的格局。就這一情形而言，我們也是很有必要進行一番研究探察的。

二、實驗材料及說明

（一）實驗材料

陰平：哥 低 扒 批 趴 鋪

陽平：爬 敵 踏 拔 鼻 皮

上聲：八 比 他 渴 滴 補

去聲：布 去 地 替 怕 幣

由于主要元音及其過渡是聲調信息的主要載體，聲母、介音、韻尾不承載聲調信息，所以為了實驗結果的精準和操作的方便，選擇的例字主要是具備清塞音和單韻母的，不能滿足的，則選取具備清塞擦音和單韻母的。例字根據唐順的《膠南方言語音研究·同音字匯》（2007）選取，輔以《方言調查字表》的檢測。

（二）實驗說明

發音人：劉建順，50歲，膠南王臺人，不會普通話，一直居住當地，無外地生活史。

錄音時間：2014年1月

錄音地點：安靜的室內

錄音設備：采用華碩電腦，以Adobe Audition 3.0軟件錄制音頻，采樣率為44100赫茲，單聲道，采樣精度為16位。所有試驗例字都以單字形式來讀，每字間隔2秒左右，最終的樣本以WindowsPCM（*.wav）格式存儲。使用Praat軟件對錄音樣本進行分析。

三、實驗依據及數據處理

（一）實驗依據

我們對實驗結果的分析依據的是石鋒（1994）的聲調格局理論。他認為聲調語言（或方言）都具有一個由該語言（或方言）中全部單字調構成的聲調格局。這一格局體現了聲調高低升降的規格和調型曲線在調域空間中的布局關系，是聲調系統的共時初始狀態，是聲調研究的起點。

前面我們已經指出，聲調是由主要元音承載的。所以我們根據Praat軟件顯示出的每個音節的聲調曲線，確定出彎頭降尾，采用掐頭去尾的方法，提取主要元音的聲調段進行研究分析。

我們需要對基頻值進行歸一化處理才能表現出聲調格局的聲學特點。目前學界常用的有石鋒的T值法和朱曉農的LZ法。劉俐李教授在《基頻歸一和調系歸整的方言試驗》（2006）中指出，用這兩種方法對數據進行處理得到的最終結果大致是相當的，但用LZ法得到的值域上下限波動較大（尹梅，2008）。

因此，我們在這里選用T值法。具體公式為：

其中，x是測量點頻率，a是調域上限頻率，b是調域下限頻率，最終得出的T值就是x點的五度值。具體關系為：0～1歸1度，1～2歸2度，2～3歸3度，3～4歸4度，4～5歸5度。

（二）處理方法

首先利用Adobe Audition 3.0軟件對錄音樣本切音分聲調保存。然后利用Praat軟件，根據我們上述所說的掐頭去尾的方法，參照Pitch Tier窗口的音高曲線截取每個單字調的聲調段，對確定出的聲調段運行“十點基頻”腳本，提取每個單字調十個等分點的基頻值數據。每個聲調有六個例字，共取得六十份基頻值數據，全部四個聲調共計二百四十份有效基頻數據。

利用Excel公式求得上面每個基頻值數據的平均值（取整）和標準差（取整），利用Excel圖形向導做出聲調的基頻圖。再將這些基頻值的平均值轉換成對數值，利用T值公式，求出各點T值，再利用圖形向導生成T值曲線圖，根據T值曲線圖最終標記出各聲調的實際調值。

四、結果分析

（一）單字調基頻（F0）均值及其標準差

按照我們前面的處理方法，得到的各聲調在采樣點上的基頻均值及其標準差，見下表：

表1 膠南方言單字調基頻均值及其標準差

根據上表所列基頻均值，利用Excel圖形向導做出單字調基頻曲線圖，如下圖所示：

圖1 基頻（F0）均值曲線圖

綜合表1和圖1分析膠南方言單字調基頻曲線的情況，可以看到：

陰平調基頻曲線起點為136HZ，終點為159HZ，經歷了峰值160HZ以后，尾部略降。總體跨過調域中線，基頻最低點和最高點相差224HZ，從調型上來看，具有升調的特點，屬于中升調。

陽平調基頻曲線起點位于調域上限，為204HZ，終點位于調域下限，為99HZ，是一條高降的曲線，覆蓋了全部調域，整個調型具有高降的特征，屬于高降調。

上聲調基頻曲線大致位于調域中線，后半段頻率較前半段略低，從調型上來說，可以認為是平調。

去聲調基頻曲線位于調域中線以下，前半部分略降，后半部分緩慢上升，具有曲折調的特點。

（二）標準化分析

我們通過以上對原始基頻值的觀察，大致確定了膠南方言單字調的調型走勢。自然，由于音高可變性極大，我們還需要進行標準化處理進一步分析研究。用T值法對原始基頻值進行歸一化處理，得到如下結果：

表2 單字調音高T值表

根據上表數據，利用Excel圖形向導生成單字調的T值曲線圖如下所示：

圖2 單字調T值曲線圖

現在根據表2和圖2的數據，我們可以得到膠南方言聲調特征如下：

陰平聲調的音高處于調域2～4的范圍內，雖然第二取樣點較第一取樣點略降，之后緩慢上升，但從總體上來看，陰平調具有升調的特點。最低T值出現在第二取樣點，為1.94。雖然陰平調的音高主要位于3～4的范圍內，但由于在實際中陰平的升調聽感明顯，所以將調值記為24。

陽平的起點最高，終點最低，貫穿整個調域，是一個明顯的高降調，將調值記為51。

上聲分成了前后兩段，后半段較前半段略低，兩段都具有平調的特點。由于在實際聽感中上聲為平調，降調聽感并不明顯，調值記為44或33皆可。由于前半段略占優勢，故將調值記為44。

去聲聲調位于1～2的范圍內。起點T值0.97，近于2的范圍，總體曲線是明顯曲折的低降升調，與實際中的曲折聽感一致，故將調值記為212。

（三）實驗結果與傳統結果的比較

通過實驗語音學的手段，我們最終確定出了膠南方言單字調的實際調值。可以看到，無論是在調理方面，還是在調值方面，最終的實驗結果都與傳統方言調查得到的結果存在一定出入。

我們將《山東方言語音概況》（錢曾怡，1950s）記錄的青島方言調值（簡作“概況調值”）、尹梅（2007）對青島方言記錄的實驗調值（簡作“尹文調值”）賈全紅、（2005）記錄的調值（簡作“賈文調值”）、唐順（2007）記錄的調值（簡作“唐文調值”）同我們這次實驗記錄的調值（簡作“實驗調值”）一起列表對比如下：

表3 膠南方言單字調各家對比

陰平各家都是記作曲折調，實驗得出來的結果卻是升調。雖然實驗結果在調型和調值上與傳統的記錄完全不同，但并非是實驗結果有誤。事實上，尹梅（2007）在對青島方言單字調的實驗研究中也出現了這一情況。傳統方言描寫一般都是將青島方言的陰平調記為曲折調213，但尹梅通過語音實驗得出的陰平調卻是35。這種聽感記錄為低曲折調而實驗確認為升調的情況并非個案，石鋒在對天津方言和青陽方言的單字調實驗研究中都發現了傳統記錄的曲折調實驗得出的實際為升調，根據易斌 （2006）、Chaung（1970）、Kiriloff（1969）等人的研究來看，漢語普通話的陽平和上聲較為容易相混，也就是說，我們的聽感對升調和低曲折調的辨識存在一定的模糊性（尹梅，2008）。所以，傳統上把膠南方言記錄為曲折調，而我們實驗得出實際為升調是正常的。同時，我們的這一結果也佐證了尹梅（2007）實驗所得青島方言陰平調結果的正確性，可以看到，膠南方言和青島方言之間存在著區域一致性。

實驗得出的陽平調是一個高降調，和傳統記錄的調型一致，但調值存在一定的差異。我們實驗得出的膠南方言的陽平調值反而與青島方言的陽平調值的實驗結果一致。至于是否是由于發音人在錄讀陽平的例字時，較之平時語氣略有加強而導致陽平聲調值的實驗結果和傳統記錄略有差異，還有待于我們在后續的實驗中研究確定。

實驗得出的上聲調是一個平調，與傳統記錄一致，只是調值較傳統記錄略低。在實際發音中，膠南方言的平調往往都是略低的，很難達到普通話平調55的高度，實驗得出的44調值是符合實際情況的。

實驗得出的去聲調和傳統的記錄也存在較大差異。傳統記錄的去聲調都是低降調，實驗得出的卻是一個曲折調。這里需要多做一點說明。本文的發音人是王臺人，在膠南方言中，其腔調是典型的“王臺腔”。典型的膠南方言的去聲為低降調，而王臺、黃山、隱珠等地由于受膠州方言和黃島方言的影響，去聲具有低降升調的特點。對這一調值的記錄，唐順（2007）記作313；賈全紅（2005）在記錄這一現象時候提到，李行杰是把“王臺腔”記作212，與本文實驗結果相同。

五、結語

在青島方言已經變成三字調格局的情況下，與之臨近的膠南方言依然保持著四字調的格局。本文通過運用實驗語音學的方法，從聲學特征的角度描寫了膠南方言的單字調。我們通過實驗得出的膠南方言的單字調與用傳統方言調查得出的結果相比，無論是在調型還是調值方面，都存在著一定的差異。傳統記作曲折調的陰平，實驗得出的結果是升調，與青島方言陰平調的實驗調查結果一致；陽平調的實驗結果是一個高降調，比傳統的記錄調域更寬廣；上聲調的實驗結果在調型上與傳統的記錄一致，但是調值略低；去聲的實驗結果與前人的記錄基本一致。

由于條件所限，我們本次實驗僅對一位發音人的發音情況進行了記錄研究，實驗結果有可能與實際情況依然存在一定的偏差。在后續的研究中，我們將嘗試針對老中青多個年齡段的多位發音人的發音情況展開細致的對比研究，以期更加準確地揭示膠南方言的聲調事實，更好地服務于漢語方言的研究。

（唐七元教授在本實驗的操作過程中給予了大量幫助并對實驗結果進行了細致的評閱糾誤，本文得以成稿是與唐教授的悉心指導分不開的，在此表示誠摯的謝意；同時也感謝發音人劉建順先生不辭辛苦認真配合。）

[1]尹梅.青島方言單字調實驗研究[J].文教資料，2007（34）.

[2]尹梅.青島方言聲調實驗研究[D].南京師范大學，2008.

[3]賈全紅.膠南方言研究[D].蘇州大學，2005.

[4]唐順.膠南方言語音研究[D].山東大學，2007.

[5]石鋒，廖榮蓉.語音叢稿[M].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1994.

[6]朱曉農.上海聲調實驗錄[M].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7]石鋒.語音學探微[M].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

[8]游汝杰，楊劍橋.吳語聲調的實驗研究[M].復旦大學出版社，2001.

[9]劉珊珊.柳州方言單字音聲調聲學實驗研究[J].安陽師范學院學報，20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