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錦城聶永保
妨害作證罪與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的區分
文◎陳錦城*聶永保**
本文案例啟示: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中的幫助行為不同于共同犯罪中的幫助行為,這一犯罪的行為并不以被幫助的當事人知情為前提。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與妨害作證罪的關鍵區別在于前者是針對“物”實施的犯罪,而后者是針對“人”實施的犯罪。
[基本案情]2013年11月3日,余某因酒后毀壞銀行取款機被刑事拘留,其妻子陳某托犯罪嫌疑人劉某幫忙將余某“撈出”。次日,劉某找到負責維修取款機的工程師邱某,邱某如實開具了一張維修價值為14306元的定損單,劉某向銀行賠付了上述損失。之后,劉某又請托邱某出具了一張維修價值為3000元的定損單以及相關賠付證明,后劉某將3000元的定損單和賠付證明提交給了公安機關,余某對這一事實并不知情。同年11月12日,余某因不符合故意毀壞財產罪的追訴標準被公安機關釋放。2014年3月,公安機關發現數額認定錯誤后,再次以余某涉嫌故意毀壞財物罪將余某抓獲。
關于本案的定性,主要有兩種分歧意見:第一種意見認為,劉某的行為構成幫助偽造證據罪。第二種意見則認為,劉某的行為構成妨害作證罪。事實上,本案爭議的焦點在于非當事人指使他人為訴訟活動中的當事人偽造證據的定性問題。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與妨害作證罪在行為對象、犯罪客觀方面存在本質的不同,這些不同正是認定劉某行為性質的關鍵。
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的行為對象是有關他人訴訟案件的“證據”,當然,在查證屬實之前,所謂的“證據”實際上是證據資料或者證據的原始素材。在此意義上,對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中的“證據”應作擴大解釋,即包括證據與證據資料,而不能限于狹義的、已經查證屬實的、作為定案依據的證據。
妨害作證罪的行為對象有兩種,分別是阻止證人作證中的“證人”和指使他人作偽證中的“他人”。訴訟法上的證人是指,知曉案件的相關情況,應當事人的詢問和人民法院的傳喚到庭作證的人。可見,訴訟法將證人限定于“應當事人的詢問”和“人民法院傳喚到庭作證”兩類人中。由于本罪所針對的就是行為人為了阻止證人作證的效果,而實施的妨害作證的行為。因此,本罪中的“證人”還應包括知曉案件的相關情況,但未受到當事人詢問或人民法院傳喚的人。因為,這類人隨時可能因知悉案件的情況而參與到訴訟過程中來。與阻止證人作證中的證人概念不同,本罪的第二種對象采用了一個并不嚴格的概念——“他人”。筆者認為,本罪中“他人”應當包括除行為人之外的所有人。指使他人作偽證可以包括兩種情況,一是使了解案件情況的人向司法機關作虛假的證明,二是使不了解案件情況的假稱了解向司法機關作虛假的證明。因此,“他人”概念更為寬廣,包括知道案件情況和不知道案件情況的人。
就妨害作證罪而言,行為人妨害的是他人對案件客觀事實進行陳述的可能性,而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中,行為人針對的是某種實物形態的對象,因為人的陳述可能采用書面形式記錄下來的,如果行為人采用毀滅、偽造書面形式的言詞證據的方式來進行掩蓋、消滅證據的,應當符合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的構成。當然,對于實物證據而言,其只能是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的行為對象。在本案中,犯罪嫌疑人劉某指使邱某向司法機關出具一份維修價值低于原始價值的虛假定損單以及相關賠付證明,劉某妨害是邱某對案件客觀事實進行陳述,而非邱某所作出的處于實物狀態的定損單。因此,從行為對象分析,劉某的行為認定為妨害作證罪較為合適。
(一)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的客觀行為
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的客觀行為是幫助當事人毀滅、偽造證據。其中的“幫助”是一種實行行為,旨在區別當事人與當事人以外的行為主體實施毀滅、偽造行為的性質,以把當事人排除在該行為主體之外。行為人的幫助行為可以分為當事人知情與當事人不知情兩類。
首先,當事人知情的情況下,行為人為當事人毀滅、偽造證據提供便利,包括準備工具、創造條件等;行為人與當事人共同毀滅、偽造證據;行為人在當事人知情的情況下,獨自行使毀滅、偽造證據的行為都應認定為“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的行為。其次,在當事人不知情的情況下,行為人單獨為當事人毀滅、偽造證據也應認定為“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的行為。在這方面,有人認為,如果當事人不知情,行為人實行毀滅、偽造證據行為就不能算是“幫助毀滅、偽造證據”。在本案中,余某并不知道劉某為了幫自己減輕刑罰,讓邱某幫自己偽造了虛假的定損單。這樣,劉某的行為就不應被認定為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
然而,筆者認為,這并不是否認劉某的行為被認定為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的依據。因為,正如前文所述,這里的“幫助”只是區分行為主體罷了,它是一種立法技巧而已,并非是共同犯罪理論中的“幫助”行為。共同犯罪理論中的“幫助”行為是指為正犯提供物質性的幫助以及精神上的幫助,幫助犯依托于正犯的實行行為。而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中的“幫助”是一種獨立的實行行為,它并非是其他犯罪行為的附屬行為。也就是說,為當事人提供便利條件,讓當事人毀滅、偽造證據的,也構成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的正犯。既然,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的幫助行為是一種獨立的實行行為,那么,當事人的主觀狀態如何(不管知情與否)與行為人的客觀行為沒有關系。成立本罪只要求行為人在主觀上具有減輕當事人的處罰,或者為當事人在訴訟過程中創造有利地位即可。
(二)妨害作證罪的客觀行為
根據刑法第307條第1款之規定,妨害作證罪是指以暴力、威脅、賄買等方法阻止證人作證或者指使他人作偽證的行為。對于這一條文的理解,暴力、威脅、賄買等犯罪手段,是否共同針對組織他人作證與指使他人作偽證是討論的重點。也就是說,條文中的“或”字,究竟是區分了前半部分“以暴力、威脅、賄買等方法阻止證人作證”和“指使他人作偽證”,還是僅僅區分了“阻止證人作證”和“指使他人作偽證”兩者。如果是后一種情況,那么不難確定本罪中的指使他人作偽證的犯罪手段與阻止證人作證的犯罪手段是一致的,即“以暴力、威脅、賄買等方法”。筆者傾向于后一種情況,因為如果兩者的犯罪手段不同,在“或”字之后應當有相應的對于指使他人作偽證的犯罪手段描述,而不是僅有對于阻止證人作證的犯罪手段的描述。例如在民事訴訟法和行政訴訟法中,對于指使他人作偽證,他們是有共同的標準的,其手段就是指使、賄買、脅迫他人。畢竟妨害作證罪是為了維護訴訟秩序而增設的,訴訟法上的規定是具有一定參考價值的。
此外,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民事訴訟法與行政訴訟法對于指使他人作偽證的手段唯獨缺少“暴力”的規定,那么通過暴力的方法讓他人作偽證是否就不構成指使他人作偽證了?有人認為,通過暴力的方法使他人去作偽證,根本不是“指使”行為。[1]在本案中,現有證據只證實了劉某指使邱某作偽證,但對于采取何種手段指使邱某作偽證不得而知。假設,今后偵查機關的進一步取證中,發現劉某對邱某實行毆打,讓邱某迫于無奈而作偽證,難道就不能認定為劉某指使他人作偽證了嗎?暴力、威脅、賄買等方法,從對相對人意思自由的壓迫程度來看,暴力對相對人意思自由所形成壓迫程度是最高的。如果此種行為不考慮到本罪規制范圍內,顯然缺乏有效的規制手段。
通過上述分析可知,“阻止證人作證”和“指使他人作偽證”的犯罪手段是一致的,包括以暴力、威脅、賄買等方法。另外,除了上述三種刑法中明文規定的方法外,我國司法實踐中,行為人通過實施其他的一些方法,能夠達到阻止證人作證效果的,如勸告、囑托、引誘甚至用藥物使他人喪失作證能力的,也應當認定為本罪。
就本案而言,犯罪嫌疑人劉某在當事人余某不知情的情況下,指使余某偽造虛假定損單,使得余某免于刑事處罰。從客觀行為來看,妨害作證罪的行為人要達到偽造證據的效果,就必須通過在知悉案件情況的證人,或者并不知悉案件情況的證人身上采取一定的行為,讓證人作偽證或不作證。而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的行為人要達到偽造證據的效果,并不是通過他人,而是自己親自實施毀滅、偽造證據的犯罪行為。本案中的劉某并不是自己去實施偽造、毀滅證據的行為,而是通過指使邱某去實施作偽證的行為,才達到了偽造證據的效果。因此,從客觀行為考慮,本案劉某的行為應認定為妨害作證罪。
注釋:
[1]吳占英:《論妨害作證罪的客體特征與客觀特征》,載《法學論叢》2005年第12期。
*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檢察院偵查監督二處檢察官[100080]
**江西省永豐縣人民檢察院反貪局檢察官[331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