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昊亮
網絡反版權社會規范之反思
孫昊亮
網絡沖擊著版權制度,網絡環境下版權制度被肆意踐踏,侵權成為極為普遍的現象。在這種情況下,法律與其他社會規范不但背離,而且產生了沖突,這會造成嚴重的后果。這種反版權的規范嚴重威脅著版權制度,甚至影響到人們對法治的信仰。究其原因,網絡反版權社會規范的形成是因為版權邊界的過度擴張,版權法律規范無法與其他社會規范取得一致。因此,我國的版權制度在網絡環境下亟須變革,應當修改完善合理使用和法定許可制度,明確版權的邊界,維護社會公眾的公共文化權利,使版權規范與其他社會規范趨于一致,并最終消除網絡反版權的社會規范。
網絡 版權制度 反版權社會規范 合理使用 法定許可
法律是社會規范的一種,習俗習慣、價值觀念、道德倫理等法律以外的社會規范發揮著非常重要的作用。這種作用甚至超越了法律,成為人們實際遵循的規則。如今在網絡環境下,版權法律制度被肆意踐踏,侵權成為極為普遍的現象。本文認為,網絡反版權社會規范已經形成,如何從社會規范的形成、版權制度的變革等角度對網絡反版權社會規范進行反思,進而對版權制度修改完善,是解決網絡版權保護問題的關鍵。
法律與社會規范的關系多年來不僅僅是法學研究者關注的問題,經濟學家、社會學家都對此建樹頗豐。社會規范有多種形式,其中最為常見的有法律、道德、習慣、紀律等,法律是諸多社會規范的一種。社會治理有賴于制度,而制度不僅包括正式制度還包括非正式制度。正式制度是人們有意識建立起來的并以正式方式加以確定的各種制度安排,它通常是成文的并由權力機構來保證實施,主要指法律制度。非正式制度與正式制度相對,表現為習俗習慣、價值觀念、道德倫理等社會規范。分析和研究法律與其他社會規范之間的關系問題,特別是現代化進程中法律與其他社會規范之間的關系問題,意義重大。正如美國著名社會學家默頓所言,假如大規模違規行為的存在構成了一個事實,并且基本上很難受到制裁,就很有可能“形成所謂‘對制度性的規則的制度化違背’。在這種情況下,一種非正式制度(潛規則)生成了,并取代了正式制度,正式的規則或制度名存實亡,實際上等于被廢止?!爆F在版權領域存在著對法律的“制度化違背”,這種所謂的“制度化違背”表現在很多版權侵權領域中,除了法律站在權利人一側以外,其他諸如“恥辱”、“聲譽”、“道德”等社會規范似乎并不站在權利人一側。對于版權人而言,“盜版有理論”是始終揮之不去的陰霾。在“饅頭血案”中,網民和法學研究者們毫無例外地支持網民胡戈,支持版權人的聲音顯得極為微弱。而“微軟黑屏”事件中,“盜版”軟件使用者的反映似乎完全不像一個“盜版”者。我們不禁感慨,究竟誰才是真正的“強盜”。
除了以上這些事例之外,版權領域的侵權常有發生,每一個網民的上傳、下載是每天必做的“功課”。而每一次鼠標的點擊可能都是一次版權侵權行為。這種情況下,在網絡環境中,對版權法律的“制度性違背”已經形成。人們已經忽視了他們行為的違法性,甚至將“踐踏”法律作為一種常態,不會受到諸如“恥辱”、“聲譽”、“道德”等法律以外社會規范的制約。在這種情況下,法律與其他社會規范不但背離,而且產生了沖突,這會造成嚴重的后果。這種反版權的規范嚴重威脅著版權制度,甚至影響到人們對法治的信仰。
在我們強調法律規范的同時,還應該重視社會規范,它們兩者之間往往是相輔相成的。法律與社會規范的執行機制不同,它們可以在不同的層面上發揮作用,國家不可能替代社區,法律也不可能消滅社會規范。一個缺乏有效的社會規范治理的國家,不可能是一個真正的法治國家。究其原因,主要是因為法律與社會規范在很多方面是互補的,合理的法律可以降低社會規范的實施成本,而社會規范也可以幫助降低法律的執行成本。著名經濟學家張維迎就曾指出,“法學界、經濟學界及其他社會科學過去十多年的研究表明,法律的作用被人們大大高估了:社會規范,而非法律規則,才是社會秩序的主要支撐性力量。”a參見張維迎:《法律與社會規范》,吳敬蓮主編《比較》(第11輯),中信出版社2004年版。本文認為,法律規范確實有其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但是,法律規范的理性不能代替社會規范,就像社會規范也不能代替法律規范的理性一樣。社會規范應該得到充分的重視,即使它是“違背”法律的,當反法律規范的社會規范形成并足夠強大的時候,可以說明該法律規范不適應、至少在此時不適應社會現狀,應當修正。“法不責眾”從某種程度上說是具有合理性的,正如羅伯特·C·埃里克森所言,那些對“促進非正式合作的社會條件缺乏眼力”的立法者只不過又以實際行動造就了一個“法律更多但秩序更少的世界”罷了。b[美]羅伯特·C·埃里克森:《無需法律的秩序——鄰人如何解決糾紛》,蘇力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354頁。法律應當順應,甚至一定程度上依賴于其他社會規范的形成,否則法律只會成為無人問津的條文罷了。
實際上,自版權制度建立以來,反對版權制度的呼聲就此起彼伏。特別是20世紀以來,國外的反版權規范逐漸興盛。美國的“自由軟件運動”中,人們創造了與版權英文Copyright相反的Copyleft(有人譯為“著佐權”)一詞代表與版權制度相反的一種體制。Copyleft是一種利用現有版權體制來挑戰該體制的授權方式,在自由軟件許可證方式中增加Copyleft條款之后,該自由軟件除了允許使用者自由使用、散布、修改之外,Copyleft條款更要求使用者修改后的衍生作品必須要以同等的授權方式允許他人使用以回饋社會。c參見維基百科,http://zh.wikipedia.org/zh-cn/Copyleft,最后訪問日期:2013年11月16日。在國外,許多民間組織針對作品分享與生產之間的特殊矛盾,提出了很多建設性意見,如EFF(電子前沿基金會)推出的自愿性集體授權方案;在紀錄片導演中開展的fair use/best practices行動;由勞倫斯·萊斯格教授等人發起的Creative Commons運動等等。這些運動所倡導的作品使用自治規范大大降低了創作者之間互相學習、借鑒的成本,培育了一種共同體的生活實踐及由此建立起來的公共倫理。d熊 文 聰 : 《后現代主 義 視 角 下 的 版 權 的正當性及 其 邊 界 ——從 個 體 權 利 到 基 于 商談的共識 》 , 載 《 政 治 與 法律》2010 年第6期,第77頁。
國外的反版權規范也逐漸影響到我國。比如,《計算機軟件保護條例》中 “最終用戶責任”條款的事實上的廢除,就是版權領域“螞蟻搬大象”式的公眾影響立法和司法的典型事件。2001年,國務院頒布《計算機軟件保護條例》,由于該條例第24條未對個人使用和商業使用軟件的行為進行區分,這意味著軟件的所有最終用戶無論單位或者個人使用盜版軟件均為非法。該條例一出臺,立即引發社會的廣泛討論。2001年12月23日,新浪網上發表了一份《關于合理保護軟件知識產權的呼吁書》,十幾位評論家和業界人士聯名呼吁,認為我國對軟件版權的保護超越了我國經濟、科技、文化發展的現實水平,超越了WTO標準,超越了世界水平。從現行版權制度的規定來看,追究終端用戶的侵權責任不存在任何問題,包括非商業性用戶在內的所有終端用戶在安裝盜版軟件時,大多要進行復制從而侵犯軟件權利人的復制權??墒?,我國社會卻在這一問題上展開了激烈爭論,結果純粹政策性的意見取得優勢。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審理版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實際上迎合了這一公眾意見。e參見崔國斌:《知識產權法官造法批判》,載《中國法學》2006年第1期,第152頁。2002年10月,最高人民法院公布《關于審理版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21條規定:“計算機軟件用戶未經許可或者超過許可范圍商業使用計算機軟件的,依據著作權法第四十七條第(一)項、《計算機軟件保護條例》第二十四條第(一)項的規定承擔民事責任。”這一條款將計算機軟件侵權的范圍圈定在商業使用,免除了非商業用戶的侵權責任問題。該司法解釋第21條,對軟件最終用戶使用未經授權軟件問題的規定,被視為民間抗議的勝利成果。f參見壽步:《我呼吁——入世后中國首次立法論戰》,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
特別是網絡普及以后,網絡中的反版權規范更加凸現。比如,《饅頭血案》就是網絡環境中網民對版權制度的集體抗爭。g《饅頭血案》最終并未形成訴訟,聲稱“人不能無恥到這樣的地步”的導演陳凱歌也終究沒有起訴胡戈。其中的原因到底是網民和學者們的抗爭還是另有隱情我們就不得而知了。當然,需要說明的是,根據我國著作權法的規定電影的版權除署名權外都應當歸屬于制片人。所以,如果發生訴訟,真正的原告不是導演陳凱歌,而應當是電影《無極》的制片人。網民胡戈利用陳凱歌所拍攝的電影《無極》創作戲仿作品《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的行為,從我國現行《著作權法》的相關規定而言,構成侵權似乎是確定無疑的。戲仿作品《饅頭血案》中幾乎全部采用了《無極》中的鏡頭,顯然不能符合《著作權法》第22條中有關“適當引用他人作品”的合理使用,而網絡傳播也注定超出了“個人學習、研究、欣賞”的范圍?!娥z頭血案》的作者未經版權人授權在網上傳播《饅頭血案》的行為,至少侵犯了作者的三種財產權利:復制權、改編權和信息網絡傳播權,而且作者一些貶損性的情節也涉嫌侵犯版權人的修改權和保護作品完整權。事實上《饅頭血案》的廣為傳播也確實對電影《無極》造成了一定的負面影響。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在這場看上去似乎勝負已定的討論中,不但社會公眾一邊倒地站在胡戈一邊,而且法學界包括知識產權學者也多數支持為“戲仿”行為開綠燈。蘇力教授主張:“由于戲仿的娛樂和批評價值,我國版權法應當基于合理使用原則對戲仿予以保護”。h蘇力:《戲仿的法律保護和限制——從〈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切入》,載《中國法學》2006年第3期。羅莉教授認為:“戲仿在西方國家通常享受合理使用抗辯。中國應當將戲仿明確納入版權權利限制體系加以規范”。i羅莉:《諧仿的著作權法邊界——從〈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說起》,載《法學》2006年第3期。蔡定劍教授更是從憲政的高度對胡戈戲仿行為的合理性進行了論述,他認為:“胡戈的《饅頭血案》之所以符合憲法的保護價值,是因為它搞笑、戲謔的對象具有合理性”。j蔡定劍:《“饅頭血案”與表達自由》,載《浙江人大》2006年第5期。從傳統的版權保護角度而言,這不啻于版權人所遭受的一場“血案”,因為在他們看來“人不能無恥到這種地步”k導演陳凱歌就《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諧仿其作品電影《無極》答記者問的時候,譴責胡戈“人不能無恥到這樣的地步”,并進一步宣稱要提起訴訟,徹底追究侵權責任。。但版權人的這場“血案”似乎目前還看不到任何“昭雪”的希望,《饅頭血案》中信誓旦旦的訴訟不了了之,《晚飯》等新的戲仿作品層出不窮。雖然沒能再激起《饅頭血案》那樣的波瀾,但也恰恰說明了似乎原作版權人與戲仿者似乎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l2006年馮小剛的古裝大片《夜宴》被人惡搞為《晚飯》?!兑寡纭分破娇偛猛踔欣诮邮苡浾卟稍L時表示:“只要不侵權,我們無所謂,這種情況在國外也很多,其實他們還挺有創意的?!眳⒁姡骸丁匆寡纭甸_席 惡搞者借機“蹭飯”》,載《法制晚報》2006年9月15日。這從傳統版權保護的角度而言,無疑是對版權制度的一次“綁架”。
從以上的典型事例可以看出,網絡環境下反版權的規范日益興盛,“廢除版權”的呼聲日漸高漲。在我國,網絡環境下網民對版權制度的忽視有增無減,在P2P軟件、視頻分享網站、微博等領域的“集體侵權”現象說明,我國反網絡版權規范的意識已經逐漸形成。這不僅對于網絡版權的保護,甚至對于版權制度的生存都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可以說在網絡技術的沖擊下,傳統版權邊界面臨著嚴峻的挑戰。傳統的模擬復制環境下,版權邊界制度之所以能夠維系,主要原因在于復制的高成本和低保真性,使大多數人樂于選擇載體商品(如書籍、唱片),傳統的以控制傳播為主要手段的版權制度可以發揮很好的作用。然而在網絡環境下,低成本的作品傳播成為可能,作品得以非商業性的廣泛傳播,這種情況下仍然延用傳統領域的版權制度,顯然不能適應網絡技術的發展。
在版權制度誕生的早期,一部作品可能只能印刷數千冊,而現今網絡時代下一部作品卻可能被以各種傳播方式數以千萬甚至億計地復制。如果認為作者享有自然的、不受約束的、因創作作品而產生的版權,那么這沒有問題,擴張的利益僅僅是作者享有權利的自身擴張而已;但是,如果從激勵理論或者利益平衡的角度而言,這卻存在很大的問題。難道現代的作者需要的激勵理應比300多年前的作者多數千倍嗎?所以,持激勵理論的學者提出剝奪作者阻止他人滑稽模仿甚至一定傳播數量以后的復制權。針對一起著名的滑稽模仿版權糾紛案件,《紐約時報》評論員喬恩·佩雷利斯(Jon Pareles)寫道:“任何歌曲,倘若足夠為人所知從而值得進行一番滑稽模仿的話,版權人往往已經從其唱片銷售、許可協議、活頁樂譜等當中獲得了大量的利潤。有時我都禁不住要提出這樣的建議,任何已經銷量過一百萬(或者可以是兩百萬,或者五百萬)份的歌曲,就應當直接進入公共領域,如同這首歌曲的愛好者們已經把它從版權人那里給贖買回來了?!眒[美]保羅·戈斯?。骸吨鳈嘀溃簭墓鹊潜さ綌底贮c播機》,金海軍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2、28頁。本文認為,在版權制度依然盛行的時代,這種簡單、機械甚至粗暴的做法也許很不合時宜,但是我們可以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網絡使作品的傳播得到了極大的擴張,這種傳播技術進步所帶來的利益擴張,應當或者全都應當屬于作者嗎?
當然,如果作品所帶來的全部利益真的全都歸屬于作者,還有情可原,至少是對作者辛勞創作的一種回報。而實際上,在版權領域,權利的主張者主要是以出版商為代表的商業利益集團。試想一位作者對其去世幾十年之后的利益會有多大的關注呢?主張最大限度地保護版權只是對出版商集團有利罷了,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可以永遠地通過受讓對作品享有專有性權利。由此可見,無限地擴張版權人的權利始終是出版商們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的“伎倆”,無限期地保護版權與將版權擴張到非商業領域一樣,只是為了便于出版商們擴張他們的利益。
傳統的版權領域,由于一切作品傳播都需要有作為載體的商品,所以作品的傳播一開始就是一個商業行為。而且,自由表達如果不能得到出版商的青睞或公權力的支持,則必然難以廣泛傳播。因此,作者創作的三個動力似乎被商業利益這一種動力所吸納。n這三個動力指的是“公權力支持”、“表達自由”和“商業利益”。導致了版權制度作為作品創作激勵而一統天下的局面。網絡使這種狀況發生了改變。首先,自由表達的低成本傳播成為可能;其次,商品媒介物的傳播方式被電子信息的無形物傳播方式所取代。在傳統版權制度的框架下,網絡技術所帶來的作品傳播利益被完全賦予了版權人,版權人的權利被過度擴張,社會公眾的利益被忽視。
正是在這種失衡的網絡版權制度下,法律規范以外的社會規范尋求恢復合理的平衡,因此誕生了反版權的社會規范,這種社會規范是一種社會合理訴求的表現。要解決這一問題,必須從制度上構建合理的版權邊界制度,只有這樣才能使版權制度與其他社會規范取得一致。
本文認為,反版權社會規范的形成是因為在網絡技術的沖擊下版權過度擴張引起的。確定版權的合理邊界,使版權恢復到合理的范圍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根本手段。對于版權邊界的確定在版權制度中主要依靠的是權利限制,而權利限制最重要的是合理使用和法定許可兩項制度。因此,完善合理使用和法定許可制度,就成為了消除反版權社會規范的良方。
(一)開放式立法在合理使用制度中的運用
合理使用制度的立法體例分為“開放式”和“封閉式”兩種?!伴_放式”立法例以美國1976年版權法的合理使用為代表,它規定了合理使用判斷標準的一個“總條款”,而沒有列舉合理使用的具體情形;多數大陸法系國家采用“封閉式”立法例,這種立法例對合理使用行為進行詳細的列舉。但是,在版權制度國際化的影響下,這兩種立法例正走向融合,其基本的趨勢就是“開放式”與“封閉式”相結合,在規定原則性的“總條款”之后再列舉合理使用的具體情形。美國的《數字千年版權法案》(DMCA)對例外和限制情形采取了列舉的方式,《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版權公約》(WCT)重申了《伯爾尼公約》中的一般條款,《歐盟版權指令》在詳細列舉合理使用的清單時,對WCT的一般條款給予了肯定。這表明兼顧一般條款和具體情形的立法模式,應為妥當的立法體例。
面對新技術的發展與挑戰,我國關于合理使用制度的列舉主義立法模式的滯后性、局限性及不周延性日益突出。傳統觀點認為商業使用很難構成合理使用,然而,新技術的發展使絕大部分作品都存在商業性使用,如果商業性使用作為完全排除要件,則很難找到真正的合理使用。在長期司法實踐中,美國法院已經認為僅有商業性使用不能完全否定合理使用的第一個因素,即“作品使用的目的與性質”。創新性目的與公共利益因素已成為合理使用制度中的衡平性要件。o陳明濤:《搜索引擎技術語境下的合理使用分析》,載《科技與法律》2009年第6期,第63頁。
我國《著作權法》第22條和《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6條、第7條規定了版權的合理使用,立法體例采取的是純粹的“封閉式”立法。在司法實踐中這種立法體例逐漸表現出缺乏應有的靈活性、適度的前瞻性和技術的包容性。在數字技術飛速發展、作品類型和使用方式層出不窮的情況下,“封閉式”的立法體例難以窮盡合理使用的范圍,缺乏靈活性,使得本來符合合理使用精神的行為被排除在外,難以實現法律的概括性功能,并最終導致法律規范形同虛設,法律以外的社會規范大行其道,形成了反版權的社會規范。
因此,本文認為,我國應當采取“開放式”的立法模式,即在立法中規定一個一般條款,概括性地規定合理使用的判斷標準和原則,同時盡量列明合理使用的具體情形,以適應復雜多變和不斷發展的現實情況。
(二)合理使用一般條款的規定
在著作權法中規定合理使用的一般條款,對于規范網絡環境下的合理使用制度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本文認為,合理使用制度的一般條款與版權的邊界聯系非常緊密。版權的邊界是確定權利的范圍;而合理使用的一般規則,則是概括地規定他人對作品的使用權。換句話說,版權是作品版權人獨占使用作品的權利,而合理使用是社會公眾非獨占使用作品的權利。這如同在牧場上用籬笆圈定屬于個人所有的范圍,剩余的就是公共領域,社會公眾均有權使用。從具體的一般條款制度設計上而言,如何兼顧網絡環境的特點,判定合理使用的情形對版權人和社會公眾的利益都有著十分重要的影響。對于合理使用的一般條款,美國版權法的“四要素說”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美國《版權法》第107條對合理使用的要素進行了列舉,這是開放式立法中影響最大的一般條款。首先應考慮作品使用的目的和性質,主要考察這種使用行為是否具有商業性質或者是否為了非營利的教育目的;其次還要考慮版權作品的性質;第三考慮同整個版權作品相比所使用部分的數量和內容的實質性;第四考慮這種使用對有版權作品的現在市場或價值所產生的影響。
美國的“四要素”說有其弊端。首先是言語晦澀,意思不夠明確;其次是“四要素”之間邏輯關系不清;第三是缺乏要素間的理論支撐。因此,從版權邊界的角度而言,版權實際上是一種為激勵作者創作而通過法律設定的一種“商業利益分享權”。換句話說,版權只與在市場中所獲得的商業利益有關,判定合理使用應以他人是否利用版權人的作品在市場中獲得利益,以及是否損害了版權人原本應當在市場中所獲得的利益為標準來進行。本文認為,我國應當以以下三個要素來判斷是否屬于合理使用:1.考慮作品的性質,是否具有商業用途;2.考慮作品的使用,是否為商業性使用;3.考慮作品被使用以后,是否造成版權人商業利益的減損。建議在我國《著作權法》第22條增加一款:“對不符合以上列舉情形的作品使用,是否可以不經著作權人許可,不向其支付報酬,應當根據以下因素判斷:(1)作品的性質是否具有商業用途;(2)作品的使用是否為商業性使用;(3)作品被使用后是否導致了著作權人商業利益的減損?!?/p>
(三)網絡版權法定許可制度的完善
法定許可制度的不完善也是導致反版權社會規范的原因之一,當作品使用者無法通過正常渠道獲取作品使用權時,就只能選擇忽視版權制度的存在。隨著互聯網的出現,海量作品得以迅速傳播,網絡媒體轉載、建立數字圖書館等行為未能在法定許可制度中明確規定,使網絡作品的轉載和使用十分混亂。與傳統領域法定許可相對集中的觀點不同,學界對網絡環境下的法定許可的觀點并不統一。有學者認為,應當擴大版權法定許可的范圍,借鑒版權補償金制度的模式,構建數字圖書館信息網絡傳播法定許可制度,并且設計數字圖書館負有的義務和相關的配套管理制度,使數字圖書館信息網絡傳播的法定許可制度更加具有操作性。p馬海群等:《數字圖書館信息網絡傳播的法定許可制度研究》,載《情報資料工作》2010年第4期,第14頁。也有學者認為,雖然在網絡版權制度中確立法定許可規則有其必要性和可行性,但不可盲目擴大法定許可的范圍。對于網絡遠程教育中編制使用的教科書課件,應建立適當的法定許可制度;對于網絡中普遍存在的作品轉載摘編行為,應盡量排除法定許可;對于公益性圖書館等公益機構,要防止其利用法定許可制度謀取公共利益以外的私利。q叢立先:《論網絡版權中的法定許可》,載《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6期,第156頁。還有學者認為,降低著作權市場的交易成本,必須以維持著作財產權的排他性為前提,一方面逐步淘汰法定許可制度,另一方面完善著作權集體管理制度,使定價機制建立于權利人自由協商的基礎上。r熊琦:《著作權法定許可的正當性解構與制度替代》,載《知識產權》2011年第6期,第38頁。可以說,對于網絡環境下的法定許可制度,有擴張說、收縮說還有廢止說。那么,在網絡環境下如何看待法定許可制度,發揮法定許可制度的優勢,為網絡版權的保護提供更多的制度選擇,是我們應該認真思考的。
傳統理論認為,法定許可是對版權的限制,而這種限制的正當性和合理性往往是這項制度受到質疑的主要原因。但是,版權作為一種專有性權利,這種專有性表現在對他人未經許可使用作品的禁止,當這種“禁止權”喪失之后,版權也就名不副實了。這種對于“禁止權”的禁止實際上幾乎在版權制度的意義上否定了版權的存在。因此,法定許可到底是不是一種對權利的限制,應當認真思考。本文認為,為了作品傳播而實施的法定許可,實際上是基于文化傳播的公共利益。而對作品作者所支付的報酬則是一種對其創作的補償。因此,作品的法定許可制度實際上是版權補償金的一種理想方式。版權制度不是保護作者利益的唯一方式,多元化的保護機制已成為人們的共識,從補償金的角度對法定許可制度進行審視,也許可以賦予法定許可制度新的內涵,使其在網絡環境下發揮更大的作用。
未來,網絡環境下的作品傳播更加迅速、便捷,版權利益的實現也更加困難。在這種情況下,不但應當將傳統版權制度中的法定許可應用于網絡環境,而且應當根據網絡技術的特點增加法定許可的內容。本文建議將我國《著作權法》第33條第2款修改為:“作品刊登后,除著作權人聲明不得轉載、摘編的外,其他報刊或者網絡媒體可以轉載或者作為文摘、資料刊登,但應當按照規定向著作權人支付報酬?!边@樣的規定既可以保護版權人的利益,使其財產性權利不至于在網絡環境下落空,也可以方便網絡媒體對作品的使用,還能夠保障社會公眾獲取新聞資訊的權利,可謂一舉三得。更為重要的是,網絡法定許可制度的完善,可以防止按現行制度版權人權利事實上根本無法實現而引發的反版權社會規范。
總而言之,在網絡技術的沖擊下,傳統的版權制度已經不再適應現實的需求,網絡反版權社會規范已經形成。這種反版權的社會規范不但不利于對權利人的保護,更為重要的是會影響人們對法律的信仰,影響法治社會的建立。
本文認為,反版權社會規范的存在是因為版權制度的缺陷所導致的。具體而言,現行版權制度中版權邊界模糊,將版權邊界肆意擴張到一切領域,忽視了作品這一無形財產的公共性,導致了大量文化公共領域被版權所侵占。雖然版權在文化產業領域可以起到激勵創新、鼓勵創作的作用,有利于更多作品的誕生。然而,在公共文化領域,版權制度不啻于一頭猛獸,如果失去“邊界”的禁錮,就會傷害到人類思想的自由表達,損害大多數人的利益。在這種情況下,網絡環境下人們開始用各種方式對抗版權制度,形成反版權的社會規范,也就不足為奇了。找到了網絡反版權社會規范形成的原因,也就找到了解決這一問題的路徑。通過對我國著作權法及相關法律法規中關于合理使用和法定許可制度的完善,增加合理使用的一般性條款,擴大網絡法定許可的范圍,構建符合版權本質屬性的權利限制體系。從而將版權限定在文化產業領域內,合理確定版權的邊界,維護社會公眾的公共文化權利,使版權規范與其他社會規范趨于一致,并最終消除網絡反版權的社會規范。
Network impacts on the copyright system, the legal system of copyright under the network environment is trampled, and network copyright infringement has become a very common phenomenon. In this case, other social norms not only deviate from laws, but also confl ict to, which creates serious consequences. Social norms against copyright seriously threaten the copyright system, and even affect the belief in the rule of law among publics. The reason of the formation of network social norms against copyright is that the copyright boundary is overexpansion, copyright system cannot make agreement with other social norms. Therefore, it is necessary to reform the copyright system under the network environment, modify system of fair use and legal permission, defi ne the boundary of copyright, protect the cultural right of publics, make consistent of the copyright system and other social norms, and eventually eliminate the network social norms against copyright.
Internet; copyright system; social norms against copyright; fair use; legal permission
孫昊亮,西北政法大學教授
本文受西北政法大學“文化產業法”青年學術創新團隊項目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