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慶芳
(南京大學 政府管理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23)
1927年大革命失敗以后,面對強大的敵人和不利的革命形勢,年輕的中國共產黨如何從幼稚走向成熟,求得自身的生存與發展?“八一”南昌起義拉開了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的序幕,之后整整十年,中國共產黨經過反復探索,經過長征的錘煉,逐漸鍛煉出了依據中國國情自主制定戰略和方針的本領。其中,八七會議、遵義會議和瓦窯堡會議這三次重大會議對中國共產黨解決自身黨內問題、處理與對手國民黨的問題以及應對日本外來侵略的政策問題,均具有十分關鍵的作用。依靠自己的力量獨立自主地運用馬克思主義解決中國革命的實際問題,是中國共產黨從幼稚走向成熟的重要轉變,也為抗日戰爭和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奠定了基礎。
1927年8月1日,南昌起義打響了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第一槍,有力地表明了中國共產黨試圖獨自掌握武裝力量以反抗武漢政府叛變行徑的決心,它標志著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的誕生。但它還不是典型意義上的能夠真正將革命引向勝利的群眾性武裝暴動,最大限度上只能說是在中國共產主義運動中出現了軍事力量因素。
隨后召開的八七會議被認為是中國共產黨歷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一個轉折點。這是一次在湖北漢口秘密召開的緊急會議,會議討論通過了《告全黨黨員書》、《最近農民斗爭的議決案》、《最近職工運動的議決案》、《黨的組織問題議決案》等決議,成立了一個九人的臨時政治局作為黨的核心,年輕的瞿秋白成了實際上的中央負責人,毛澤東被選為中共中央臨時政治局候補委員,負責領導湘贛邊秋收起義。八七會議本身的文件并沒有我們日后常提的“實行土地革命和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屠殺政策的總方針”的說法,但作為八七會議的精神,這種概括無疑是正確的。
但是大大小小的起義大多以失敗告終,意味著中國共產黨執行的共產國際“新路線”存在嚴重問題,在城市中心發動革命暴動顯然并不適用于中國的特殊國情。此時,早就有了“上山”思想的毛澤東在秋收起義失敗后,通過“文家市決策”和“三灣改編”,開始向湘南撤退,并于1928年4月與朱德順利在井岡山會師,開始了艱難的根據地開拓歲月。利用國民黨政府內部各派系之間的爭權奪利以及中國農村的政治真空和自治狀態,農村武裝割據變為了現實。
堅持中國共產黨對革命的一元化領導,這是多次革命失敗得出的基本教訓之一,唯此才能表明與國民黨決裂和開展斗爭的決心,才能更好地領導指揮軍隊,團結人民群眾。創建一支新型的人民軍隊,并確立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支部建在連上”,這是開展武裝斗爭的必要條件。認識到中國革命中農民的重要地位和巨大潛力后,土地革命蓬勃發展。雖然在對待中農和富農的問題上,中國共產黨領導層一直存在爭議,導致不少相互沖突的土地政策的出臺。但是沒收地主土地,把土地平均分配給貧苦農民這一基本原則卻從未改變。需要注意的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人在土地運動中最為關心的是如何利用土改問題創造一個有利于實現自己政治、軍事目的的社會群眾壞境。而提高農民的生活水平和促進蘇區生產力的目的只能放在其次。各根據地工農民主政權的經濟、文化和社會建設,使農村根本秩序得以建立,社會動員也得以有效進行。
在共產國際的操縱下,以王明、博古為代表的國際派在六屆四中全會后獨攬中國共產黨中央的領導大權。1931年,江西中央蘇區正式建立,毛澤東的地位得到極大的提升,成為了握有軍權的實力派人物。隨著中央委員會從上海遷到蘇區,中央領導人和毛澤東之間產生了新的沖突,中央蘇區內呈現出一種多極權力的狀態。第五次“圍剿”中,由于博古、李德的指揮失誤,紅軍被迫開始戰略轉移。1935年1月,中國共產黨占領貴州省北部重鎮遵義,并在此召開了一次極其重要的擴大會議——史稱遵義會議。會議的最后階段,毛澤東掌握了會議的主動權,從政治局委員增選為常委,并成為擁有實際軍事領導權的周恩來的助手。遵義會議決議否定了博古的報告,明確指出反“圍剿”失敗的主要原因是“軍事上的單純防御路線”。由此可見,遵義會議后毛澤東進入中央領導核心,首次成為黨的五個最高領導人之一并獲得了決定全黨全軍重大行動的權力,但他仍不是黨的最主要的負責人。遵義會議的總態勢對毛澤東是有利的,因為毛成了過去黨的正確路線的唯一代表,是將來能領導黨和紅軍取得勝利的唯一人選。
遵義會議的召開成為中國共產黨從幼稚走向成熟的標志,也是中國共產黨開始走向成熟的起點。這是黨成立以來第一次獨立自主地對自身錯誤進行認真反思,第一次獨立自主地運用馬克思列寧主義基本原理解決自己的路線、方針政策的會議,是中國共產黨歷史上一個生死攸關的轉折點。在此之前,中國共產黨的一切行動都由共產國際說了算,而共產國際的路線是完全正確的,如果革命進程受阻,那一定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人誤解和誤用了。這種失敗責任轉嫁的權宜之計,使得中國共產黨領導人從陳獨秀到瞿秋白、從李立三再到王明的不斷更迭也沒有改變黨內教條主義的盛行,嚴重妨礙了中國共產黨獨立自主精神的發揮。因而,在中國共產黨成長與成熟的過程中,也在不斷尋求擺脫莫斯科巨大身影的籠罩。1932年中國共產黨開始自籌相當部分的活動經費,經濟上的逐漸獨立也為中國共產黨政治上的獨立奠定了基礎。
遵義會議確定了毛澤東的領導地位。從建黨初期的中國共產黨創始人之一到瑞金期間一名普通的黨和紅軍領導人再到延安時期支配全黨全軍的核心人物,毛澤東在黨內的地位已經有了巨大的變化。如果說毛澤東奉行的是一種政治現實主義的思維方式,那么他與中國共產黨之前的領導人之間的矛盾分歧也許是必然的。不管是李立三的革命理想主義,還是博古、王明的革命浪漫主義,都與毛澤東有著極大的區別,注重現實的穩健路線和熱心革命的激進路線形成了鮮明的對照。而在毛澤東和張國燾這兩位都注重現實的政治家之間,他們的矛盾則主要集中在黨的領導權上,即誰服從誰的問題上,這個問題更難以解決。經過十年理論積累和斗爭實踐的雙管齊下,毛澤東在中共中央和紅軍中的領導地位毋庸置疑。在未來的日子里,毛澤東的戰略也將成為全黨的戰略。總而言之,在尋找生機下的潰逃過程中,毛澤東找到了明確的方向:即工農武裝割據,武裝奪取政權,農村包圍城市。這是當時中國共產黨唯一的生存選擇,因而完全不同于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設想,也與蘇聯的現實示范迥異。
落腳陜北后,中國共產黨領導人了解了在長征路上已經陌生了的國際國內形勢。1935年12月末,中國共產黨在瓦窯堡召開了一次政治局擴大會議,主要分析了華北事變后國內階級關系的新變化,討論了關于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建立抗日聯軍和國防政府等問題。會議通過了三個重要文件:(一)政治決議《中央關于目前政治形勢與黨的任務決議》:當前時局的基本特點是日本帝國主義“正準備并吞全中國,把全中國從各帝國主義的半殖民地變為日本的殖民地”。要與“不同的個人,不同的團體,不同的社會階級與階層,不同的武裝隊伍”聯合,發動、團結與組織全中國全民族一切革命力量去反對當前主要的敵人——日本帝國主義與蔣介石。政治決議的另外一個顯著內容是將“左”傾關門主義看作是黨內最危險的敵人。(二)軍事決議《中央關于軍事戰略問題的決議》:紅軍行動的戰略方針是把國內戰爭同民族戰爭結合起來,準備直接對日作戰力量,但最重要的依舊是保存并擴大共產黨軍隊的實力。(三)毛澤東的報告《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進一步從理論和實踐上闡明了黨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策略方針,是一份綱領性文件,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瓦窯堡會議是遵義會議的繼續和發展,解決了遵義會議沒有來得及解決的黨的政治策略問題,制定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策略路線,有力地推動了全國抗日民主運動的發展。會議標志著中國共產黨國內戰爭戰略的一個轉變,即由土地革命戰爭向抗日民族戰爭轉變,也證明了共產黨總的精神取向的轉變,即從盲目聽從蘇共、相信書本教條到依靠自身努力,壯大軍事力量來應付各種政治現實。早在江西蘇區時代,中國共產黨就有了“外交政策”。1932年4月15日,中國共產黨對日宣戰,同時鼓勵自發的抗日動員。中國共產黨對日本侵略都始終堅持一種大事聲張的反對態度,高舉“民族主義”大旗,不僅使其擁有了合法性,也獲得了更多民眾的支持,從中足以看出中國共產黨整體的政治成熟。
“西安事變”爆發后,中國共產黨最初支持張、楊,要求對蔣介石進行公審,但是經過利弊權衡,最終有條件地促成和平解決,中國共產黨既維持了已獲得的實質地位,又從國民黨方面取得了正式的合法地位。之后盧溝橋事變爆發,國共第二次合作真正得到實現,中國共產黨完成了從“反蔣抗日”到“逼蔣抗日”再到“聯蔣抗日”的三部曲。國共兩黨的“合作—分裂—再合作”表明,共同的強大的敵人壓力使得聯合行動成為可能,而共同敵人的消失和聯合行動的完成則意味著新的政治分裂。在第一次合作中,中國共產黨還處于幼年時期,雖然不斷強調思想上的獨立性,但在實際上卻始終處于不獨立的地位。而第二次合作時中國共產黨經歷了長征的錘煉,政治上開始走向成熟,看似迫切希望放棄革命性質而統一于國民政府,實則堅定地維護其政治和軍事上的自治地位,關鍵問題上絲毫不讓。
自此,擁有了好的理論和相當力量紅軍的中國共產黨發動了廣大群眾,開展根據地建設而擁有了足夠給養的經濟力。同時通過八七會議理清了和對手國民黨之間的關系;通過遵義會議的召開認清了中國的政治現實,一定程度上處理了黨內各派系之間的明爭暗斗,奠定了毛澤東的地位,與蘇聯的關系也有了新突破;而瓦窯堡會議則在全社會宣揚了中國共產黨的抗日主張,贏得了民眾更多的好感和支持。此后共產黨獲得了持續的長足發展,幾乎沒有任何中斷。在總結了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的各種經驗教訓,調整了與競爭者、黨內戰友、國際盟友和外來侵略者關系的方針和政策后,中國共產黨不斷走向成熟,完成了逆境中的華麗轉身,最終贏得了革命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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