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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傳記作者與傳記真實的關系

2014-02-05 22:10:11俞樟華章利成

俞樟華, 章利成

(1.浙江師范大學 江南文化研究中心,浙江 金華 321004;2.紹興文理學院 學工部,浙江 紹興 312000)

古代學者在強調傳記真實性的同時,亦對古代傳記失真的原因作了深入的探討。其中,明代學者方孝孺就此問題作了較為集中的研究與分析,其《晉論》上篇有云:

書不可盡信也,而記載之詞為尤甚。同時而仕,同堂而語,十人書之,則其事各異。蓋聞有詳略,辭有工拙,而意之所向,好惡不同,以好惡之私,持不審之論,而其詞又不足以發之,能不失其真者鮮矣。況于世之相遠或數百年,耳不聞其言,目不睹其事,身不預當時之得失,意揣心構,以補其所不足,而增其所不備;或有所畏而不敢直書,或有舊恩怨而過為毀譽,或務奇炫博而信傳聞之辭,或欲駭人之視聽而駕為浮辨。自左氏、司馬遷、班固不能免乎此弊,況世之庸史,其能傳信而不誣哉?茍不因人君之賢否以考其政之治亂,因行事之忠詐以定其人之功罪,而欲盡信史之言,則奸邪或幸免而無所懲,豪杰之士咸有遺恨矣。[1]

方孝孺所謂的史傳失真的原因,概括起來有四個方面:第一,歷史人物傳記大多為后人所撰,而后人所依據的文獻資料來源于前人,而前人在記錄時,由于詳略、好惡、評價等方面的不同,就同一件事亦會有不同的記載和評論,傳記寫作所憑借的原始材料就已失真,這就造成了傳記文學“能不失其真者鮮矣”的狀況。第二,傳記作者離傳主的時代太遠,無法親眼目睹傳主的為人行事,自然就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之處。為此,有些傳記作家就憑自己的“意揣心構”來加以補充,這必然會造成傳記失真。第三,當歸因于傳記作者個人品行。或因害怕而不敢直書其事,或出于個人恩怨而有意作假,或為務奇炫博而取材不精,或為追求駭人聽聞的效果而多作浮詞。第四,與傳主有無子孫后代有關。傳主的品行再好,如果沒有后代替他寫傳做宣傳,那么他的善言懿行也就不會得到發揚光大;反之,即便他是奸雄,如果他有后代,而且這個后代還是有權有勢之人,那么他的惡行極有可能會被隱瞞,甚至還會有不少溢美之詞。方孝孺的這些論述,都是切中肯綮,言之成理的。而以上四個原因,前三個都與傳記作者有關,由此可見,傳記文學的真實性與傳記作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一、 傳記失真與傳記作者的關系

朱東潤在《陸游傳·自序》中說過:“傳記中的傳主,無論作者主觀的意圖如何力求和史實符合,其實一切敘述都必須通過作者的認識,所以傳主是不是和史實符合,還要依靠作者的認識。因此傳記文學中的傳主,正和一般文學中的主人公一樣,是作者創造的成果。所不同的在于傳記文學的作者,有責任通過自己的學習,求得對于傳主的全面認識。”[2]然而,由于各種原因,傳記作者要么難以對傳主有一個全面的認識,要么受到各種阻力,無法寫出真實情況,從而導致傳記失真的普遍存在。作者未能按照真實性原則寫傳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概括地來講,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是傳記作者使用的材料的不真實導致傳記作品的失真。相對而言,資料占有愈真實愈完整愈豐富愈細致,傳記撰寫成功的可能就愈大。相反,如果材料不真實不完整,甚至欠缺的話,傳記創作的難度就會增加,真實性就不言而喻了。這又可以分為幾種情況。一種是作者使用的第一手材料本身就是不真實的。趙翼在《廿二史札記》卷二三《〈 宋史〉各傳回護處》中談到宋代史傳作品失真的原因時有云:“元修宋史,度宗以前,多本之宋朝國史,而宋國史又多據各家事狀、碑銘,編綴成篇,故是非有不可盡信者。……宋時修國史者,即據以立傳,元人修史,又不暇參互考證,而悉仍其舊,毋怪乎是非失當也。”[3]452《宋史》的人物傳記主要依據當時的家傳、墓志銘、行狀等材料寫成,而這些家傳基本是傳主的親友門生所寫,揚善隱惡的情況比較嚴重,如果《宋史》作者不加分辨考證就直接引用,那么失真就不可避免了。所以許多傳記作家和理論批評家都把杜絕原始材料的失實作為傳記寫作的第一要務。趙翼《陔余叢考》卷七《梁、陳二書》有云:“蓋作史之難不難于敘述,而難于考訂事實、審核傳聞,故不能速就耳。”[4]中國現代傳記寫作的先鋒胡適就曾在《古史討論的讀后感》中提示我們,對于任何證據材料都得問:“一、這種證據是在什么地方尋出的?二、什么時候尋出的?三、什么人尋出的?四、地方和時候上看起來,這個人有作證人的資格嗎?五、這個人雖有證人資格,而他說這句話時有作偽(無心的,或有意的)的可能嗎?”[5]正因為材料的不真實會導致傳記失真這一嚴重后果,所以對材料的考證便成為歷代傳記作家必須做的一道功課。還有一種情況是傳記作者根據傳聞或者已有的古書來創作,也就是采用間接材料寫傳。由于時間隔得比較久,傳聞本身就很難考證,加上古代信息不發達,古書又多為竹簡,攜帶不便。寫書的時候可能想引用古書中的材料,但是面對厚厚的竹簡難以查找,于是便憑借記憶來創作,但是記憶不一定是真實的,從而導致傳記的失真。關于這一點,崔述在《考信錄提要》里有過深刻的分析:“傳記之文,有傳聞異詞而致誤者,有記憶失真而致誤者。一人之事,兩人分言之,有不能悉符者矣;一人之言,數人遞傳之,有失其本意者矣。是以三傳皆傳《春秋》,而其事或互異。此傳聞異詞之故也;古者書皆竹簡,人不能盡有也,而亦難于攜帶,纂書之時,無從尋覓而翻閱也。是以《史記》錄《左傳》文,往往與本文異。此記憶失真之故也。”[6]以上兩種情況,雖然傳記作者使用的材料是不完全真實的,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一定的真實性。在具體的寫作過程中,往往還會出現另一種情況,就是寫傳的人與傳主的時間相隔很久,材料又極少,本身已經有很多理不清的問題,要還原傳主的原貌確實很難。這時,作傳者往往會運用想象來填補空白,從而導致傳記的夸張失實,這方面處理得較好的還是司馬遷。司馬遷在寫屈原的傳記時,由于屈原的事跡在先秦典籍中不見任何記載,許多事情已無法弄得明明白白,如屈原的生卒年月、具體的政治主張、作品的篇數和各篇創作的詳細年代,以及流放的時間與次數等。對這些問題,司馬遷沒有強加解釋,憑空虛構,而是采取“疑則傳疑”的方法,讓這些問題空著,留給后人去研究解決。司馬遷這種處理問題的方法,是值得提倡的。可惜后代有些傳記作者為圖方便,求完整,憑空虛構了一些內容,結果適得其反,影響了傳記的真實性。雖然傳記作品的創作有時避免不了想象,但是承認傳記作品中的虛構性,并不等于允許在傳記文學創造中不顧事實地胡編亂造。楊正潤先生就曾經在《傳記文學史綱》中提出了“傳記中運用想象”的“三種類型”,其中就包含了傳記中使用想象的要求:“一種是根據現有的材料,加以合理的猜測和補充”;“第二種是在不違背基本史實和人物性格的前提下,加以發揮,使人物性格更加豐滿和生動”;“第三種情況是在符合人物性格的原則制約下,進行想象,目的是激發讀者的想象,但是這種想象并沒有史實的根據”。[7]根據楊正潤先生的觀點,傳記文學的想象必須受到嚴格的制約。

二是傳記作者受到外界各種壓力而導致傳記作品的失真。傳記作家在受到外界各種壓力的時候,即使擁有了真實的材料,也很難寫出真實的傳記作品。這主要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懾于統治階級的淫威而不敢秉筆直書。一方面,封建君主常常在修史的詔令中公開提倡據實直書。另一方面,君主又不愿意把祖上或自己不光彩的一面暴露出來,因此,對直書就會表現出既需要又排斥的心理,甚至產生恐懼和忌諱,由此,他們會讓傳記作者來為自己和祖上粉飾。比如,唐高宗在修《太宗實錄》時,一方面高張據實直書的大旗,要求劉仁輒“卿等必須窮微索隱,原始要終,盛業鴻勛,咸使詳備”。[8]63但另一方面又暗中示意許敬宗對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進行貶斥。為此,孫甫就曾很犀利地揭露到:“高宗于許敬宗,非不知其人也。如敬宗修《太宗實錄》移《威鳳賦》事,高宗明知不足傳信,修史尚高下其手,他事固不可信矣。”[9]宋太宗也曾要求蘇易簡等以“昔唐玄宗欲焚武后史,左右以為不可”為借鑒,“善惡必書,無所隱耳”。但是他又以“太祖受命之際,固非謀慮所及,昔曹操、司馬仲達皆數十年窺伺神器,先邀九錫,至于易世,方有傳禪之事。太祖盡力周室,中外所知,及登大寶,非有意也。當時本末,史官所記殊為闕然,宜令至等別加綴緝”[10]第一冊210為借口,命吏部侍郎兼秘書監李至、翰林學士張洎、史館修撰張佖、范杲等同修國史,加以改正。不僅唐高宗、宋太宗會這樣,既讓史臣據實直書以顯示自己的至公至正,又害怕毀壞自己形象而希望有所曲筆,歷朝歷代的君主都有如此復雜的心理。其中,明成祖三修《太祖實錄》可能是最為典型的。為顯示自己的英明,明成祖在兩修《太祖實錄》時曾號召公正直書:“爾等皆茂簡才識,俾職纂述,其端乃心悉乃力,以古良史自期,屬勤纂述,必詳必公。”[11]明成祖是通過靖難之役登上皇位的,所謂靖難之役其實就是一次叛亂,為了使自己的皇位名正言順,朱棣就要求史臣在《太祖實錄》中增加了朱元璋有意讓自己即位的故事。關于明成祖三修《太祖實錄》,清代學者顧炎武曾在《顧亭林文集·答湯荊峴書》中一針見血地指出:“然而再修三修所不同者,大抵為靖難一事。如棄大寧而并建立之制,及一切邊事書之甚略,是也。”[12]在封建君主專制的時代,君主的權力是無限大的,當史家不依照他們的要求進行寫作時,就會惹來麻煩,有時可能是殺身之禍。韓愈就曾在《答劉秀才論史書》一文中指出,史家直書“不有人禍則有天刑”。《后漢書·李法傳》載,和帝永元中,李法上書“譏史官記事不實,后世有識,尋功計德,必不明信”,[13]1601他也為此貶為庶人。再如吳均所撰的《齊春秋》,因為稱“帝為齊明帝佐命,帝惡其實錄,以其書不實,使中書舍人劉之遴詰問數十條,竟支離無對。敕付省焚之,坐免職”,[14]不僅其書被燒,而且官也做不成了;孫盛所寫的《晉陽秋》因為“詞直而理正”,也受到權臣桓溫“關君門戶”的威脅。而一再竄改刪削的《洪武實錄》,被視為《明實錄》“最矯誣之典型”,就因為修撰者受到了明成祖這個極強的統治者的壓迫。當總裁解縉抱定“皆據事而直書”的態度而對篡改歷史有所保留時,結果被朱棣借故下獄。在這種前車之鑒下,繼任總裁的胡廣等人就只有“爰纂錄以成書,實仰賴于圣斷”了。其實,唐代的劉知幾對此已經在《史通·忤時》篇里感慨過:“今館中作者,多士如林,皆愿長喙,無聞齚舌。倘有五始初成,一字加貶,言未絕口而朝野具知,筆未棲毫而搢紳咸誦。夫孫盛實錄,取嫉權門;王韶直書,見仇貴族。人之情也,能無畏乎?”[15]171在“雖任當其職,而吾道不行”的現實環境中,歷代史家寫一些不符合歷史事實的傳記就在所難免了。如陳壽寫《三國志》時,面對當時“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的社會現實和司馬氏的赫赫權勢,為了免遭迫害,就采取了曲筆回護的寫作方法,有意為司馬氏統治集團隱惡揚善。比如高貴鄉公曹髦本為司馬昭的黨羽成濟所殺,但是《三國志·高貴鄉公紀》只是簡簡單單地說了句“高貴鄉公卒,年二十”這樣隨隨便便的話,并沒有絲毫涉及司馬昭弒君的罪惡,一場天大的政治陰謀在陳壽筆下被消解得無影無蹤。所以清代趙翼在《廿二史札記·三國志多回護》中非常憤怒地批評到:“本紀如此,又無列傳散見其事,此尤曲筆之甚者也。”[3]74

還有一種是來自傳主親友的壓力,多見于一些墓志銘的創作上。所謂“墓志銘”,就是把逝者的生平事跡刻在石板上然后埋于墓中的刻石文字。自秦漢以來,風氣漸開,到唐朝已經蔚為大觀。其中,東漢的蔡邕和中唐的韓愈分別代表了兩個朝代墓志銘撰寫的最高成就。但是他們的傳記作品都出現了“諛墓”的現象。蔡邕一生所作碑文甚多,成就也比較高。正如劉勰在《文心雕龍·誄碑》所評:“自后漢以來,碑碣云起,才峰所斷,莫高蔡邕。”[16]128在漢代,蔡邕所寫的墓志銘可算是首屈一指了。《困學紀聞》卷十三有云:“蔡邕文今存九十篇,而銘墓居其半,曰碑,曰銘,曰神誥,曰哀贊,其實一也。”[17]1492蔡邕一生替別人寫了很多墓志銘,但是,據《后漢書·郭太傳》記載,蔡邕曾經跟盧植說過:“吾為碑銘多矣,皆有慚德。唯郭有道無愧色耳。”[13]2227一個傳記作家既然對自己的作品都有“愧色”了,認為除了《郭有道碑》一篇以外都是慚德的,那么它的真實性就不言而喻了。為此,《困學紀聞》卷十三里就毫不客氣地批判到:“(蔡邕)自云為《郭有道碑》,獨無愧辭,其他可知矣。其頌胡廣黃瓊,幾于老、韓同傳,若繼成漢史,豈有南董之筆?”[17]1493章學誠在《丙辰札記》中也說:“蔡中郎學優而才短,觀遺集碑版,文字不見所長。……如胡廣、陳寔諸碑手筆,撰《后漢書》未必長于范、陳。”[18]梁啟超根據他所立的標準來衡量史料,認為“在漢文人中,蔡邕極有名之十余篇碑誄,其價值乃不敵王褒之一篇游戲滑稽的《僮約》……后者乃描述當時社會一部分之實況,而求諸并時之著作,竟無一篇足與為偶也”。[19]從中可以看出蔡邕創作的墓志銘,它的真實性是很值得懷疑的。無獨有偶,唐代的古文大師韓愈,其所作碑志的數量也很可觀,據其門人李漢統計,有“碑志七十六”,占其詩文總數的1/10還要多,現存75篇。其中有一些明顯是“諛墓”之作,如《故中散大夫河南尹杜君墓志銘》。據正史記載,杜兼無惡不作,《舊唐書》說他“兼性浮險,豪侈矜氣”,“故兼所至,人側目焉”。[20]3969《新唐書》也云:“杜佑素善兼,終始倚為助力。所至大殺戮,裒藝財貲,極嗜欲。適幸其時,未嘗敗。”[21]5205而韓愈于墓志中卻大為杜兼貼金,說此人“始為進士,乃篤朋友;及作大官,克施克守……不畜不牧……”[22]云云,只字不提杜兼誣殺“有士林之譽”的部下韋賞、陸楚以及誣奏李藩等惡跡。其實,蔡邕、韓愈的“諛墓”之作,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墓志銘本身與生俱來的特點決定的。曾鞏《寄歐陽舍人書》云:“夫銘志之于世,義近于史,而亦有與史異者。蓋史之于善惡無所不書,而銘者,蓋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義之美者,懼后世之不知,則必銘而見之。”[23]253吳訥《文章辨體序說》亦云:“大抵碑銘所以論列德善功烈,雖銘之義,稱美弗稱惡,以盡其孝子慈孫之心,然無其美而稱者謂之誣,有其美而弗稱者謂之蔽。誣與蔽,君子之所弗由也歟!”[24]墓志銘本是一種應用文體,只不過是“仁人孝子,于幽宮則刻石而埋之”。[25]由此可知,碑志創作并非寫作者個人行為,它是一種敘述死者事跡,表彰死者功德的社會應酬文體,作者在寫作碑志時,自然要考慮那些“仁人孝子”的感受與需要。這種傳統的約定俗成的原則,其實也就構成了對傳記作者的一種壓力。也就是說,他可能無法把已經掌握的所有真實的材料都公布于眾。因為他如果把所有歷史真相都告訴讀者,可能會因此傷害傳主本人或他的親朋好友的感情,所以傳記作者有時會在道義和職責上處于進退兩難的境地。通常情況下,撰碑者為了照顧死者家屬,悼亡安死,不得不抱著為傳主樹碑立傳的目的進行創作,在寫墓志銘時自然就會有意無意地美化傳主,多用贊美之詞。作為中華民族的傳統習性,后世的祭文悼詞也是如此。無論如何揚善隱惡、揚長避短,作為碑志文學的基本要求始終不能改變,這就是所記事實必須真實可靠,有根有據。

其實,不管是統治者還是普通人,凡是要求給自己或親友寫傳的,其中都存在著“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的問題。古代傳記在強調實錄的同時,也主張“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劉勰云:“若乃尊賢隱諱,固尼父之圣旨,蓋纖瑕不能玷瑾瑜也;奸慝懲戒,實良史之直筆,農夫見莠,其必鋤也:若斯之科,亦萬代一準焉。”[16]172他認為傳記作家應該為尊賢隱諱,就像是農夫看見野草要除草一般,這是世代必須遵守的原則。孔子亦云 “吾黨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26]劉知幾雖然認為“國家事無大小,茍涉嫌疑,動稱恥諱,厚污來世”,但是他又承認其合理性,指出“夫臣子所書,君父是黨,雖事乖正直,而理合名教”。[15]114-115由此,隱諱也就成為了傳記文學寫作的一個傳統。所以無論是史傳還是雜傳,其中的隱諱之處確實處處可見,為數不少。正如昭槤《嘯亭續錄》卷三《古史筆多緣飾》里所說的:“古今所謂忠臣孝子,皆未足深信;乃史筆緣飾,欲為后代美談耳!”[27]所謂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如果僅僅是這樣,那是情有可原的,但是更有冒著隱諱的名頭,遮蔽或歪曲了很多事實,或有意略而不寫,或改變說法以合時宜。宋代呂中認為:“修史之弊有二,一曰隱諱,二曰竄易。以史法律之,隱諱之罪小,竄易之罪大。安石《日錄》猶出于隱諱,而章、蔡之修史,則直竄易而已。隱諱之跡雖可欺于一時,而人心天理隱然于言語文字見,終不能自欺;至于竄易,則以私筆為國史矣。”[28]呂中覺得被隱諱的東西,在字里行間還是可以分析出來的,而且也不可能永遠地隱瞞下去,而被肆意竄改過的史傳作品,罪過就大了,因為它“以私筆為國史”,完全是以自己個人的需要和好惡來寫人物傳記的,這是不能允許的。《冊府元龜·國史部》在《自序門》小序中指出,有些史傳作者在自述其家世時,“講世德,敘家范,亦不能無虛美者矣”。顧炎武《日知錄》卷一三《密疏》中就談到這種現象:“自萬歷末年,章疏一切留中,抄傳當憑閣揭。天啟以來,讒慝弘多,嘖言彌甚。予嘗親見大臣之子追改其父之疏草而刻之以欺其人者。”[29]646-647普通人尚且希望對自己的家世有所隱諱而篡改事實,更何況是君主呢!査繼佐的《罪惟錄》就對明成祖在《明太祖實錄》里掩蓋朱元璋大殺開國功臣一事有過清楚的揭露:“即如國初《御制集》載:汪廣洋有罪,遣人追斬其首。《實錄》曰:汪廣洋自縊死。如《庚午詔書》載:廖永忠坐楊憲黨伏誅。《實錄》曰:永忠死,上賻遺甚厚,以子權襲爵。如《御制集》載:朱亮祖父子死杖下。《實錄》曰:病卒。如《奸黨錄》載,李善長坐胡惟庸事逮獄,同其親弟侄赴九府會審。《實錄》曰:帝撫諭流涕歸,乃自縊死。又《實錄》十三年,于李有赦罪溫旨;若《奸黨錄》二十三年,又有負恩悟語。后詞臣錢謙益作《實錄辯誤》,景彰眼見事,尚未能畫一也。”[30]明成祖要求史臣寫的《明太祖實錄》為了掩蓋某些陰暗面,不惜篡改歷史真實。這種自吹自擂的弊病,洪邁在《容齋隨筆·四筆》中也有批評,他說當時的史傳作者在自述其經歷時“或隱己之惡,或攘人之善,并多溢美,故匪信書”。[31]作為史傳作者,是既崇高又嚴肅的,如果本身作偽,這是無法原諒,必須遭到譴責的事。

四是傳記作家個人的道德修養問題。傳記文學是否能堅持真實性,和傳記作家的道德素質,也就是“史德”有很大關系。所謂“史德”,便是史學家章學誠在《文史通義》里提出的“著書者之心術也”。章學誠認為:“穢史者所以自穢,謗書者所以自謗,素行為人所羞,文辭何足取重?”[32]63如果一個傳記作家心術不正,那么他寫出的作品就不會是真實的。大千世界,蕓蕓眾生,古往今來,心術不正的傳記作家不可勝數。有些傳記作者為了滿足廣大讀者的好奇心,過分夸大或有意貶低傳主的歷史地位。傳記評論家塞繆爾·約翰遜曾指出:“如果一位傳記作家只憑個人的了解進行寫作,而又迫不及待地要滿足廣大讀者的好奇心,那么就存在著他的興趣、恐懼、感激和柔情戰勝真實性的危險,不是憑空捏造就要蓄意掩蓋。”[33]漢代王充在《論衡·藝增篇》亦云:“世俗所患,患言事增其實;著文垂辭,辭出溢其真,稱美過其善,進惡沒其罪。何則?俗人好奇。不奇,言不用也。故譽人不增其美,則聞者不快其意;毀人不益其惡,則聽者不愜于心。聞一增以為十,見百益以為千。……蜚流之言,百傳之語,出小人之口,馳閭巷之間,其猶是也。諸子之文,筆墨之疏,(人)賢所著,妙思所集,宜如其實,猶或增之;儻經藝之言如其實乎,言審莫過圣人,經藝萬世不易,猶或出溢增過其實。增過其實皆有事為,不妄亂誤以少為多也。”[34]而劉勰《文心雕龍·史傳》篇對造成史傳失真原因的探討,與王充的分析有相似之處,其云:“然俗皆愛奇,莫顧實理。傳聞而欲偉其事,錄遠而欲詳其跡,于是棄同即異,穿鑿傍說,舊史所無,我書則傳,此訛濫之本源,而述遠之巨蠹也。”[16]171-172劉勰主張史傳的寫作應遵循“實錄無隱”、“按實而書”的原則,反對那種因為“愛奇”而“莫顧實理”的不良習氣。王充和劉勰都認為“愛奇”是傳記文章失真的重要原因之一。為了使史傳寫作能真正做到“務信棄奇”,劉勰要求史傳作者在寫作過程中能認真研究史料,“閱石室,啟金柜,(抽)裂帛,檢殘竹,欲其博練于稽古也”。[16]171采用那些真實可靠的史料來寫,屏棄那些言無實據的史料,這是杜絕史傳失真的有效方法之一。

有些傳記作家是為了保住個人的名利地位而不敢秉筆直書。如沈約撰寫《宋書》時,就從自己的功名利祿出發,大肆頌揚豪門士族,凡是達官顯貴,他都不加選擇地一律為之作“佳傳”,立“美名”;對于那些王侯大臣,如劉裕、蕭道成的篡位弒君,他也統統加以曲意回護。他寫史傳人物,一切以圣意為準,無所謂是非曲直。再如出身于南齊宗室的蕭子顯,他在撰寫《南齊書》時,對其先祖就極盡溢美粉飾之能事。比如對其祖父蕭道成指使王敬則勾結楊王夫殺死宋蒼梧王劉昱一事,他就沒有如實敘寫。尤其是對于宋、齊易代之際的史事,曲筆更多,一場爾虞我詐、干戈相交的奪權換代之戰,在蕭子顯筆下竟然被寫成唐虞揖讓一般,決然沒有半點逼奪弒殺痕跡。《困學紀聞》卷十三指出:“子顯以齊宗室仕于梁,而作《齊史》,虛美隱惡,其能直筆乎?”[17]1565

有的是為了自己的某種私利而故意任情褒貶,歪曲是非。司馬遷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據劉禹錫的《祭韓昌黎文》可知,替人作傳而獲取潤筆費的金額是比較可觀的,“公鼎侯碑,志隧表阡,一字之價,輦金如山,可謂發露真贓者矣”。而世代文人,能像陶淵明那樣不為五斗米而折腰的畢竟不多。在現實中,為獲取潤筆費而故意美化傳主的現象是普遍存在的。顧炎武的《日知錄》卷一九《作文潤筆》中就指出:“《蔡伯喈集》中為時貴碑誄之作甚多,如胡廣、陳寔各三碑,橋玄、楊賜、胡碩各二碑,至于袁滿來年十五、胡根年七歲,皆為之作碑。自非利其潤筆,不至為此。史傳以其名重,隱而不眼耳。文人受賕,豈獨韓退之諛墓金哉!”[29]692魏收在撰寫《魏書》時,曾公開宣稱:“何物小子,敢與魏收作色!舉之則使上天,按之當使入地。”他收了楊休之的好處,無以為報,就對楊休之說:“無以謝德,當為卿作佳傳。”[35]楊休之的父親楊固在做北平太守時,曾因貪污暴虐受到中尉李平的彈劾而獲罪。可是魏收在其傳中竟說:“固為北平,甚有惠政,坐公事免官。”甚至還說楊固受到李平的“深相敬重”。真是黑白顛倒,令人難以容忍。所以劉知幾在《史通·古今正史》篇中激烈地批評道:“收諂齊氏,于魏室多不平。既黨北朝,又厚誣江左。性憎勝己,喜念舊惡,甲門盛德與之有怨者,莫不被以丑言,沒其善事。遷怒所至,毀及高僧。……由是世薄其書,號為穢史。”[15]104

有些是傳記作者在寫作過程中摻雜了個人恩怨,從而導致傳記作品的失真。唐太宗根據“司馬遷與任安書,辭多怨懟”而得出“《武帝本紀》多失實”的結論。認為司馬遷寫《武帝本紀》肯定是帶著個人情感寫的,所以有失真實。但是根據“武帝中年,大發兵事邊,生人耗瘁,府庫殫竭”可以得知“遷所述非過言”。[8]11唐太宗代表了很多后來者的看法,清代學者章學誠在《文史通義》中一針見血地指出,正是有許多像唐太宗一樣的后人“泥于發憤之說,遂謂百三十篇,皆為怨誹所激發”,“于是后世論文,以史遷為譏謗之能事,以微文為史職之大權,或從羨慕而仿效為之;是直以亂臣賊子之居心,而妄附《春秋》之筆削”。面對這種現象,章學誠不得不責問:“不亦悖乎?”[32]65司馬遷是一個有著高尚史德的良史,但是又有幾個傳記作家可以放棄自己的個人恩怨,具備這樣的德行呢?據《舊五代史·賈緯傳》記載,賈緯乾祐中受詔,與王伸、竇儼修晉高祖、少帝、漢高祖三朝實錄。緯以筆削為己任,然而褒貶任情,記注不實。晉宰相桑維翰執政,嘗薄緯之為人,不甚見禮,緯深銜之。及敘《維翰傳》,稱維翰身沒之后,有白金八千鋌,他物稱是。翰林學士徐臺符,緯邑人也,與緯相善,謂緯說:“聞吾友書桑魏公白金之數,不亦多乎?”乃改為“白金數千鋌”。書法如此,他可知矣。[8]611與此相反,傳記作者也有出于報恩的心理為傳主粉飾的現象。比如唐代的沈既濟在《建中實錄》中對楊炎的粉飾。據《舊唐書》記載:“炎為宰相,薦既濟才堪史任,召拜左拾遺、史官修撰。”[20]4034于是,出于報恩之心,沈既濟在修實錄的過程中,利用職權大力贊揚楊炎收復河隴的主張。而事實是楊炎的主張因為引起兵變而流產了。對此,宋人司馬光就在《資治通鑒考異》中分析道:“此恐沈既濟之溢美,且欲附楊炎復河隴之說耳。”[36]針對這種因個人恩怨而導致傳記失真的現象,古今中外的學者已有過充分的探討。清代魏禧提出,傳記類散文的寫作要戰勝自己的感情,不為世俗之情所惑。他在《答孔正叔》一文中說到:“凡所稱譽,務使名稱相實,不為世俗之情所惑。”即便是“尊親如祖、父,亦不可奉以虛美,使吾親為聲聞過情之人”。可是現在“世俗好諛,人己同聲,以至生死謬誤,忠佞倒置。家有諛文,國有穢史,襲偽亂真,取罪千古,皆自一念之不誠始”。[37]他認為造成傳記作品失真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傳記作者的心不誠,如果能誠心實意,不為世俗之情所惑,那么自然能寫出名實相稱的作品來。章學誠《文史通義》也從寫文章要注意“氣”與“情”兩方面提出“文非氣不立,而氣貴于平。……文非情不深,而情貴于正”。[32]64只有心平氣和地來寫文章,才能做到公正客觀,從而寫出真實的傳記作品。法國莫洛亞認為傳記家在寫傳記之前應該抱有這樣的觀點:“這是一個常人,我得掌握關于他的大量文獻與實物資料,以便撰寫一部真實的傳記。在動筆之前,我絕不虛構,而是僅僅接受對于這個人物經過長期周密思考方才體會到的東西,并且準備根據新發現的事實來隨時修改它。我們反對傳記作者依靠先入為主的看法作出判斷,而要求他們從考察事實出發,來表達基本的概念,這些概念隨后還要經過重新獨立研究的檢驗以及謹慎與冷靜地處理,我們需要運用一切文獻材料來闡發主人公的性格。”[38]他主張在傳記寫作過程中,傳記作家要始終以客觀冷靜的態度對待傳主,不能對傳主抱有任何先入之見。近代梁啟超對因個人感情的好惡而使傳記失實的問題,曾有比較深入的剖析。他說:“史家第一件道德,莫過于忠實。如何才算忠實?即‘對于所敘述的史跡,純采客觀的態度,不絲毫參以自己意見’便是。例如畫一個人,要絕對像那個人。假使把灶下婢畫成美人,畫雖然美,可惜不是本人的面目。”他強調作史者“當如格林威爾所云‘畫我須是我’。當如醫者之解剖,奏刀砉砉,而無所謂惻隱之念擾我心曲也”。但是“忠實一語,說起來似易,做起來實難。因為凡人都不免有他的主觀;這種主觀,盤踞意識中甚深,不知不覺便發動起來。雖打主意力求忠實,但是心之所趨,筆之所動,很容易把信仰喪失了。完美的史德,真不容易養成”。[39]雖然具備高尚的史德并不容易,但這是每個傳記作家應該始終努力的方向。

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傳記文學的失真與傳記作家未能嚴格遵循真實性原則是密切相關的。而導致傳記作家未能遵循這一原則的原因是錯綜復雜的,既有客觀存在的一些因素,如材料的不真實,統治階級的淫威與親友的壓力,以及史家一以貫之的“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傳統影響,也有傳記作者本身的道德修養方面的缺陷,或為了迎合讀者的興趣,或為了功名利益,或為了個人恩怨。然而,這些問題是世世代代傳記作家無法回避的,也是傳記文學發展必須面對的問題。我們由衷地希望后來的傳記作家在面對這些阻礙時,能夠始終保持獨立的人格,努力寫出真實的傳記作品。

二、 傳記作者是傳記真實的捍衛者

一篇真實的傳記作品,能使讀者獲取一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正如《論中國文章首宜變革》描述的那樣:“西國之上諭,則下民讀之而能體上意所在。其傳記墓碑,揚其善而不忌其惡,表其瑜而不藏其瑕,一讀之下,可想其人心胸矣。此行文之所以妙天下而饒活氣,富情靈,欲著一偽于其間,不可得也。”[40]可以說真實既是傳記作者始終如一堅持的寫作標準,也是人們評價傳記作品優劣好壞的標準。自古以來,“史氏之法,不溢美,不隱惡,務求其人之似焉”,[41]“雖小善必錄,小惡必記”。[42]對于傳記真實性的問題,還引起了某些帝王的重視。如康熙二十二年十一月初十日,康熙帝召大學士等問修《明史》事,曰:“史書永垂后世,關系最重,必據實秉公,論斷得正,始無偏頗之失,可以傳信后世。夫作文豈有一字一句不可更改者。當彼此虛心,互相推究。即如朕所制之文,亦常有參酌更定之處。今觀翰林官所撰祭文、碑文,亦俱不樂改易。若不稍加更定,恐文章一道流于偏私矣。爾等將此諭傳示修史各官知之。”[43]雍正元年七月十七日,命繼續編纂《明史》。雍正帝諭大學士等曰:“史書務紀其真,而史才古稱難得。蓋彰善癉惡,傳信去疑,茍非存心忠厚,學識淹通,未能定得失于一時,垂鑒戒于久遠也。有明一代之史,屢經修纂,尚未成書,我圣祖仁皇帝大公至慎之心,旌別淑慝,務期允當,惟恐幾微未協,遂失其真,鄭重周詳,多歷年所,冀得良史之才,畀以編摩之任。朕思歲月愈久,考據愈難。目今相去明季,將及百年,幸簡編之紀載猶存,故老之傳聞不遠,應令文學大臣,董率其事,慎選儒臣,以任分修,再訪山林績學之士,忠厚淹通者,一同編輯,俾得各展所長,取舍折衷,歸于盡善,庶成一代信史,足以昭示于無窮。著將滿漢大臣等職名,開列具奏。”[44]乾隆三十年六月二十三日,開館重修國史列傳。“(乾隆)帝閱《實錄》,并參之以國史,以為國史原撰列傳止有褒善,惡者貶而不錄,是以降旨:大臣列傳不宜有褒無貶,徒事夸美,賢臣自當據實立傳,獲罪廢棄之人,亦應直筆特書。據此命將國初以來已有大臣列傳重加考正核實,其未經立傳之文武大臣,并綜其生平實跡,各為列傳。凡立傳均以《實錄》、內閣紅本為據,按事排纂。”[45]如此等等。清初的三位帝王,都認識到傳記修撰者在維護傳記真實性方面的職責,無一例外地要求傳記修撰者要堅持真實地撰寫人物傳記,不能有絲毫的失真。現代學者胡適也認為,“傳記的最重要的條件是紀實傳真”,也就是“要能寫出他的實在身份,實在神情,實在口吻,要使讀者如見其人,要使讀者感覺真可以尚友其人”。[46]但是,要做到真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要克服傳記作者自身存在的一些缺點外,還要排除來自外界的各種障礙。值得欣喜的是,為了堅持真實,許多傳記作家自覺地抵制了來自外部的種種干擾,克服了不少困難,為維護傳記文學的真實性作出了不懈的努力。

在歷史上,有一部分傳記作家能不為金錢所惑,斷然拒絕賄賂。《辭源》上說宋代韓熙載“善為文,載金帛以求銘文碑記者甚多”,但他始終堅持不寫諛美之文。據文瑩《湘山野錄》載:當時有個叫嚴續的大官,曾請韓熙載為他的父親嚴可立神道碑,并表示,只要寫得嚴家稱心如意,將“以珍貨萬緡”相贈。可是韓熙載在碑文中,只是敘述嚴家官秩一類常事,沒有寫一句謬夸之浮詞。嚴家看了很不滿意,希望他加以修改。韓熙載不僅不肯修改,而且還退掉了嚴家所贈之物揚長而去。在臨行前,他還寫了一首詩來表達自己的心志,詩云:“風柳搖搖無定枝,陽臺云雨夢中歸。他年蓬島音塵斷,留取樽前舊舞衣。”雖沒有得到一時的榮華富貴,可是贏得了萬世美名。為了使傳記寫作堅持求真傳信的原則,避免失真的毛病,許多文人提出了不亂寫、不多寫的傳記寫作態度。顧炎武也持這種觀點,他認為當年韓愈如果少寫一些墓志銘,也就不會被后人作為“諛墓”的典型加以批評了。所以他自己就堅持不多寫,不是必須要寫的,又是有益的碑傳文,他是堅決不寫的。

還有一部分作家能頂住外來的壓力,寫出真實的傳記作品。比如,歐陽修在為古文家尹師魯作墓志銘時,盡管傳主是他的至交,他也沒有因此虛美其人。尹師魯是較早寫作古文的人,但并不是宋代古文的創始者,所以歐陽修在墓志銘中沒有把尹師魯當作古文寫作的先驅來肯定,結果引起了尹師魯的親屬和作者一些朋友的不滿,為了回答時人的非議,歐陽修專門寫了篇《論尹師魯墓志》,對墓志的創作意圖和寫作方法進行解釋,認為“若作古文自師魯始,則前有穆修、鄭條輩,及有大宋先達甚多,不敢斷自師魯始也”。歐陽修頂住壓力,堅持己見,不肯改動文章,表現了實事求是的寫作精神。錢謙益因為在清兵南下時率先出城迎敵,所以深為當時文人所不齒。黃宗羲是錢謙益的老友,可是當錢謙益臨終前請黃宗羲為他撰寫墓志銘時,黃宗羲始終不肯答應。墓志銘大多是應傳主的親友所請而寫,一般都以滿足傳主親友的要求為旨歸,這也是墓志銘多諛墓之作的原因之一,像歐陽修、黃宗羲這樣能打破情面,如實照寫的作者,還是比較少見,其精神是極為可貴的。

這種在墓志銘寫作中貫徹不誣不蔽和不惑不徇的求實精神的情況,在唐代有不少。如韋貫之寧可餓死,也不肯為“以財交權幸,任將相凡十余年,荒縱無法度”[21]4092的裴均作墓志銘。陸贄曾推掉了為駙馬田緒之父田承嗣撰寫“遺愛碑”的請求,他在《請還田緒所寄撰碑文馬絹狀》中說道“田承嗣阻兵犯命,靡惡不為”,自己“謬承恩光,備位臺輔,既未能滌除奸慝,匡益大猷,而又飾其愧詞,以贊兇德。納彼重賂,以襲貪風,情所未安,事固難強”。[47]蕭俛也不肯為曾與李師道勾結,阻撓平定淮西叛亂的王承宗撰寫墓志銘,其《辭撰王承宗先銘奏》有云:“王承宗先朝阻命,事無可觀,如臣秉筆,不能溢美。”言下之意如果一定要我寫,那么我只好實話實說,把他的丑行都記下來了。權德輿在為人撰寫墓志銘時,也以“不敢曼詞,而實錄焉”自繩。這種立足史實,不取人情的正直精神,保證了傳記作品的真實性,是值得充分肯定和大力提倡的。

有些人出于對名人名譽的考慮,往往希望傳記作家把那些所謂有損名人形象的材料掩蓋起來,不要寫進傳記之中。惠特曼曾經對準備為他作傳記的特羅貝爾說:“我恨許多的傳記,因為它們是不真實的。我國許多的偉人,都被他們寫壞了。上帝造人,但是傳記家偏要替上帝修改,這里添一點,那里補一點,再添再補,一直等到大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所以他要求特羅貝爾“要說老實話”,不要替他打扮,把他的胡言亂語都要放進去。[48]惠特曼所講的這種現象在名人的傳記中比比皆是,然而,有一些傳記作家是愿意用自己的筆寫出一個真實的偉人的。英國傳記作家屈萊維顏在為他的舅父畫家麥考來做傳時就是如此,他并沒有照一般人希望的那樣去做,他說:“有一派的議論我看是無從奉命的。批評家對我說,只要我把那些理智褊隘,或政見偏頗的信札或日記刪掉一些,你就能為麥考來的名譽著想,或是能多多幫助麥考來的忙了。但是我認為我的事業應當把我的舅父的真相寫出來,而不是把我的、或是他人對他的希望寫出。倘使在為麥考來寫真的時候,必然有損于他的遺念,那么我只有任別人去做了。但是我既然工作以后,我對于所寫的這一點,我要自省的不是這一點寫得好看不好看,而是這一點像真不像真。在我們這些有機緣和他接近的人,都認為他的一生經得起嚴正、乃至精密的觀察,實際上我的信任也沒有錯誤。”[48]對于同一個人來說,他再美好也有瑕疵,只有把這兩方面都寫出,才能還原出一個完整的人。黑格爾贊賞荷馬作品里的人物,“每一個英雄都是許多性格特征的充滿生氣的總和”,“每一個人都是一個整體,本身就是一個世界,每個人都是一個完滿的有生氣的人,而不是某種孤立的性格特征的寓言式的抽象品”。[49]明代的李夢陽就曾揭露“古之文,文其人如其人便了,如畫焉,似而已矣。是故賢者不諱過,愚者不竊美。而今之文,文其人無美惡皆欲合道,傳志其甚矣,是故考實則無人,抽華則無文”。[50]不僅古人如此,近現代傳記作家亦如此。魯迅、茅盾可謂是現代文學界泰山北斗式的人物,為這樣的人物寫傳記,作家少不了會受“為尊者諱”觀點的影響,過分地把偉人性格缺陷或錯誤行為一味回護、掩蓋。難能可貴的是一些傳記作家始終能堅持傳記寫作的真實性原則,公正客觀地寫出真實的人物形象。如王曉明的《無法直面的人生——魯迅傳》就不像一般傳記,把魯迅偶像化、抽象化和神化,而是能比較準確地抓住魯迅精神的內核與實質,寫出魯迅矛盾復雜的性格特征,指出“魯迅一生所經歷的,當然最多是痛苦,他的思想的特質,也確實偏于陰暗,但是,他也收獲了許多別樣的經驗,精神上更有許多別樣的特質,譬如他的幽默感,他的深入骨髓的智力上的優越感,更不必說那種鍥而不舍、強自樂觀的戰斗意識了,它們同樣構成了魯迅精神世界的重要部分,倘若以為他就只有一副痛苦的表情,思路永遠都是陰暗,那就太簡單,反而暴露出我們自己的幼稚了”。[51]同樣,沈衛威的《艱辛的人生——茅盾傳》能以客觀的眼光看待傳主,對茅盾性格上的軟弱與行動上的過失進行了實事求是的分析,指出脫黨與對秦德君的絕情是茅盾一生中的兩大陰影。這里,傳記家塑造出了圓形、立體的人物形象。這種對魯迅、茅盾真實形象的還原不但不會損害他們的偉大形象,反而使人物形象更加可信和可親,更容易使人產生精神共鳴。

墓志銘這類傳記作品的失實,原因在于死者的親友給作者施加了壓力,名人傳記的失真,原因在于社會對名人名譽的考慮,這對傳記作家來說還是比較容易對付的。而史傳的寫作權是掌握在統治階級手里的,封建統治者為了維護本朝或本人的私利,往往會對史傳作者施加種種壓力,甚至以殺戮相威脅,目的就是為了使史傳作者歪曲事實,掩蓋罪惡。在這種情況下要堅持實錄精神,實屬不易。正如劉知幾《史通·直書》里說的那樣:“張儼發憤,私存《嘿記》之文;孫盛不平,竊撰遼東之本。以茲避禍,幸而獲全。足以驗世途之多隘,知實錄之難遇耳。”[15]58然而,在傳記文學發展史上,這種不畏強權,堅持秉筆直書的史傳作家,還是經常可見。比如《晉書·孫盛傳》曾記載了史學家孫盛為求史傳實錄的遭遇:“盛篤學不倦,自少至老,手不釋卷。著《魏氏春秋》、《晉陽秋》,并造詩賦論難復數十篇。《晉陽秋》詞直而理正,咸稱良史焉。既而桓溫見之,怒謂盛子曰:‘枋頭誠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說!若此史遂行,自是關君門戶事。’其子遽拜謝,謂請刪改之。時盛年老還家,性方嚴有軌憲,雖子孫班白,而庭訓愈峻。至此,諸子乃共號泣稽顙,請為百口切計。盛大怒。諸子遂爾改之。”[52]盡管孫盛固執己見,不肯修改自己的著作,可是他的孩子為了生計,還是偷偷地改了。事后孫盛在憤怒之余,就又寫了一個本子寄給遼東慕容俊收藏。到晉孝武帝太元中博收異聞,才從遼東得其書,從而保留了一個與孫盛之子所改寫過的本子不同的本子,使歷史的本來面目得以重現。另外,據《左傳·宣公二年》載,晉太史董狐不畏權貴,按當時的史法,直書權臣趙盾對晉靈公之被弒,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孔子對此大加贊賞:“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南朝劉勰《文心雕龍·史傳》篇稱:“辭宗邱明,直歸南董。”[16]172北周史家柳虬亦謂:“南史抗節,表崔杼之罪;董狐書法,明趙盾之愆。是知直筆于朝,其來久矣。”[53]劉知幾更把“南、董之仗氣直書,不避強御;韋、崔之肆情奮筆,無所阿容”的行為比作是“烈士徇名,狀夫重氣”。[15]59這種不屈不撓的精神,在我們現在社會依然存在。新中國成立前,史學家吳晗寫了一本《明史》,因為其中有“紅軍”二字,犯了國民黨的大忌,要求將“紅”字改用他字才肯允許出書,吳晗寧可書不出版,“紅”字堅決不改!這種維護歷史真實的精神,令人肅然起敬。由以上幾個例子可知史家為捍衛傳記的真實性,與君主專制相抗衡,是一個步履維艱的過程。他們身上體現的正是一種“寧為蘭摧玉折,不作瓦礫長存”的史學精神!

在這里,我們看到,封建統治者一方面高談史傳寫作要實錄無隱,另一方面,當史傳作者真正如實記載了一些他們的陰暗面時,他們又會以種種理由加以限制,甚至加以打擊迫害。在這種高壓政策下,凡是具有進步思想和堅毅人格的史傳作家,基本上還能夠堅持原則,秉筆直書。可是有些立場不堅定,或懷有私心雜念的傳記作者,就會喪失原則,或懾于統治階級的淫威而不敢直書,或屈從于個人名利而不愿直書,更有甚者還降低人格,主動迎合統治階級的喜好,寫一些為統治階級所能接受的東西。《南齊書·王智深傳》就記載了這樣的事:“世祖使太子家令沈約撰《宋書》,擬立袁粲傳,以審世祖。世祖曰:‘袁粲自是宋家忠臣。’約又多載孝(武)、明帝諸鄙瀆事,上遣左右謂約曰:‘孝武事跡不容頓爾。我昔經事宋明帝,卿可思諱惡之義。’于是多所省除。”[54]這個記載告訴我們,沈約修《宋書》人物傳記,在為誰立傳和怎樣寫傳的問題上,完全是受統治者的個人意志支配的,而且處處主動逢迎主子意圖,肆意曲寫,對本朝統治者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這樣寫出來的人物傳記作品,自然無法保證它的真實性,沈約也因此受到后代正直文人的嚴厲批評。如劉知幾在《史通》里就曾批評“《宋書》多妄,蕭武知而勿尤;伯起魏史不平,齊宣覽而無譴”,“欲求實錄,不亦難乎”。[15]61沈約修《宋書》,魏收修《魏書》,都沒有堅持實錄原則,而是迎合統治階級的需要,歪曲事實,任情褒貶,所以引起了劉知幾的強烈不滿。劉知幾在《史通》中還專門寫了《直書》與《曲筆》兩篇文章,對那些能夠“仗氣直書,不避強御”、“肆情奮筆,無所阿容”的史傳作者表示欽佩和肯定,而對那些“舞詞弄札,飾非文過”、“事每憑虛,詞多烏有”、“用舍由乎臆說,威福行乎兇人”的史傳作者提出了嚴厲的批評。

對于因外界的壓力而違心為人寫了碑傳文的,凡是還沒有喪失良心的文人,其內心不僅非常痛苦,而且日后也會后悔不已。這方面最典型的,是金元時期的劉祁,他在《歸潛志·錄崔立碑事》一文中,很詳細地記載了他自己在當時政治高壓下為人作傳的經過和前后的思想變化,文章的內容很豐富,也很特殊,盡管文章有些長,我們還是覺得有必要引錄在這里:

崔立既變,以南京降,自負其有救一城生靈功,謂左司員外郎元裕之曰:“汝等何時立一石書吾反狀耶?”時立國柄入手,生殺在一言,省庭日流血,上下震悚,諸在位者畏之,于是乎有立碑頌功德議。數日,忽一省卒詣余家,赍尚書禮房小帖子云:“首領官召赴禮部。”余初愕然,自以布衣不預事,不知何謂。即往,至省門外遇麻信之,余因語之,信之曰:“昨日見左司郎中張信之,言鄭王碑事,欲屬我輩作,豈其然耶?”即同入省禮房。省掾曹益引見首領官張信之、元裕之。二人曰:“今鄭王以一身救百萬生靈,其功德誠可喜。今在京官吏父老欲為立碑紀其事,眾議屬之二君,且已白鄭王矣。二君其無讓。”余即辭曰:“祁輩布衣無職,此非所當為,況有翰林諸公如王丈從之及裕之輩在,祁等不敢。”裕之曰:“此事出于眾心,且吾曹生自王得之,為之何辭?君等無讓。”余即曰:“吾當見王丈論之。”裕之曰:“王論亦如此矣。”余即趨出,至學士院見王丈,時修撰張子忠、應奉張元美亦在焉。余因語其事,且曰:“此實諸公職,某等何預焉。”王曰:“此事議久矣,蓋以院中人為之,若尚書檄學士院作,非出于在京官吏父老心;若自布衣中為之,乃眾欲也。且子未仕,在布衣,今士民屬子,子為之,亦不傷于義也。”余于是陰悟諸公以仕金顯達,欲避其名以嫁諸布衣;又念平生為文,今而遇此患難,以是知揚子云《劇秦美新》其亦出于不得已耶!因遜讓而別。連延數日,又被督促,知不能辭,即略為草定,付裕之。一二日后,一省卒來召云:“諸宰執召君。”余不得已,赴省。途中遇元裕之騎馬索余,因劫以行,且拉麻信之俱往。初不言碑事,止云:“省中召王學士諸公會飲。”余亦陰揣其然。既入,即引詣左參政幕中見參政。劉公謙甫舉杯屬吾二人曰:“大王碑事,眾議煩公等,公等成之甚喜。”余與信之俱遜讓曰:“不敢。”已而謙甫出,見王丈在焉。相與酬酢,酒數行,日將入矣,余二人告歸。裕之曰:“省門已鎖,今夕即當留宿省中。”余輩無如之何。已而燭至,飲余,裕之倡曰:“鄭王(指崔立)碑文,今夕可畢手也。”余曰:“有諸公在,諸公為之。”王丈謂余曰:“此事鄭王已知眾人請太學中名士作,子如堅拒,使王知書生輩不肯作,是不許其以城降也,則銜之刻骨,縉紳俱受禍矣。是子以一人累眾也。且子有老祖母、老母在堂,今一觸其鋒,禍及親族,何以為智?子熟思之。”余惟以非職辭久之,且曰:“余既為草,定不當諸公意,請改命他人。”諸公不許,促迫甚。余知其事無可奈何,則曰:“吾素不知館閣體,今夕諸公共議之,如諸公避其名,但書某名在諸公后。”于是裕之引紙落筆草其事。王丈又曰:“此文姑使裕之作,以為君作,又何妨?且君集中不載亦可矣。”余曰:“裕之作正宜,某復何言?”碑文既成,以示王丈及余。信之欲相商評,王丈為定數字。其銘詞則王丈、裕之、信之及存余舊數言,其碑序全裕之筆也。然其文止實敘事,亦無褒稱立言。時夜幾四鼓,裕之趣曹益甫書之,裕之即于燭前焚其稿。遲明,余輩趨去。后數日,立坐朝堂,諸宰執首領官共獻其文,以為壽。遂召余、信之等,俱詣立,第受官。余輩深懼見立,俄而諸首領官赍告身三通以出,付余輩曰:“特賜進士出身。”因為余輩賀。后聞求巨石不得,省門左舊有宋徽宗時甘靈碑,有司取而磨之,工書人張君庸者,求書刻,方畢,北兵入城,縱剽,余輩狼狽而出,不知其竟能立否也。嗟乎,諸公本畏立禍,不敢不成也,而又欲掩其名,以賣布衣之士。余輩不幸有虛名,一旦為人所劫,欲以死拒之,則發諸公嫁名之機,諸公必怒,怒而達崔立,禍不可測,則吾二親何以自存?吾之死所謂自經于溝瀆,而莫之知,且輕殺吾身,以憂吾親,為大不孝矣。況身未祿仕,權義之輕重,親莫重焉。故余姑隱忍保身,為二親計。且其文皆眾筆,非余全文,彼欲嫁名于余,余安得而辭也。今天下士議往往知裕之所為,且有曹通甫詩、楊叔能詞在,亦不待余辨也。因書其首尾之詳,以志年少之過,空山靜思,可以一笑。

我們不厭其煩地引述了劉祁的這篇長文,目的是想說明這么幾個問題:一是古代的碑傳文的寫作,曾受到了來自外界的許多干擾和權貴們的巨大壓力,使傳記作者無法按照常規進行寫作。這種情況,是其他文學作品的寫作所少見的。二是在政治高壓下,在生死關頭,曾有許多文人屈服了,投降了,喪失了原則,順從了權貴,滿足了某些人的私欲,從而使傳記作品失去了它的真實性,墮落為溢美逢迎之作。三是有些表面正經,道貌岸然的文人,如元好問、王若虛之流,在關鍵時刻也有令人作嘔的表現,說明要認識一個人,是不容易的。四是為奸臣作碑文,始終是不得人心的,元好問和王若虛之所以不肯自己親自動手,而要假手于無名文人劉祁等人,就是怕成為千古罪人,遭到后人的唾罵;劉祁雖然迫于壓力為崔立寫了碑文,但是他的內心是痛苦的、是非常不自愿的,以后他之所以要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記載下來,就是為了表示深深的悔過之意。元好問、王若虛和劉祁的表現盡管不盡一致,但是他們心里都覺得不應該為崔立這樣的人作碑文,這說明,封建倫理道德和傳統的傳記真實論思想,到這個時候已經深入人心,人們輕易是不敢或不愿去違背它的。劉祁的這篇文章本身并不是一篇傳記理論文章,但是它卻反映了某種傳記寫作的觀念和思想,從這個角度說,還是應該予以重視的。

為了維護傳記文學的真實性,許多傳記作者還自覺對那些不真實的傳記作品進行清理,加以糾正。比如清代全祖望就在這方面做了許多工作。他見諸家所作明代沈廷揚的傳記“其事多不核”,認為如果“生乎百年之后,以言舊事,所見異詞,所聞異詞,所傳聞又異詞,不及今考正之,將何所待哉?”[55]強烈的時代責任感使他再也坐不住了,所以他重新為沈廷揚作了一篇銘文。他看到當時的“野史流傳”所記載的有關明代朱大典的事跡“多謬”,吳農祥為朱大典所寫的傳記也“尚不可據”,所以他特意寫了篇《明文華殿大學士兵部尚書督師金華朱公事狀》“以正之”。

三、結 語

從前面的分析可知,一個傳記作品能不能做到真實,與傳記作家的品行有著密切的關系。一個品德高尚的傳記作家,才能不為金錢所惑,才能排除外界壓力,才能自我反思,才能自覺地維護傳記的真實性。其實,歷代的學者在理論上都對傳記作家提出過具體的要求。劉勰在《文心雕龍·史傳》中,要求史家在著史時具備一種無偏私的心態,不受個人情感和當時風氣的影響,從而達到“析理居正”的目的。唐劉知幾對傳記作家提出了“良史以實錄直書為貴”、“善惡必書”、“不掩惡,不虛美”的要求。劉知幾之后,北宋古文家曾鞏提出了“明、道、智、文”四條標準,認為一個優秀的史學家應該:“其明必足以周萬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適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難知之意,其文必足以發難顯之情,然后其任可得而稱也。”[23]187隨后元朝的揭傒斯主張從“正心”的要求出發,來提高史家著史的道德水平和責任心。據宋濂《元史·揭傒斯傳》記載:“詔修遼、金、宋三史,傒斯與為總裁官。丞相問:‘修史以何為本?’曰:‘用人為本,有學問文章而不知史事者,不可與;有學問文章知史事而心術不正者,不可與。用人之道,又當以心術為本也。’”[42]北宋蘇易簡認為修史人的為人很重要,他提出“大凡史官宜去愛憎”,認為“近者扈蒙修史,蒙為人怯懦,多疑忌,故其史傳多有脫落”。[10]第二冊935而南宋史學家王應麟在《困學紀聞》里直接提出兩類人不能修史,一類是佞臣,他說“唐之修《晉史》也,許敬宗、李義府與秉筆焉,是惡知蘭艾鸞梟之辨”,[17]1541認為《晉史》沒修好跟許敬宗、李義府兩人的人品有著直接的關系。另一類是“貳臣”,他否認這種“失節”之人能夠秉筆直書,寫出信史。由此,他譏諷蔡邕:“若繼成漢史,豈有南、董之筆?”言外之意即使蔡邕能夠“繼成漢史”,也不能像南史氏和董狐氏那樣秉筆直書。明代胡應麟在《史書占畢》中對史家的素質問題給予了較多的關注。他認為:“史百代者,蒐羅放軼難矣,而其實易也;史一代者,耳目見聞易矣,而其實難也。予奪褒貶之權異也。”認為修史之難不在學問、文章、搜羅,而在“識”與“褒貶”。并進一步提出了“公心”、“直筆”的要求。指出修史者應“以萬人之衷為一人之衷”,做到客觀公正。他認為“直有未盡則心雖公猶私也,公有未盡則筆雖直猶曲也”。[56]只有在公心與直筆兩個方面都做到,才能達到史家素養的最高境界,撰寫出信史。清代的史學家章學誠第一次明確地提出了史德的概念,認為“蓋欲為良史者,當慎辨于天人之際,盡其天而不益以人也”,[32]63良史應該具備尊重客觀史實的史德。為維護傳記的真實性,學者們在對傳記作家提出了種種要求的同時,也對中國傳記文學的短處做了深入的分析,他們試圖通過揭示短處,讓更多的傳記作家來努力彌補不足,從而保證傳記文學的健康發展。現代著名學者胡適先生曾在《留學日記》中提出“所據多官書,不足征信”的批評,他指出中國的傳記最大的缺陷在于“忌諱”太多,他說:“我們中國的文人卻最缺乏說老實話的習慣。對于政治有忌諱,對于時人有忌諱,對于死者本人也有忌諱。圣人作史,尚且有什么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的謬例,何況后代的諛墓小儒呢!……后來的碑傳文章,忌諱更多,阿諛更甚,只有歌頌之辭,從無失德可記。偶有毀謗,又多出于仇敵之口。……故幾千年的傳記文章,不失于諛頌,便失于詆毀,同為忌諱,同是不能紀實傳信。”并明確提出“傳記的最重要條件是紀實傳真”、“要努力做到紀實傳真的境界”。[57]

總之,為了維護傳記文學的真實性,古代傳記作者和批評家們曾從多方面作了積極努力,既為我們留下了一大批真實可信的傳記作品,也為我們留下了許多有關傳記真實性的理論,總結這些理論,對于我們今天的傳記文學創作和傳記文學理論建設,都是很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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