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中國外交的七個“誤會”

壹讀

外交似乎是一項普通民眾參與代入感最強，而實際距離感最遠的政府事務，于是“誤會”在所難免。最典型的“誤會”發生在2011年，一名中國軍人不滿外交部的對日政策，給外交部部長楊潔篪寄去了鈣片，暗示外交部“太軟”。

時隔兩年，2013年12月12日，外交部舉行了一年一度的外國駐華記者新年招待會，外交部發言人在會上再次提到了這樣的鈣片“誤會”。總之，近年來隨著高聚焦的外交事件越來越多，“誤會”不少。

我們擷取李肇星新書《說不盡的外交》中的若干片段，為您澄清有關中國外交的七個“誤會”。比如，中國外交部是不是只會“抗議”？新聞聯播里時常會說的“會談取得了積極成果”，是不是雙方聊得還不錯？

Q（問）：中國買“空客”大飛機，就是為了讓歐洲國家在對華事務上不再說三道四？

A（答）：有時候，是為了不讓對方領導人被他的國內政敵說三道四。

2004年年初，時任國家主席胡錦濤訪問法國時，法國人堅持要中國購買更多的空客飛機。雙方商談日程的時候，希拉克熱切地希望胡錦濤能到空客在圖盧茲的總裝廠短暫停留，參觀一下A380大型客機生產線。而中方訪問的下一站埃及方面希望胡錦濤早點兒到開羅。為經停圖盧茲，中方多次與埃方協商，埃方表示無法接受推遲。沒辦法，中方只好如實告訴法國朋友，說由于時間關系，胡主席代表團就不去圖盧茲了。

哪知道，法方上上下下對此反應強烈，有人批評法國外交部一味迎合中方要求，卻未得到應有回報，對華政策太過天真。還有人把中方這一決定解讀為中方不同意購買21架空客飛機、對A380客機不感興趣。法國人急了，又來做中方的工作。他們表示，總理拉法蘭將親自陪同胡主席參觀圖盧茲。盛情難卻，中方只好調整一下在法國的日程。

胡錦濤一到巴黎，希拉克就對他實話實說：“中方購買21架空客飛機是一個敏感的政治項目；我的飛機問題就是你的臺灣向題，希望中方積極考慮在第二天的記者招待會上宣布購機決定，否則法國會感到失望和丟臉?！?/p>

李肇星在書中記錄道：“考慮到中法友好合作關系，更考慮到希拉克在臺海問題上的積極表態，”第二天，中國南方航空公司將會購買21架空客飛機的消息，便由胡錦濤公布出來。

Q：新聞聯播里時常會說的“會談取得了積極成果”，是不是雙方聊得還不錯？

A：有時候，“會談取得了積極成果”也是“雙方吵得厲害”的同義詞。

1993年中國與英國在香港回歸問題上的溝通很艱難，中國當時的副總理兼外交部部長錢其琛在一次聯合國大會上與英國外交大臣赫德爭論激烈，雙方寸步不讓。直到會談結束，英方的無理要求被中方一一駁回，但中方的要求對方也沒有接受。

這是一個讓雙方都失望的結果。

但這時，錢其琛開始總結：“今天我們的會談很重要，應該說還是取得了積極成果?！迸赃叺睦钫匦呛芗{悶，“今天吵得這么厲害，什么問題也沒解決，何來積極成果？”

且聽外長解釋：“第一，今天我們進行了十分坦誠的交流，雙方爭論得這么激烈，說明雙方對香港回歸問題都極為重視，這是今后我們解決具體問題的前提；第二，今天我們在許多問題上沒有達成一致，但雙方都愿意繼續談，哪怕是吵架似的談，這為雙方進一步溝通打下了基礎。”

聽完錢其琛的回答，同是外交大臣的赫德“心領神會”。

Q：外交談判就是要西裝革履、儀表端莊、正襟危坐……

A：還得隨時做好與外國領導人在廁所里會談，在咖啡館對暗號的準備。

中日關系曾因日本首相參拜靖國神社變得很僵，在這種情況下，兩國高官不便安排正式的雙邊會見，但仍然有話需要當面說，怎么辦？

2006年，李肇星在馬來西亞出席一次會議，會議參加者也有日本外相麻生太郎。就在李肇星發言結束起身去洗手間時，他發現麻生也走進了洗手間。在這個窄小的空間里，兩人開始一次計劃外的“單獨”見面，事后李肇星回憶，“交流效果不錯，為兩國高層恢復接觸開了個頭?！?/p>

不過也是“偶遇”發生后，李肇星才得知，這次見面其實是日方有意為之：當時麻生是專門跟進廁所的，秘書把住門，不讓其他人進入。

所以，當突然被談判對手關在廁所里時，還需要“正襟危坐”嗎？更何況，有時候連見上對方一面都要經過自我掩護、猜測對方身份以及對“暗號”等特工式環節。

2005年，中國與西非大國塞內加爾還沒建交，但雙方有進一步接觸的意向，所以雙方將見面地點選在了第三國意大利。

但李肇星剛下飛機就發現，除了來接機的中國駐意大使，同行的還有兩名披著長發、穿著花襯衫的男子。大使告訴他，這是意大利派來保護中國外交部部長的貼身警衛，有他們的存在，與塞內加爾的會談明顯進行不了。這時大使示意，先回賓館。

到達賓館后李肇星才知道，這個比平時下榻的住處豪華些的地方，在備餐間有一部直通樓下廚房的電梯，借助它可順利避開緊緊守在門口的警衛。

就這樣，李肇星通過廚房出了酒店，并來到塞內加爾外長晚上六點半約好的咖啡廳。

不過中方人員都沒見過這位外長，只得知他四十歲左右，中等身材。

時間到了七點，咖啡廳仍然不見人來。后來在一個角落里，他們發現一位看起來彬彬有禮的黑人，正在看報紙。

李肇星的秘書昆生走過去搭話：“先生，你覺得這兒的咖啡怎么樣？”對方回答：“這兒的咖啡很好，對來自塞內加爾的客人來說更是如此?！崩ド终f：“你喜歡這兒的咖啡嗎？”他說：“當然，似乎中國人也喜歡這兒的咖啡?！?/p>

這樣，兩人就像特工一樣，在第三國意大利的咖啡廳里對上了“暗號”。那人馬上說：“歡迎你的到來，我是塞內加爾外長加迪奧。”

后來李肇星還通過加迪奧見到塞內加爾總統，五個月后，中塞兩國簽署復交公報。

Q：外交官時時刻刻都為本國領導人著想？

A：偶爾也要為對方領導人著想。

2003年，時任泰國總理塔信（編者注：書中翻譯為“塔信”，也有部分媒體翻譯為“他信”）在一次私人別墅里的晚宴上，托李肇星幫忙。

2003年“非典”肆虐，泰國舉辦亞太地區防治“非典”國際會議，想邀請“受命于危難”的衛生部部長（兼任），也是當時的副總理吳儀參加。但當時吳儀很忙，中方于是派出了衛生部副部長高強作為代表。

聽完塔信的邀請，李肇星想，“飯也吃了、舞蹈和焰火也看了”，加之吳儀參會有關兩國友好和中國抗擊“非典”的國際影響，李肇星于是答應了。

結束當天泰國的訪問后，已是晚上11點，李肇星打通吳儀的電話。但吳儀并不松口，她說這件事中央已經批過了，“反正我聽中央的，我不會再給中央上報告，要請示你自己去請示?！?/p>

于是李肇星第二天就把“報告”打到了胡錦濤那兒。在陪同胡會見外賓時，他專門匯報了泰國對吳儀的盛情邀請，換來胡錦濤指示：“如果吳儀同志有時間可以去，外交部再向中央書面報告一下?！本瓦@樣，吳儀成行。

李肇星在書里寫道：“維護國家利益是外交工作的出發點，不能帶個人感情色彩?？扇水吘故怯懈星榈?，外交官也是帶著感情做事的。”

Q：聯合國就美國提出的反華議案進行表決時，中國外交部能做的只是抗議？

A：私下也會有游說，而且投票國如果不想得罪美國，我們還會幫他們想辦法。

上世紀90年代，在聯合國的人權委員會會議上，美國幾乎年年都會提出反華議案。有一次李肇星訪問某拉美國家，該國家外長表示，在人權會上完全支持中國有困難。李肇星明白，美國向這個國家“施加了很大壓力”。

于是李肇星提出，讓對方在“關鍵時刻”支持中國，不過換來的回答仍然是否定的，李肇星再退一步：“你們至少不能支持美國?！睂Ψ街毖裕骸皸墮嘁灿欣щy，美國壓力實在太大。”

最后李肇星給這個國家出了一個主意：“為了不讓你為難，中國不要求你們公開說棄權，到投票的時候你們的大使離開會場就行了。”

外長欣然接受了他的建議。李肇星立刻通知相關人員：派人盯住該國大使，確保他投票時不在場。

Q：給領導當翻譯的工作人員外語都很厲害？

A：當年李肇星的法語學了不到一年，也“客串”過外交部部長的法語翻譯。

1982年12月，時任外交部部長吳學謙到阿爾及利亞、突尼斯、幾內亞、賈比亞、納米比亞等非洲國家出差，李肇星作為新聞司外國記者處副處長隨團訪問，為會談會見寫新聞稿。有一場計劃外的臨時活動需要用法文，吳學謙“隨口”問了李肇星是否學過法語，在得知李學過后，吳學謙馬上說：“那就由你來當翻譯，有些詞我可以幫忙?！蓖耆还芾钫匦翘貏e強調的，“學了不到一年”。

網友問：如果別人說你長相不敢恭維，你怎么想？李肇星：沒有想到網友關心中國外交外，對我個人的情況也這么關心。記得我當外交部發言人時，就有人提出，外交部人才濟濟，就找不出比李肇星長得好點兒的發言人了……這次問題又來了，我只好回答說：“我的母親不會同意這種看法，她是山東農村的一位普通女性，曾給八路軍做過鞋。她對我的長相感到自豪。我在美國的俄亥俄州立大學演講時，近3000名學生曾起立給我鼓掌三分鐘。如果我的工作使外國人認為我的祖國是美好的，我就感到幸福和榮耀。

Q：外交部發言人都很會甩開話題？

A：搞清楚發言人甩開話題的套路，是撬開發言人嘴巴的第一步。

場景一：

2013年的全國“兩會”上，記者不斷對曾經的外交部部長李肇星拋問題，哪知李肇星反問：“你是哪里學新聞的？”

“香港。”記者回答。

“（香港）哪個大學？”李肇星追問。

“香港城市大學?！庇浾呋貜屠?。

“城市大學，”李肇星重復了一句，隨后甩開話題說：“好，我祝你繼續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謝謝你。”

“您怎么評價傅瑩的表現？”“您有什么建議給她？”記者窮追不舍。

“我只對你有建議，下次爭取提問，而且永遠在祖國面前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崩钫匦钦f。

場景二：

一位畢業于吉林大學的記者采訪李肇星時，反而是他回答，李肇星提問。

“你是哪里人？”

“北京的?！?/p>

“（北京）哪個區？”

“崇文?！?/p>

“崇文區為什么叫崇文區，名字來源是什么？”記者繼續解釋……

好，現在來揭曉題目的“官方回答”。

李肇星說：有時候，我碰到不便回答的難題，會友好地問對方：“您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哪家報社或電視臺的？來這里多久了……”這樣就可以為自己爭取一點兒思考的時間，回答起來也可能更有針對性。

而這些算不算“應付”記者“有位朋友曾說我很會應付記者，我不知道他是表揚還是批評我，反正覺得白己‘冤得很，就認真地對他說：‘我從來沒有應付記者，我就是說可以說的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