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芳梅
深圳正處在人均GDP接近2萬美元,第三產業比重達到53.5%的歷史新階段,同時也正處于經濟結構轉型的戰略調整期。布魯金斯研究所最新研究結果顯示的全球排名前30的城市,其經濟總量達到一定規模后,經濟結構轉型經驗對深圳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過去30多年,深圳經濟增長不僅保持著較快增長速度,而且還呈現明顯階段性特征。根據經濟規模和增長速度的軌跡,深圳經濟增長大致可劃分為以下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1980-1992年):“總量基數小,增速波動巨大”。該階段,深圳經濟呈現高速增長,平均增長速度48.8%。但是,經濟增長波動大是該階段最突出的特點,最高增長速度62.7%,最低增長速度僅為2.7%。這種波動性既有由促進經濟增長的各種活力得以釋放帶來的結果,也有因市場的盲目性、投機性等造成的結果。
第二個階段(1992-2003年):“規模逐步增大,增速高位下行”。從“南方講話”后深圳初步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到提出科學發展觀,深圳經濟保持較高增長速度,平均增長速度達到24.7%。雖然該階段的經濟增長仍然存在較大的波動,但波動幅度已經較前一個經濟周期有所下降。
第三個階段(2003年至今):“規模顯著攀升,增速平穩運行”。該階段,深圳經濟保持了快速增長,平均增長速度15.3%,比同期廣東省年均增速高1.1個百分點,比同期全國年均增速高3.9個百分點,但較前兩個周期而言,深圳逐步進入經濟平穩增長階段。
最近10年來,深圳產業結構日趨合理。深圳第一產業所占比重從1979年的37%下降到2006年后歷年1%以下。第二產業迅速提升,2005年達到53.4%,完成工業化過程。2005年以后,第二產業所占比重開始逐年下降,從2005年的53.4%下降到2012年的46.5%。第三產業所占比重則在波動中逐漸上漲,從1979年的42.5%上升到2012年的53.5%,超過第二產業7個百分點,已經成為深圳的主導產業。當然,與發達國家相比,仍有不少差距(發達國家第三產業所占比重均超過60%)。
深圳通過短短30多年的超常規發展,產業結構迅速調整優化,符合經濟發展一般規律。國際經驗顯示,伴隨著工業化城市化進程,進入后工業化階段的國家或地區,其產業結構呈現“服務化”特征。另一方面,深圳產業結構調整優化正是近十年來深圳致力追求經濟結構調整的結果。從最初發展“三來一補”、加工貿易的產業結構發展到如今以“高新軟優”為主要特征,戰略性新興產業和現代服務業迅速發展,無不顯示了深圳在經濟結構戰略調整階段所進行的各種探索和取得的成效。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以來,深圳適時提出了“高質量穩定增長和可持續全面發展”的目標,繼續大力調整優化產業結構。2013年第三產業增速達10%,比第二產業增速8.8%高1.2個百分點。第三產業占GDP比重達55.6%,比第二產業44.4%比重高11.2個百分點。
從三大產業拉動力來看,30多年來第二、三產業年均拉動經濟增長分別為11.5個百分點和13.6個百分點,拉動作用明顯。1980-1994年期間,兩大產業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較大,但波動十分劇烈。自1995年以來,由于深圳經濟規模總量逐年加大,經濟增速下降,第二、三產業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逐年下降,分別從1995年的12.1%和11.7%下降到2011年的5.4%和4.6%。從歷史數據看,第三產業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整體小于第二產業,但事實上,深圳第三產業發展非常迅速,2013年上半年,第三產業對全市經濟增長貢獻率達到58.7%,比第二產業貢獻率41.3%高出17.4個百分點。
當然,與發達國家相比,深圳第三產業還有較大的潛力,其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還沒有完全體現出來。但同時也面臨著很大問題,主要是第三產業相對勞動生產率(即第三產業與第二產業勞動生產率之比,第二產業勞動生產率為1)持續降低,低于發達國家第三產業相對勞動生產率大于或等于1的水平。未來經濟增長的潛力在于不斷提高改善服務業勞動效率,而這種效率改進的背后是市場極力、人力資本、企業競爭力的提升。
深圳自“十一五”以來,經濟增長率總體放緩,實際GDP增長率由2005年的15.1%下降到2012年的10%。在“十五”期間(2001-2005年)年均增長率為16.3%,“十一五”期間(2006-2010)年均增長率為12.9%,下降近3.4個百分點。深圳“十二五規劃”中提出2015年經濟增長10%。從2001-2010年間年均13%的高速降到10%,甚至可能更低水平,降幅已經接近或超過30%,下了一個較大臺階。任何經濟體在經歷了長期的高速增長以后,其增長速度回歸到正常增長的路徑上來,是一種很正常的均值回歸。
我們需要回答的問題是,經濟增長速度放緩過程是否可以平滑化。不同國家或地區因其地域大小、人口多少、資源稟賦、國內外環境條件等的不同,其經濟增長率下移表現為三種不同情況:第一種情況為突變過程,如日本,20世紀70年代中期開始,經濟增長率由原來的年均9%以上猛降為4%左右,甚至出現了負增長,歷經了長達近20年的經濟衰退。第二種情況為相對平穩的漸變過程,如韓國,經濟增長率由20世紀60-70年代的年均9%左右,降到20世紀80-90年代中期的8%,再降到20世紀90年代后期的4%左右。第三種情況是,有的國家潛在經濟增長率下移后,在一定時期內隨著科技發展等因素的推動重新上移。如美國,20世紀90年代由于信息技術革命推動了潛在經濟增長率的上移。
對深圳而言,經濟下移過程是否平滑,筆者認為,以下四點是支撐未來深圳經濟增長的基礎:
第一,產業支撐基礎良好。在“十二五”和“十三五”期間,深圳制造業仍然會在經濟發展中占據較大比重,不會出現大幅度下降。一是因為深圳制造業從業人員在勞動力人口中仍然會保持較高比例。與發達國家城市進入后工業化發展階段出現的制造業從業人員占勞動人口的比重將大幅度下降不同,深圳大量從事勞動密集型產業的中小企業決定了制造業仍然保留較多從業人員。二是因為深圳正處于產業轉型升級階段,制造業向外轉移需要經歷一個過程,制造業仍然是經濟發展的重要產業。三是因為深圳經濟發展需要制造業保持較高比重,只有大力發展先進制造業,才能為經濟發展打下堅實基礎,為服務業提供需求來源。
第二,自主創新成為經濟增長的內在動力。隨著人均GDP的不斷提高,資源要素成本逐步上升,依賴高投入實現的增長不能持久,經濟發展需要轉變增長模式,實現由依賴要素驅動轉向依靠創新驅動。深圳通過轉型升級,自主創新能力已經逐步提升,擁有自主知識產業的高新技術產品產值占高新技術產品總產值的比重不斷提高,每年專利授權量不斷增加,自主創新將成為經濟增長的內在動力。
第三,產業結構將出現重大變化。在“十二五”和“十三五”期間,在國際產業發展潮流影響下,生物、互聯網、新能源、新材料、新一代信息技術和文化創意等六大戰略性新興產業將成為深圳產業發展的新方向;金融保險、現代物流、現代商貿、會議展覽、商務辦公、文化動漫等現代服務業在深圳服務業的比重將不斷提高。
第四,固定資產投資影響經濟增長的著力點可能發生改變。和天津、重慶相比較,深圳固定資產投資占GDP比重一直較小。以2012年為例,天津、重慶固定資產投資都在6000-7000億元左右,占GDP比重超過50%;而深圳這一數值在2000多億元左右,占GDP比重不到20%。筆者根據近30多年的歷史數據,測算過消費、投資和凈出口對深圳GDP的貢獻度,比例是4∶3∶3。可以判斷,投資對深圳經濟增長的著力點仍然發生改變的空間。尤其是深圳城市發展到現階段,受到特區一體化發展帶來的大規模基礎設施建設投資影響,以及城市更新和舊工業區改造的影響,固定資產投資仍然對經濟增長發揮著重要推動力。
布魯金斯學會按GDP規模,排列了2012年全球前30強城市,深圳首次進入全球經濟實力最強的前30個城市(簡稱T O P 30),排在第28位。①我們通過比較研究T O P 30城市經濟結構轉型的發展經驗,期望對深圳未來發展提供借鑒。
服務化作為全球經濟發展趨勢,首先在頂級城市得到體現。這種優先性,是頂級城市經濟發展先進性的體現。服務經濟主導的產業基礎逐漸成為頂級城市的唯一規定性。服務業日漸成為城市支柱產業,就業人數GDP占比及服務業占比重都比較高。
從T O P 30發展的經驗來看,利用服務業發展,優化產業生態,拓展制造業發展空間,是促進制造業與服務業融合發展的重要途徑。頂級城市不論是技術研發還是總部經濟運作,其中既有制造的要素,更多的又是服務要素,其中的紐帶在于知識。是知識要素,促成了制造與服務的融合發展。這在德國生產模式中得到深刻反映。德國生產模式可以描繪為“區域服務——制造聯系”(s e r v i c e-m a n u f a c t u r i n g n e x u s),這種聯系反映了知識密集型生產活動與先進的、以知識為基礎的生產服務之間的相互聯系。
多數頂級城市在產業轉型中并沒有采取與過去決裂的方式,而是在繼承過去的基礎上發展未來,在原有的制造業基礎上發展服務業,成功實現城市產業轉型。避免過分發展服務業導致產業空心化,實行產業替換漸進調整,否則將付出失業率過高和經濟不景氣的慘痛代價。防止人為制造高成本阻礙產業發展。新加坡實踐表明,希望通過推動勞動力成本上升來加速勞動密集型產業的轉移,同時吸引高技術含量的產業的策略并不可行。另一方面,頂級城市工業向服務業的轉型大都經歷一個穩步推進階段,此后才順利實現產業轉型。歐洲的代表性城市倫敦,由工業向服務業的轉型過程歷經近110年。在1861-1951年近百年時間里,倫敦產業結構無明顯變化。美洲的代表性城市紐約,由工業向服務業轉型歷經近70年。亞洲的代表性城市東京,由工業向服務業轉型歷經近40年。這種顯著變化大都發生在20世紀60年代。
技術創新、人力資源、民營資本、基礎設施完善、產業轉移等關鍵因素是頂級城市經濟增長的重要驅動力。建立和完善以政府為引導、企業為主體、學校與科研機構為依托、用戶需求為導向的“政產學研用”緊密結合的技術創新體系,是芝加哥、波士頓等城市經濟增長的關鍵驅動因素。與“產學研”模式相比,“政產學研用”模式進一步強調政府在技術創新中的引領和政策引導作用,通過用戶參與,實現以市場需求為導向的技術創新,減少技術創新的盲目性,縮短新產品從研發到進入市場的周期,并有效降低技術創新風險和成本,使科技成果更好地轉化為現實生產力。人才資源與勞動者素質提高為經濟增長提供了重要智力保障。民營資本的主體是民營企業,這在頂級城市經濟增長中發揮了重要的基礎性作用。基礎設施完善成為頂級城市經濟增長的重要手段,促進了各區域、周邊城市之間的人口流動和產業結構調整,也促進了企業總部向中心城區集聚。
產業結構優化與用地結構優化相輔相成。頂級城市在產業轉型過程中,同步進行用地結構的優化,優化的用地結構又保障產業結構升級的順利推進。國內城市推行外延擴張模式,土地產出較低,土地開發模式主要是“橫向擴張”,土地產出低效。一味采用橫向擴張滿足城市發展用地需求并非一種可持續的增長方式。2011年上海、廣州、天津、北京總面積地均 GDP分別僅為 0.47、0.26、0.15、0.15億美元每平方公里,在30個城市中處于較低水平。北京、天津的工業用地比例在20%~30%之間。
從上述T O P 30結構轉型五個方面的經驗,筆者嘗試做出簡短評論。從發展歷程來看,深圳產業結構不斷優化調整,經濟經歷了高速增長,也出現了不同時期不同程度的波動。對于進入后工業化階段的城市而言,其未來發展早已受到土地空間制約、各種生產要素、低成本勞動力因素、環境等方面的難以為繼。筆者認為至少應當重視如下幾個方面:
一是繼續推進產業結構的優化升級,謹防“產業空心化”,集中發展優勢制造業,注重服務業與制造業的相互支撐相互發展。過分強調服務業、過早發展服務業,將低端服務業與高端服務業混同,是中國許多城市有關產業結構容易犯的一個錯誤。現代服務業的發展需要大量人力資本,人力資本的生產往往需要大量的物質資本作為投入要素,而物質資本都是工業部門生產的。因此,只有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保持第二產業就業份額高位不變,才能為大規模發展現代服務業積累足夠的資本。
二是提高服務業生產效率,增強產業內生發展動力。2012年深圳現代服務業增加值占第三產業增加值60%以上,但與國際發達城市相比,深圳現代服務發展程度還存在一定的差距。從服務業總規模來看,2011年深圳服務業增加值達到相當于香港的46%、新加坡的57%。從增長速度來看,深圳第三產業年均增長13.5%,增速盡管高于香港、新加坡等新興發達城市,但正在呈現放緩趨勢。綜合來看深圳現代服務業競爭力還不夠強,與后工業化階段的要求還有較大的差距。而提高現代服務業比重是提升服務業效率的關鍵。效率改進的背后是市場激勵、人力資本、企業競爭力提升,以及政府和社會協調效率的改善。
三是大力發展總部經濟,同步推進空間用地結構優化,同時加強與周邊地區合作,拓展城市發展腹地。至2010年,深圳市建設用地總規模控制在930平方米公里,規劃至2020年,建設在976平方米公里。從數據上看是剩下46平方公里。這46平方米公里還包括2011年和2012年的用地指標。筆者查閱相關數據,深圳2011年度(2011-2012年)提供24.64平方米公里,剩下的可建設用地大約不到22平方公里。顯然在空間緊約束條件下,深圳需大力發展總部經濟,留住處于產業鏈條兩端(設計研發、營銷服務)的生產環節,適時推進占地大、土地產出效益較低的制造業向外轉移。與產業轉移相關的便是加強與周邊地區的合作。深圳眾多中小制造企業目前面臨生產成本如租金、人工成本等升高的經營壓力,但這些企業在擁有一定利潤空間的前提下,都不愿意轉移出去,這一方面是由于深圳醫藥制造業具備完備產業配套,另一方面周邊地區對承接這些產業的能力較差。對于醫藥制造業而言,產業配送半徑在50-100公里之間,其租金和人工的低成本優勢可以抵消配送運費產生的生產成本,但是如果承接地的生活設施、交通等配套跟不上,則嚴重制約了產業轉移。因此,對深圳而言,在更大空間范圍內謀求發展的同時,應當加強與周邊地區的合作,包括產業工人培訓、技能培訓、基本設施的援助建設、產業指導發展等方面都有合作的空間。
注釋:
①同時位列TOP30的中國城市還有上海(10)、北京(13)、香港(19)、廣州(25)、天津(26),臺北(30),括號內數字為各城市在TOP30之列中的排序序號,如上海排在第10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