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稀土風波中的公共修辭

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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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來西亞稀土風波中的公共修辭

趙天

（馬來亞大學 中國研究所，吉隆坡 50603）

澳洲礦業公司萊納斯在馬來西亞關丹投資、運營全球最大稀土廠，將澳洲稀土原料運到馬來西亞初步提煉并就地處理放射性廢料。這一消息激起馬來西亞各方的反對，并引發了多起全國性的抗議示威活動。作為公共修辭表現形式的抗議示威活動，得到馬來西亞公眾關注與支持，贏得了更多人對環保綠色理念的認同，同時也反映了馬來西亞華人社會的深刻變化。

環境事件；公共修辭；萊納斯；稀土廠風波；馬來西亞華人社會

一、現當代修辭傳播學與公共修辭

20世紀60年代后，西方修辭學出現了革命性轉變，傳統獨立的修辭學理論逐漸向哲學、文學、心理學、社會學、傳播學等學科延伸，研究對象朝著個體與個體、個體與群體、群體與群體傳播時的表現、認知與互動這一方向發展。修辭學整體上實現了從研究范圍到實用功能的多元化與多學科交叉發展。20世紀上半葉也是當代華語修辭學的初創時期，主要研究修辭手段、結構和功能。20世紀60年代以后，修辭學逐漸開始研究語體、語境以及其他言語規律。隨著東西方學術交流的深入，華語修辭學開始從交際、傳播角度等方面重新定義。其中，傳播學與修辭學的交叉態勢最為突出，并逐漸形成穩定的交叉學科形態。因側重點不同，這種形態包含兩種形式：一是傳播修辭學，主要以修辭現象為研究對象，借鑒傳播學的理論和方法；另一種是修辭傳播學，即運用修辭學的理論和方法，從人類修辭行為出發，探討人類個體、群體間各種傳播中的修辭現象和傳播規律，以各種傳播中的修辭手段、方法、規律為研究對象，以揭示修辭傳播規律、提高傳播效率為科學目的，研究的領域包括政治、人際、新聞、科技、廣告、文藝、廣播、影視以及網絡等各種傳播領域[1]11。

“公共修辭”是修辭傳播學中相對于“個體修辭”的概念。所謂個體修辭，是指人類社會個體實施的以自身利益為主要指向的修辭行為。個體修辭雖然也會產生相應的社會功能，但修辭動機是實現個人的利益。公共修辭則是指社會個體或群體以公共利益為指向的修辭行為，其修辭動機在于對公共利益的維護，目的在于表達公共意志和參與公共政策的制定。本質上，在民主制度的社會背景下，公民享有較為充分的言論自由權利，通過公共修辭行為可以實現公眾意志的聚集與表達，繼而影響民主決策，實現公共政策制定和社會利益分配的公平與公正。

二、萊納斯稀土廠風波中的公共修辭

(一) 萊納斯公司與稀土廠風波

萊納斯是澳大利亞從事開發與提煉稀土的礦業公司。作為澳大利亞證券交易所S＆P/ASX200指數名單中的上市公司?①，其主要業務有兩項：一是位于西澳大利亞州的稀土開采和初步濃縮，另一項即是引起一系列沖突性環境事件的位于馬來西亞關丹格賓工業區的稀土分離提煉。正當萊納斯稀土廠即將竣工投產之際，2011年3月8日紐約時報一篇關于其關丹稀土廠的文章“Taking a Risk for Rare Earths”[2]，引起了馬來西亞公眾的關注，其后相關媒體緊密跟進，馬來西亞多家華文媒體也紛紛設置稀土廠專欄，廣泛報道此事。正如道格拉斯和韋達夫斯基在《風險與文化：論環境和技術危險的選擇》中所說：“人們對物質世界的信任變成了懷疑，過去作為安全源泉的科學和技術，現在成為風險的源泉。”[3]12在詳細了解了稀土廠使用的原料及加工過程中產生的廢料具有輻射性，而長期受到輻射感染或受到大量輻射將嚴重損害人的健康后，馬來西亞的民眾開展了各種多樣的公共修辭活動。

(二) 稀土廠風波中公共修辭的主體與目的

1. 公共修辭的主體

稀土廠風波中公共修辭的主體是“環境意見群體”，不僅涵蓋無數針對稀土廠在facsbook或博客上發表言論的網絡群體，還包括一些有組織的環保團體，其中四個主要的環保組織是：反稀土行動單位，主要代表稀土廠附近的馬來社區，主席是安丹蘇拉；反對萊納斯聯盟，由數個團體組成，聯盟主席是安丹蘇拉；“拯救馬來西亞，中止萊納斯”委員會，前任主席為嚴世鴻，現任主席是陳文德；綠色盛會，馬來西亞全國性的反稀土環保組織，主席是黃德。這些組織通過主動聯系主流媒體，發布新聞，并將新聞廣泛分享轉載于個人博客、facsbook等新媒體，影響社會輿論。其中綠色盛會是華人社會的代表，他們通過早期的抗議活動串聯起來，并推動了數起人數眾多、影響廣泛的抗議示威。綠色盛會一時成為修辭傳播中的焦點與熱詞。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環境意見群體”，并不屬于社會學意義上的“假設群體”?②，而是一個依托facsbook建立群組，互相支持、轉載和討論相關稀土廠言論，并于現實中聯系的實際群體。這類群體的特點是成員普遍比較年輕，擁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高度的時事敏感性，對關丹反對稀土廠的民眾抱有同情心，強烈反對萊納斯的稀土廠。正是這樣一個代表了“草根階層”“平民階層”“弱勢階層”的“環境意見群體”，在互聯網等新媒介平臺上發表反對意見，于現實中組織抗議活動，成為反萊納斯稀土廠運動中公共修辭的主體。

2. 公共修辭的目的

公共修辭的目的重在公共利益，并以公共討論方式，將修辭的焦點集中在公共權力的建構和使用、公共事務的處理和公共政策的制定上。其議題往往集中在環境安全、社會公平等這類能夠迅速引起廣泛關注的事件方面。議題一經設立往往能迅速吸引大批民眾的參與圍觀，并組織起來，游行示威，從而在社會的方方面面產生巨大的輿論效果。此次反萊納斯稀土廠運動中的公共修辭目的具體有三：立即停止萊納斯稀土廠；禁止或重新評估既有的危險工程和方案；確保所有工程發展計劃嚴格遵守《地球憲章》中的原則。此外，在公共利益的目的之外，此次稀土廠風波中的公共修辭還有其潛在的政治動機，這種動機能從兩個層面加以解讀：一是參與公共事件討論的公民和相應的環保組織不是社會秩序的破壞者，而是攸關環境安全事務的參與者；不是無所事事、沖動而缺乏理性的網絡暴民，而是關心族群、民眾安全以及國家發展方向的公民。他們參與稀土廠這一沖突性環境事件的政治動機在于監督國家權力的行使，參與公共事務的處理，影響公共政策的制定，改變長久以來在發展問題上普通公民意見長期被忽視的政治現實。另一個層面，也不排除有部分政客和其追隨者，為了贏得即將到來的選舉，過度炒作某些缺乏實際證據的內容。

三、反萊納斯稀土廠運動中公共修辭的特點

(一) 尋求公眾情感認同

稀土廠風波中的公共修辭從多個方面爭取公眾的情感認同。首先是通過質問的方式提出了引起公眾普遍思考的問題：“為何澳大利亞不在當地采礦后就地提煉，而要千里迢迢運到馬來西亞建提煉廠？馬來西亞會不會為他人作嫁衣，留給自己的卻是污染？”而當公眾發現，在馬來西亞設廠的主要目的無非是將帶有輻射的稀土提煉廢料留在馬來西亞后，氣憤、痛恨的情感油然而生，反稀土廠的修辭目的自然被公眾接受并得到支持。其次，通過深入揭露17年前霹靂州紅泥山亞洲稀土廠所造成的輻射污染和28歲智障青年謝國良及其離世的事實，使受眾對飽受稀土輻射創傷的紅泥山民眾產生同情，迫使公眾反思——如果不采取切實行動，抵制號稱全球最大的萊納斯關丹稀土廠，自己、家人、族群、社會乃至整個國家會有什么后果。這種經理性思考后的情感認同成為公眾廣泛參與抗議示威活動的主要動力。

(二) 靈活運用視覺修辭

修辭的最初含義來自語言，但是，隨著人類社會的飛速發展和修辭學研究的不斷深入，修辭符號的范疇也不斷外延，以至于拓展到音樂、圖片、影像乃至建筑、表演等領域。在反萊納斯稀土廠的公共修辭中，視覺修辭同樣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如創作、傳唱反稀土的相關歌曲，開展各種反稀土的行為藝術和表演活動，制作反稀土的視頻并上傳youtube等。因為涉及太廣，這里不做深入論述。

(三) 抗議示威運動強化公共修辭的影響

抗議示威活動是一群人共同意見的展現，是激進主義的一種類型，通常采取一群人集結在同一地方的形式。因為有一群人為了同一意見而集結，他們所主張的意見也因此顯得很重要。一場示威活動參與的人越多，通常被認為是越成功的。示威活動所關注的通常是政治、經濟和社會等議題。傳統的修辭傳播學一般將示威運動視為修辭造成的影響，然而此次一系列反萊納斯稀土廠的抗議示威運動在修辭傳播過程中卻扮演了多重角色。首先得到廣泛關注，參與人數眾多的抗議示威運動是反稀土公共修辭所造成的修辭效果。其次，示威運動本身也成了修辭傳播模型中的傳輸過程——在參與示威運動的龐大人群中，形成一個信息傳輸的共時空間，人們在其中彼此修辭傳播相關反稀土的信念、信心與愿景，加深修辭傳播的效果。最后，抗議示威運動本身變為了修辭傳播的內容——聲勢浩大的示威活動本身變為新聞的一部分，使更多的公眾了解萊納斯稀土事件的前前后后，以及其可能造成的危害。某種程度上，抗議示威運動就像化學反應中的催化劑，使稀土風波迅速波及社會的各個階層，成為一項不能回避的政治議題。調查顯示，有62%的受訪對象是通過相關反稀土抗議示威運動首次關注到萊納斯稀土廠有關信息的。

四、稀土風波中公共修辭對華人社會的影響

馬來西亞的華人是否關注這場稀土風波？引起華人關注的信息是否與稀土風波中的示威活動有關？在接受大規模有關稀土事件的公共修辭前后，華人對萊納斯稀土廠的態度是否有發生變化？這種態度是否會對馬來西亞第十三屆大選產生影響？這些都是值得探討的問題。萊納斯稀土廠在國陣政府支持下拿到運營準照，生產稀土并將稀土提煉廢棄安放于馬來西亞本土的做法，無疑使國陣被相對一批反對萊納斯設廠的選民拋棄。而這批選民大多是受過良好教育，居住在城市的馬來西亞中產階級。他們的政治轉向，無疑會造成國陣政府的正當合法性與代表性大為減弱，使得政府部分功能停擺。當我們把目光聚焦于在政治、經濟等領域被長期擠壓，生存空間不斷縮小的華人社會時，這種政治轉向表現得更加明顯。馬來西亞第十三屆大選中三個主要以華人為代表的政黨中，深受馬來民族統一機構影響的華人政黨——馬華公會和馬來西亞民政黨在第十三屆大選的慘敗，證明了他們已被大多數華人選民拋棄，而超越種族議題，跨族裔發展的人民行動黨旗幟鮮明支持反稀土運動的舉動，贏得了反稀土選民的支持。在這場自2008年開始，2011年漸入高潮，持續數年的反稀土運動中，馬來西亞華裔新生代青年和其他族裔的青年一道，持續關注稀土事件進展。他們不僅積極運用網絡新媒體開展靈活多樣的公共修辭活動，而且走上街頭，參與大規模的抗議示威運動，使得地方性的環境抗爭擴散到馬來西亞全國。這類社會運動，不僅觸發了馬來西亞年輕一代的公民意識覺醒，而且其中以社會正義和公民權益為出發點的公共修辭，得到了不同族群的熱烈回應與積極參與。這種回應與參與，在社會輿論領域，進一步動搖了歷次選舉中國陣土著與非土著的族群論述。當選舉前后政治人物再次試圖以種族議題如“馬來人主權”“華人政治海嘯”等挑起種族紛爭時，跨越族群的規模驚人的抗議集會自然出現，并限制其進一步操縱此類議題的能力。

截至目前，這場曾經聲勢浩大的稀土風波仍未結束。萊納斯稀土廠在關丹漸漸站穩，綠色盛會等環保組織的抗爭也必將繼續。隨著時間的推移，稀土廢料的堆積，由稀土事件引起的公共修辭運動注定會再次發酵并引燃。

注釋：

① S＆P/ASX 200指數是一個市值加權的公眾持股量調整后的股市指數，是澳大利亞上市的股票在澳大利亞證券交易所的標準普爾。

②假設群體，是指個體實際上彼此沒有直接的接觸，只是由研究人員根據研究目的與任務，把具有某類共同特點的人群歸到一起并給予一個名稱的群體。

[1] 陳汝東．新興修辭傳播學理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2] Keith Bradsher．Taking a Risk for Rare Earths[N]．The New York Times，2011-03-08．

[3] Mary Douglas，Aaron Wildavsky．Risk and Culture：An Essay on the Selection of Environmental and Technological Dangers[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3．

〔責任編輯 劉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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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1-08

趙天（1989―），男，河南駐馬店人，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