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俊達
(鄭州大學文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武俠文學曾一度為世人追捧,成為20世紀大眾通俗文化的代表元素,出現大批寫武俠小說的職業作家,而武俠文化又為中國所獨有,吸引了各界人士關注,刊印書籍、電影翻拍、改編電視劇,武俠語言、故事、行為,甚至有關俠文化的服飾、建筑等,武俠之風盛行一時。本文著重于武俠文學的發展淵源、武俠文學的大眾化以及其現代的審美功能分析其深刻內涵,分析其對當代文學發展的現實意義。
武俠文學是中國社會所獨有的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國人性格的獨特性、文化的地域差異性。研究其淵源,可以看到中國歷史文化的深厚底蘊,博大精深。另外,就俠文化創作而言,其不同時期,行俠主題、行俠手段以及相應的文化意識、敘事方式與結構技巧都不盡相同。筆者旨在論證歷史上俠文化在各個階段發展所表現出來的不同特征,只通過代表作品或理論來說明,從而也便于當代人探討當今武俠小說為人追捧的歷史根源。
俠客興起于春秋戰國,專以劍事人的俠客,奉行“士為知己者死”。兩漢時期進入記載實錄階段,以司馬遷《史記·游俠列傳》為代表,將游俠分為三類“布衣閭巷之俠,一也;有土卿相之富,二也;暴豪恣欲之徒,三也。”魏晉至盛唐的游俠詩代表武俠文學進入抒情言志階段,魏晉文化以慷慨悲涼最具特色,但具此特征的俠文化卻不為統治者接受,于是俠文化趨于異類怪事。而唐朝,文人多寫俠客,或借以表達建功立業的愿望,或發泄其豪壯狂蕩之氣。晚唐宋初的豪俠小說則進入幻設虛構階段,此階段主要強調武功,慕英雄,重視“古道熱腸”,而非“匹夫之勇”,可是以一己之力去對付社會黑暗、濟世救民。清官結俠階段,宋元及明初的公案故事,突出表現俠與官府、法律的關系,如明代雜記體《包公案》。而英雄情長階段,以清代的俠義小說,如清初《三俠五義》最負盛名,俠客不妨娶親,好漢不妨多情,其英雄情長特征顯而易見。
民國小說革命之后武俠小說進入職業寫作階段。在南派小說家平江不肖生《江湖奇俠傳》出版后,引發了現代武俠小說的創作狂潮,出現了一大批職業武俠小說作家。而新派武俠小說主要是20世紀50年代后港臺武俠小說,以梁羽生、金庸、溫瑞安更發展了武俠小說的商品化、流行化、通俗化。新武俠突破了舊武俠的題材范圍,較多表現人民群眾的斗爭。著重人物性格的描寫,兼用中西技法,突破了舊武俠的窠臼,剔除了舊武俠的鬼神色彩,同時要求故事中的個人奇跡嚴格限制在“人體潛能”的范圍之內,主題在于充滿現代意識,表現人性批判。而當代的步非煙、風歌、滄月,其武俠小說受網絡文化的影響,又有其自身特征。網絡的開放性和虛擬性,使得網絡武俠小說不像傳統武俠小說那樣從文學精神上注重宏大敘事,行文靈活生動、幽默風趣,創作處于自由放松的狀態。不同階段呈現不同的特點,成功的小說總是沿襲傳統規范以及對這一規范的偏離。從俠文化發展的淵源來看,便不難理解武俠小說的特征,其特征正符合大眾通俗文化特征。
神話是最初大眾對原始社會基本意識的具體化、形象化,作為一個民族文化的源頭,一種具體文化若能在神話中找到根源,便會在特定的社會環境下有著不可替代的功用,是屬于大眾的文化,并且向通俗方向發展,為大眾認可和接受的,而西方神話原型批評理論即反映其價值,卡西爾也聲稱“神話是人格化的共同意愿”,龔鵬程在《大俠》中曾用大量史料文獻證實“俠崇拜”是一種“神話(myth)情結”。而武俠與神話某些特征,實質又有共同之處。第一,神話突出人物的超自然魅力,以“創世”“英雄”為主題;而武俠中武功或巫術,無疑均與客觀相悖,而俠的英雄化也不可否認。第二,武俠們的故事總在發生在特殊的動蕩時代,由特殊社會的階層構成,他們只能存在于武俠世界里,生活在武俠故事里,現實世界的秩序束縛不了他們的俠情,歷史世界的嚴肅遮掩不住他們的狂蕩,李歐直截了當地說“他們只不過是神話境域里的形象反應”。第三,武俠精神與神話精神一脈相承,神話英雄往往敢作敢為,本能追求健康,常為正義而沖動失去理性,同時也不改個性反抗規范、秩序,武俠文化也正是有意識地挑戰主流、對抗秩序。這些都有力地說明了俠文化與神話的相通,自然不可否認武俠自身具有的大眾性。強調大眾文學在創作上要高度重視接受者的娛樂、消遣、宣泄功能等精神需求,武俠小說明顯符合這些特征,但是因為其與神話的相通性,其大眾通俗化就更為合理。
在《烏合之眾》中古斯塔夫·勒龐,明確論證了群體喜歡極端與偏執,群體的暴力與專橫,對神秘力量的膜拜,不可缺領袖等。而如若從俠客站在社會群體之外,具有不同于群體的特質,或者說群體內心情感受環境束縛壓抑的潛意識外顯來看,首先,武俠正符合大眾群體的喜好,在共同認定的基本道德準則之上,俠客追求自由,獨立不羈,性格固執,行為趨于極端,對于社會的復雜問題,俠客講究“義”字當先,生死置之度外,精神上信仰的簡單化,易于在群眾中固定概念。其次,對武力的神化,也為暴力和專橫提供了可能性。歷史上的俠盜、豪強暴虐都是俠客暴力和專橫性格過度追求的結果,有時雖然是負面的。最后,俠客大多追求隱身江湖,危難時刻才偶爾露崢嶸,而且功成之后,必然悄然遠逝,人們所知其言其行又多為“道聽書敘”,俠客無形中有了神秘感和距離感。最后,俠文化發展中一度以英雄傳奇的形式呈現,正說明了俠客具有成為英雄的潛質和能力,或者說群眾把英雄希望寄予俠客的客觀性。
現代武俠文學在藝術創作手法上的多元創新,無疑極大刺激了讀者的創造力,發展了他們的想象和直覺能力。古龍小說散文詩化的語言以及把推理偵探小說、影視創作手法融為一體而形成的獨特文體,極大地激發了讀者的審美欲望,將讀者從單純注重于故事與情節的傳統閱讀方式中擺脫出來,不但使其注意某些重要的、精彩的場景與細節,而且還在不斷地詢問、分析與“自我解構”,當讀者再次回到小說中去的時候,就同時獲得了“結構”(情節/故事)與“解構”兩種不同層次的閱讀視線。這種“古龍式”文體影響深遠,讓讀者與作者的想象力得以自由地飛馳、碰撞。
現代武俠小說豐富的文本內容給讀者帶來的審美感受,其中呈現出來的歷史背景、精采故事、奇異民俗、傳統文化、奇妙武功等等,首先當然是極大滿足了人所固有的好奇心和幻想力,同時它還以一種特殊的、審美的方式給讀者提供了接觸、了解我國悠久的歷史文化、民風民俗的機會。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陳平原認為:“武俠小說對了解中國社會及中國人心態頗有裨益。”但還必須看到,這些元素是按照由作者內心世界的需要和時代社會理想、社會需要所形成的審美價值定向來有機組織的,作者對它進行了獨特審美體驗的浸潤。甚至其中那些奇妙的武功也都由“技進乎道”,演繹的是人生的體驗、思想和哲學。小說的主題也是更多地抒發作者深沉、獨特、豐厚的審美體驗。這樣讀者在欣賞中與作者的體驗達成互動,潛移默化地生成新的審美趣味和審美心理結構。
現代科技文明給人帶來的是強烈的焦慮感與空虛感,人的內心開始異化。當代武俠文學對俠義精神的張揚,對富有民間文化魅力、充滿理想主義和自由精神的俠義英雄的描繪,給國人提供了一個寄托、發揮、模擬與升華的情感載體。俠義的江湖精神作為一種古典形態的精神氣質,恰好應合了現代人內心對最原始、最純潔的真情的審美期盼,那份將傳統理想做詩意提純并升華的飄逸美麗,恰是對棲身海外、漂泊孤寂的現代人心靈的一種莫大撫慰,使他們心中潛伏的多種無意識沖動得到宣泄,從而對現代人類的整個精神文化生態起到積極的協調溝通作用。
現代武俠小說最重要的審美功能還在于它所表現出的狂歡精神給人們帶來精神的自由與解放。武俠文學本就是一種傳奇文本。“游戲意識”是現代武俠名家大多都有的文學自覺。他們通過情節結構的設計、人物形象描述以及全篇的灰諧化敘事,使武俠小說這一文體所蘊涵的游戲品格得到了充分的開發利用,充分回歸其民間文化之根,從而重新擁有真正的狂歡精神。在這里,生命以盡興的方式來達到自我解放,整個文本充滿平等自在的生命樂趣,是對貌似威嚴不可侵犯的權威與規范的反叛和褻瀆,人類生命的自由意志得以盡性釋放,最終讓精神奏出它的最強音,從而完成對人類靈魂的審美塑造,這正是一切藝術中最有價值的審美功能的體現。
[1](德)卡西爾.語言與神話[M].于曉,譯.北京:三聯書店,1988.
[2]龔鵬程.大俠[M].臺北:臺北錦冠出版社,1987.
[3]李歐.在文化性中生存[J].文學評論,2008(5).
[4]陳平原.陳平原小說史論集[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