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例說

邱崇丙

（中國國家圖書館，北京 100081）

語言學(xué)研究

漢字例說

邱崇丙

（中國國家圖書館，北京 100081）

漢字的六書，《說文》對“轉(zhuǎn)注”一類，語焉不詳。后世學(xué)者提及轉(zhuǎn)注，也僅限于許慎所舉出的例字。《漢字例說》一文，作者從轉(zhuǎn)注的角度綜合考慮，對部分現(xiàn)代常用字作了分析，跟傳統(tǒng)的解釋有所不同。希望能拋磚引玉，互相切磋，以推進(jìn)學(xué)術(shù)研究。

工；巫；亙；夕；外；多；餐；車；卒；率；幻；玄；茲；慈；刁；了；夭；無；離；禽；罹；獸；單

漢字不是以字母組詞，而是用筆畫組字，用筆畫來表義。漢字筆畫涉及形音義，對于筆畫的分析，也就是對于漢字的形音義的綜合分析。可以從中窺探古人造字的意圖、方法以及所反映的社會(huì)情況。這個(gè)題目很大，需要寫一本書，本文只能先從舉例開始。

一、釋工、巫、王、亙、空

工（gong-），《說文》：“巧飾也。象人有規(guī)矩也。與巫同意。”許慎說與巫同意，值得注意。

工的筆畫二，代表天地，筆畫丨，代表頂天立地（天柱）。下方一橫，甲骨文作口（工字像“古”字筆畫不出頭），口即石，此為女媧煉石補(bǔ)天之象。改造自然，謂之工。詞語有：天工開物（書名），鬼斧神工，巧奪天工。這幾個(gè)成語中的工字，與天、鬼神相連系。《淮南子·天文訓(xùn)》：“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共工之名，也含工字，共工即拱工（觸天柱），天柱折，女媧補(bǔ)天。可以互證。

或許有人以為此說近乎天方夜譚，但希臘神話中也有一個(gè)類似的典故。宙斯（Zeus）是希臘眾神中的主神。他的妻子希拉（Hera），是主管婦女與婚嫁的女神，吸了她的乳汁，就能夠長生不老。宙斯和愛克米那（Alcmene）私通，生了兒子赫克力司（Hercules），就把他放在希拉身邊吸乳。赫克力司吸得過猛，驚醒了希拉。她發(fā)現(xiàn)不是自己的孩子，遂將嬰兒推開，她的乳汁一時(shí)止不住，就直噴到天上，這便是the Milky Way。有位學(xué)者把這個(gè)典故翻譯成“牛奶路”，其實(shí)是指“銀河”。

這跟共工（拱工）折天柱，女媧補(bǔ)天（工），有異曲同工之妙。古人這些奇突的想象，真令后人瞠目結(jié)舌，“相對如夢寐”。

與工筆畫相通的字，還有：

巫（wu-），《說文》：“祝也。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者也。象人兩袖舞形。與工同意。”說“與工同意”，確有關(guān)系，但還不夠具體明確。如前面所說，工、巫的筆畫，都與天地有關(guān)。工是物質(zhì)方面的，巫是精神方面的。巫的筆畫是工字兩側(cè)有人，巫的職能是跟神、人溝通，傳達(dá)天地神靈的信息。

王（wang2），三代表天地人（天人地），丨，貫通，通天地人者為王。孔子曰：“一貫三為王。”

亙（gen4），日二合體字，二表示天地，太陽在天地間運(yùn)行，在時(shí)間和空間上延續(xù)不斷（亙古）。筆畫與亙有關(guān)的字，如恒（heng2），有永恒長久之義，嫦娥也稱姮娥。“寂寞嫦娥舒廣袖”，永恒定居在月宮里。

空（kong-），形聲，從穴工韻母。會(huì)意，穴工合體字，穴為空洞，工字筆畫兩側(cè)是空白，即天地之間的空間。

二、釋外、多、夥、餐、歹、死

外（wai4），《說文》：“遠(yuǎn)也。卜尚平旦，今夕卜，于事外矣。”這里牽涉到對夕、卜的解釋。

外是夕卜合體字，月是半月形，夕是月牙形，均為象形字，夕又是月的減筆轉(zhuǎn)注字。肉字作為部首，有的簡化為月，部位一般在左，或稱左月旁。既然肉旁可簡化為月，肉之體積小者（干肉之類）自然也可簡化為“夕”。卜：掛（掛、卦）的省筆。鄉(xiāng)鎮(zhèn)習(xí)慣，獵物或腌制臘肉，通常掛在屋外檐下風(fēng)干。外，即臘肉掛在外面。《詩經(jīng)·魏風(fēng)·伐檀》：“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特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鶉兮？”縣即懸，縣貆、縣特、縣鶉，就是獵物、臘肉“外”掛的形象。

多（duo-），《說文》：“重也，從重夕。夕者，相繹也，故為多。重夕為多，重日為曡。”按照許慎的思路，重夕為多，重日應(yīng)該為晶，而不是曡。推理顯然不順。檐下掛著一串一串的臘肉或獵物，成串即為“多”，多則豐盛，故多又有贊美的意思。聚多則為“夥”，似果粒之多。夠，從多句（勾）音。掛在高處，夠得著才能掛上取下。

餐（can-），卜夕又（手）食合體字，左上方筆畫為卜夕，是“外”字的筆畫易位（左右換成上下），即外掛的干肉（從夕占韻母），又即取，餐就是“取干肉進(jìn)食”。今之快餐、便餐，仍隱含此義。

歹（dai3），則是骨頭上留著殘肉。死（si3）則是歹化，化為枯骨殘肉。

三、釋幺、幼、幻、玄、茲、慈

幺（yao-），篆體字是兩個(gè)相連的圓圈，即蟲卵。

幼（you4），幺力合體會(huì)意字，幼體力小。

幻（huan4），幼字缺筆轉(zhuǎn)注字，諧音兼義換。昆蟲一般要經(jīng)過卵、蠕蟲、蛹、蛾的變換過程，例如蠶的體形變化，就是如此，像是變幻莫測。

玄（xuan2），《說文》：“幽遠(yuǎn)也。黑而有赤色者為玄。象幽而入覆之也。”許慎根據(jù)文獻(xiàn)說事，沒有涉及筆畫。玄為幺變合體省筆字，亠是變的省筆，也像幼體卵破出殼之象、草芽出土之象。繁體字變，從絲攵，言韻母，絲染色而變。《墨子·所染》：“子墨子言，見染絲者而嘆，曰：染于蒼則蒼，染于黃則黃，所入者變，其色亦變。”

茲（zi-），《說文》：“黑也。從二玄。”兩個(gè)玄合并就是茲（zi-），茲～孳～滋，茲借作文言虛字，通此。后加部首為孳、滋，就是滋生滋長。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這“玄之又玄”，就是“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的意思，也就是無窮的發(fā)展變化。

慈（ci2），從心茲韻母，會(huì)意，心茲合體字，即是對于子孫后代的慈愛。

四、釋刀、刁、了

刀（dao-），象形，刀口刀背形。

刁（diao-），筆畫變形，刀轉(zhuǎn)注為刁，聲韻同。持刀威脅，刁難，刁鉆之徒。

了（liao3），筆畫變形移位，刀轉(zhuǎn)注成“了”，韻母同。一刀了結(jié)，了斷。

此三字筆畫近似、音韻相關(guān)、字義相連。

五、釋車（車）、卒、率

車（che-，車），象形，繁體字為車的頂視圖，兩輪、車軸、車廂在地面上的投影。

卒（zu2），會(huì)意，古代士兵。古代作戰(zhàn)用兵車，筆畫像車后有兵卒（人人）跟從。由后面看去，人形擋住了部分車形。卒容易陣亡，又引申為死亡，終結(jié)。

率（shuai4），筆畫含車（車）幺（糸），為用力拉車的繩索緊繃之象，（氺，輻射狀筆畫，象征繩索拉緊，漫畫中亦往往有此表達(dá)法），牽引，帶領(lǐng)，率領(lǐng)。拉緊則直，引申為直率。

車、卒、率，三字筆畫相通。

六、釋天、夭、無

天（tian-），指事，大（人）上方的一，指明為天。

夭（yao-），天字上方一變?yōu)楗危戳x轉(zhuǎn)注，天年轉(zhuǎn)為夭折。

無（wu2），天變筆轉(zhuǎn)注為無。天空闊，故言無。無是先秦的一個(gè)重要哲學(xué)概念，老子說：“天下萬物生于有（地），有生于無（天、道）。”繁體字無（wu2），氣冊灬合體省筆字，像籬笆被火燒，化為氣體。由固體化為氣體，氣體看不見，故言無。無和無，應(yīng)是異形同義字，亦即異體字。

七、釋離、禽、擒、罹

離（li2，離），會(huì)意，離的筆畫像捕捉鳥獸的器具，亠為頂蓋，兇為坑中夾具，下方筆畫為墜落的陷阱。繁體

字離，即為隹（鳥類）落入陷坑，被捉離開鳥群，馴為家禽，與野生群體分離。

禽（qin2），會(huì)意，人離合體字，人擒獲鳥獸，馴化為家禽家畜，人（∧）也借形表示圈養(yǎng)之舍，它們離開了群體野性生活。人亠兩筆畫相連，也是今字的省筆，表韻母。

禽是擒本字，禽用作名詞，擒加手旁用作動(dòng)詞。

罹（li2），會(huì)意，罒即農(nóng)具羅篩，忄是丨和米粒的借形（丨米的合體省筆），支撐著罒，用米粒引誘隹（鳥類）進(jìn)入羅下被捕捉。即成語所說，門可羅雀。離罹讀音相同，筆畫用意相同，用法稍異。離的字義偏于分離、隔開；罹的字義轉(zhuǎn)向罹難、遇難。

八、釋獸（獸）、單（單）、戰(zhàn)（戰(zhàn)）、彈（彈）、憚（憚）、殫（殫）

獸（shou4，獸），《說文》：“象耳、頭、足厹（rou2，踩）地之形。”實(shí)為獸的頭面象形，有耳（口口，動(dòng)物的耳，能夠轉(zhuǎn)向搜音）、面（田）、須（一）、口，獸頭的正視圖，如虎頭。

單（dan-，單），獸的轉(zhuǎn)注字，獸字下方的口變?yōu)樨ㄎ玻袷軅囊矮F向后轉(zhuǎn)，夾尾落荒逃散，形單影只，脊椎和尾巴明顯。

戰(zhàn)（zhan4，戰(zhàn)），繁體字形聲兼會(huì)意，從戈單韻母，單戈合體字。用武器戰(zhàn)勝野獸，野獸逃散。

彈（dan4，tan2，彈），形聲兼會(huì)意，從弓單音、單韻母，弓單合體字，射擊野獸，野獸逃走。

憚（dan4，憚），形聲兼會(huì)意，從忄單音讀去聲，心單合體字。野獸孤單落荒而走，畏懼。

殫（dan-，殫），形聲，從歹單音。野獸被打死，化為殘骨干肉。被消滅（盡）。

先民最初是跟野獸戰(zhàn)斗，抵御侵害，獵取肉食。家族私有制出現(xiàn)以后，人類才為爭奪財(cái)富而爭斗、作戰(zhàn)，演出互相殘殺的悲劇。人為財(cái)死，鳥為食亡，人也是動(dòng)物。只有文化，能夠挽救人類。用戰(zhàn)爭消滅戰(zhàn)爭，爭取持久和平。

[1] 許慎.徐鉉,等校.說文解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7.

[2] 老子.亦豐,編.道德經(jīng)[M].北京:線裝書局,2007.

[3] 墨子·既染[M].

[4] 淮南子·天文訓(xùn)[M].

[5] 詩經(jīng)·魏風(fēng)[M].

[6] 魯迅.二心集·風(fēng)馬牛(第2版)[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2006.

[7]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責(zé)任編輯、校對：郭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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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n Chinese Characters

QIU Chong-bing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 Beijing 100081, China)

Shuowendid not make explanation about zhuanzhu of the six categories of Chinese characters. The later scholars’comments on zhuanzhu are confined to Xu Shen’s examples.Examples for Chinese Charactersanalyzes part of the frequent used word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zhuanzhu which is different from traditional explanation. It hopes to put forward the current study.

work; witch; extend; sunset; outer; many; eat; vehicle; soldier; lead; illusion; mystery; this; kind; tricky; end; die young; nothing; leave; fowl; suffer from; beast; simple

H03

A

1009-9115(2014)01-0021-03

10.3969/j.issn.1009-9115.2014.01.005

2012-11-04

邱崇丙（1932-），男，江蘇淮安人，研究員，研究方向?yàn)闈h語與中國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