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飛
《粵海風》自1979年改版以來,出滿百期實在不易。
我這“實在不易”四字并非諛詞,是從我經歷的編刊艱辛中得出來的判斷。幾十年來,我共編過四個期刊。其中同人刊物二,新中國成立前后各一,新中國成立后遵命編刊二個,人和刊物均命途多舛:要么批判后被迫停刊,要么識相點主動謝幕。說起出刊期數那更是汗顏:最少的只出過兩期,最多的也只出到十二期。以我之狹窄眼光視今之《粵海風》,實在寒磣之至。當今期刊品種繁富,就質量而言,參差不齊,而重量輕質似成風氣,就我有限的閱讀范圍來說,在眾多文化批評類期刊中《粵海風》堪稱佼佼者。記得王元化讀到我在《粵海風》發表為阿垅辯誣文章后,有每期讀到該刊之想,我將此意向徐南鐵主編轉達后,欣喜得到一份贈刊。元化常和我談論《粵海風》刊物內容,頗想為它寄點稿子,但一直為眼疾困擾,終未能如愿,我倆均引為憾事。
我看當今期刊重量輕質現象之所以形成氣候,原因多多。其表象如賣版面、稿稿交換及采用關系稿等,形成文化層面的“格雷欣(Thomas Gresham)法則”——劣幣驅逐良幣,影響于社會的是人文精神日趨失落。要在文化層面上提高人,使人有理想、有抱負、有道德,何其難哉!
《粵海風》從本身補鈣做起,乃治本之道。記得徐南鐵主編在2005年發表在《光明日報》上的《編雜志者當有自信力》一文中說:
我想,保留幾種游離于圈子的雜志,保留一些于評職稱和升遷無益,但卻是嚴肅思考、認真操辦的雜志,或許是維護學術生態環境的需要吧!我絕對不敢說自己辦的雜志就屬于這種需要,但是我衷心祝愿它的存在不至于毫無意義。
他提出的“自信力”話題,這使我想起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魯迅先生就曾寫過一篇《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的文章。那時的中國是外患頻仍,統治者對內使用瞞和騙的手段愚弄人民,魯迅先生發現“中國人現在是在發展著‘自欺力”。但他清醒地告訴人們:“‘自欺并非現在的新東西,現在只不過日見其明顯,籠罩了一切罷了。然而,在這籠罩之下,我們有并不失掉自信力的中國人在。”
下面緊接著是一段至今人們都經常引用的名言:
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雖是等于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梁。
魯迅近八十年前的話,當今依然在耳邊回響。當我們提到“自信力”,重溫魯迅對中國人的“自信力”的高度評價,難道不會頓覺脊梁挺直了嗎?
以文化批評為己任,立意“維持學術生態環境”的《粵海風》同仁豪邁地說:“生為期刊,命中注定要亮出脊背讓‘發行量的鞭子抽打,我們追求的不是一個短暫的片斷,我們需要的是歷史的總和。”——這沒有點“自信力”能行嗎?《粵海風》同仁明知“中國期刊市場,或者說中國人的閱讀習慣都還不利于形成某種品位雜志的溫床。在那些發行商的視野之外,我們有一份失落,幾份悲壯,卻又悄然夾雜著一絲特立獨行的自得之情。”——這不禁使我對具有“自信力”的中國人肅然起敬。
仍用魯迅先生的話說:
這一類的人們,就是現在也何嘗少呢?他們有確信,不自欺,他們在前仆后繼的戰斗,不過一面總在被摧殘,被抹殺,消滅于黑暗中,不能為大家所知道罷了。說中國人失掉了自信力,用以指一部分人則可,倘若加于全體,那簡直是誣蔑。
要論中國人,必須不被搽在表面的自欺欺人的脂粉所誆騙,卻看看他的筋骨和脊梁。……
錄此近八十年前的陳言舊語,以贈今人,或有不倫不類之譏,但我無非以此祝愿《粵海風》諸君,以其堅實的足跡來證實自己的刊物,將是一份具有清醒的歷史意識和獨具學術個性的期刊,增強我們這個民族更多人的“自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