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子茹
朱軍筆直地站在舞臺右側入場口。他穿著雪白的襯衣,銀灰色西裝,還戴上了紅色的領結。另外四位主持人衣著隨意,這樣的裝扮讓他看起來很嚴肅。
這是馬年春晚播出前的第一場帶觀眾聯排。一些節目還沒有定下來,對主持人的著裝還沒有要求。朱軍把原本放在胸前口袋里的方巾拿掉了。“我發現和他們比起來我有點各色,”他大笑著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和朱軍的衣著相稱的是他候場時臉上的表情。雖然也跟老畢開玩笑,有時候去休息區抽煙,但更多的時候,朱軍都在低頭看臺詞,皺眉,看不出表情。
在整個社會語境和審美都急劇改變的今天,朱軍仍然是春晚的符號?!皼]有人比我更熟悉這個舞臺。”他說這話的時候,自豪和感慨摻雜在一起。2014年,朱軍第18次走上春晚舞臺。從彩排情況來看,零點倒數時的壓軸部分仍然由朱軍完成。
中國新聞周刊:之前一直傳言說你今年不想上春晚了。你的想法是?
朱軍:坦率的講,其實我特別糾結。幾個月前,我的新書首發的時候,頭一次有人問我會不會上春晚。我的回答是聽從組織安排。這個回答是最科學的,也是最客觀的。但從我個人內心來講,我特別搖晃不定。我曾經多少次下決心,我要離開這個舞臺。遲早要離開。
我曾經說過,前提是主持春晚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快樂和證明自己價值的東西,所以我才一直在干。但還有幾個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得到的東西。比如父母的晚年,沒有辦法守在身邊,家人要為你改變很多。有了自己的孩子,眼看著從六斤六兩,現在六十公斤了,一米六幾了。我兒子屬馬,今年第一個本命年。馬年春晚結束以后,兒子的童年就過去了。我錯過了我父母的晚年又錯過了我兒子的童年,從我個人情感來講我特別不想錯過兒子的這一年。但是,那個舞臺又對你具有極大的吸引力。雖然數次下決心,但真當你咬牙要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方方面面的制約又太多了,家人對你的期盼,朋友對你的期待。
中國新聞周刊:那是什么事情讓你最后下定決心今年繼續上的?
朱軍:今年真正讓我下決心再一次走上這個舞臺的,是那種莫名其妙的傳聞。(指朱軍沒有被邀請進主持人隊伍)我不知道從何而來,也不知道會怎么樣,但至少我覺得,我不應該這樣離開。我要離開我會非常早就告訴大家,這樣離開不符合我自己做事做人的風格。
那一段時間兒子也問我,爸爸你是不是今年不主持春晚了?我說你怎么會問這個問題呢。他說我們老師問我的。我跟他開玩笑說,你們老師也夠八卦的哈。我說你怎么回答的呢。我兒子說,這個消息可能不準確。但是到底怎么樣我也不知道,我爸爸也沒跟我說過。我后來問兒子,我說你是希望爸爸去主持春晚呢,還是陪著你呢。他看我半天,他很少用那樣的眼神看我,說我也不知道。我說,好吧。
如果沒有那個炒作,我真的可能就陪兒子過童年最后一個春節了。而且我一直在動員、說服自己。2013年10月底我大哥到北京來,我和大哥幾乎談到了天亮。談這些年我的收獲,困惑,誤解和誹謗。我的目的就是想告訴大哥,我今年可能想做出一個決定,希望大哥回去以后也跟我的兄弟姐妹們有個解釋和交代。因為我們兄弟姐妹特別多,我最小,很多時候以我這個弟弟為榮。我特別慚愧,我沒能直接幫到他們什么。我給他們的就是這份所謂的榮耀。走哪說這是朱軍的姐姐哥哥,臉上有光。春晚舞臺上有好的表現和發揮,也是在維護家人對我的期盼和家人的面子。要有什么風吹草動的話,我哥哥姐姐身邊的朋友都會問,聽說朱軍今年不上春晚了,怎么回事?。繉ξ叶詿o所謂,但是對家人而言,至少應該還有所交代吧。
除了這份對親情的交代,我再說個真心的,算功利一點的想法。我即使今年不上,也沒有人能夠再創造我的紀錄了。在這之前我在這個舞臺上還沒有犯過太大的錯誤。我戛然而止就斷絕了我犯錯誤的可能,不是也挺好的一件事嗎。功德圓滿,我就等著德高望重了。

中國新聞周刊:除了親情的考慮外,你自己呢?今年馮小剛導演春晚,你對自己在這個舞臺上新的可能,是有一個期待吧?
朱軍:自己也希望自己還能有一種可能??刹豢梢栽谶@個舞臺上以另外一種方式呈現。社會變革到今天,至少在春晚舞臺上已經不太需要那種特別慷慨激昂的、特別鼓舞人心的那種風格了。我們現在呼喚的是溫情,親情。我也希望是不是能把另外的一個朱軍呈現給大家。這兩年其實嘗試得也還不錯。我也希望觀眾能看到那個情緒飽滿的,老是站在國家利益上的朱軍能夠在除夕之夜跟大家嘮嘮家常,說說掏心窩子的話。今年又是小剛導演。我也希望能在這么一個人們都特別迫切的期待能夠有大的改變的春晚上,再比較盡力地做一次努力。
中國新聞周刊:你自己也意識到你在這么多年春晚上的風格已經形成了,而今年要創新了?有人批評朱軍太慷慨激昂了。
朱軍:無論是1997年第一次,還是2013年往前所有的春晚,你看舞臺、節目樣式在變,主持人的樣式也在變,是符合大的社會潮流的。今天很容易就說到朱軍的慷慨激昂,激情飽滿。人們說他就會那樣說話,你怎么知道我就會那樣說話?是因為那個舞臺需要我們那樣說話,那個時代需要我們那樣說話。我們錯了嗎?沒有錯。我們恰巧在最合適的時候,最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拿出了社會最需要的狀態,說了當時最合適的話。任何時候我們都問心無愧。
時代發展到今天,生活節奏越來越快,人們需要輕松的、娛樂的方式來消解心中的壓力。我也可以輕松隨意像聊天那樣去主持。問題是一個社會是多元的。不可能都是那個東西,當輕松的調侃成為主流的時候,可能這個事也就不太對了。我覺得人類進步還是需要一些積極向上的,激發我們的東西。有些時候,你需要表達,站在國家立場,甚至于站在民族立場,一定要去表達。光哼哼哈哈的,當然可以,因為整個社會語境都在變,人們希望放下來,我也不是不會。但我們在這個平臺上,你就應該為這個平臺服務。
我一再要強調一句話,改變絕不意味著顛覆。如果你為了顛覆去改變,那一定是“叛變”。我是覺得要用老百姓能聽得懂的話,老百姓平常都說的話在這個舞臺上表達。但我也堅持認為,用普通老百姓的話也應該是高端老百姓的話。比如說“屌絲”這樣的話我就特別反感,這就是罵人的話,這就是接地氣了嗎?你連最基本的文化立場都沒有了。如果這叫接地氣的話,那罵街才過癮呢。我始終認為任何一個國家、民族的文化,一定是精英文化在引領,而且不應該是草根文化當道,否則文化建設怎么往前走啊。
中國新聞周刊:在這樣的意識之下,你自己今年給自己要求的狀態具體是怎樣的?
朱軍:隨著年齡大了,有些事情看得越來越淡。近五六年我才找到了春晚這個舞臺上真正的狀態,就是從容,不太急功近利。盡我的可能按我的理解,導演組的要求,順順當當地把握好節奏,把表達的都表達清楚,就可以了。所以你要問問老畢,他會說,哎喲我真服了朱軍了。那邊說準備啊,都開始倒計時了,我說哥幾個,我講個笑話。他們說你這個時候還講笑話,我說我怕你們繃斷了。這些年經驗的積累,內心的修煉,你內心不再過多的附加太多的東西了。
中國新聞周刊:作為一個第18次主持春晚的人,你自己心里怎么定義央視春晚?
朱軍:在我心里就是一臺晚會,有時候賦予了它太多的觀點,功能。話也說回來,這臺晚會不可能沒有觀點和功能。舉國上下一個喜慶團圓的日子,最傳統的中國年,都在紅紅火火,你能去惡心人家嗎?這臺晚會首先是喜慶歡樂祥和的,大的前提誰也變不了。你要給方方面面拜年,要把我們國家一年來所取得的成績無論以什么樣的方式也要有所表達。我們說中國夢,民族復興,國家富強,人民幸福。這么一個大的夢,在這個平臺上你能不說嗎?
它是一臺晚會,又絕不僅僅是一臺晚會。一定要承載起要承載的功能。有人說有什么啊,弄幾個唱歌的唱唱就行了。那這么說,原子彈不就是裂變嗎,你裂一個試試啊。
現在選擇也更多了,你可以看電影,上網。我曾經提過一個觀點:春晚就是應該高端大氣上檔次,在某種意義上應該程式化。習慣了就好了。維也納新年音樂會每年都有《拉德茨基進行曲》。當然這只是我一閃而過的個人觀點而已。
中國新聞周刊:今年的主持人狀態其實整體上還是有了比較大的變化。你自己好像也盡量要把語態放下來?
朱軍:因為今年的這個詞本身也是比較口語的東西更多一點。如果口語的內容,還是那么激情去說,也不可能。
今年給我們放的口徑比較大,比往年開得大,你的一些感受你可以去說,比如看到雜技的時候,我說我看到這個節目挺糾結的哈,一方面精彩,一方面挺心疼的,演員得吃多少苦。以前,這種可能性沒有啊,給你的詞就是死的啊。今年至少在彩排的前些場,是給我們松了口的。這是馮小剛導演有明確的指令,說“我希望看到你們自己的東西,即興的東西”。
中國新聞周刊:張國立是今年主持人里新加入的,你們合作上會有怎樣的溝通嗎?
朱軍:國立也肯定緊張,我也經歷過那個過程,當年第一次上場的過程。國立很努力,非常努力。我們私下是非常好的朋友。我們兩個人基本同時到北京來,還在北漂的時候就相互鼓勵。我那天還說呢,哎呦一晃20年了。他說可不是么,那會兒咱們在西山開會,人家開完都回家了,咱也沒家,哥倆就在那溜達。當時還說呢,就不信北京就沒有我們一席之地。(大笑)總之我覺得老天爺是公平的。
中國新聞周刊:今年零點敲鐘時候的詞還是你們一起碰出來的么?會有什么不一樣的安排嗎?
朱軍:大部分還是碰出來的,前面還要用帶馬的內容給大家祝福,去展望。我們還在彩排,就是個摸索的過程。還能再不斷調試,用這樣的口氣,用那樣的口氣,看大家反應。覺得現場氣氛太悶的時候,我會往上拽一下。這是職業人的習慣。直播的時候也會這樣,節奏有緩有急,到零點的時候沖上去。
有人說我零點敲鐘時的情緒有點過猛。你不在那個舞臺上,很難理解。在現場和切到屏幕上是兩個概念,現場觀眾也跟著你興奮起來,但是電視鏡頭給你的時候是一個局部,拋開周圍環境。就都覺得你瞎嚷嚷什么呢?今年我一定會調整得好一點。但是真的到零點鐘聲敲響的時候那真的是萬眾歡騰舉國歡慶。就那么一個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