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陽：瘋狂過后

蘇曉明

2014年，李陽45歲，但他覺得可以總結自己的一生了。

“全世界都有我的學生，連拉斯維加斯賭城都有，我這一生，非常成功。”

說這話時，他昂著頭，眼睛注視前方，語氣堅定。

這位瘋狂英語的掌門人身材有些發福，兩鬢隱約能看到幾根白發，他說自己血壓很高，有時能達180。

幾個月前，他高調加入安利，在宣布這一決定的長微博中，僅1400字就用了79個感嘆號。不過，就在幾天前，他又高調宣布退出安利，并宣布與一家賣衛生巾的直銷企業合作。

從1995年至今，接近二十年，李陽帶領他的瘋狂英語一步步拓展，幾乎占領了這一時期成長的許多中學生的英語學習記憶。“我們推廣的是獨創的‘三最學習法，”在很多個學校的操場，李陽穿一件套頭衫，右手高高舉起，對著麥克風大聲呼喊，臺下數千學生神情亢奮地共同回應：“最大聲，最快速，最清晰。”

一位網友在有關李陽的新聞下評論：“不論李陽如何，瘋狂英語的確幫助了我，我至今還記得，元音要飽滿，要飽滿。”

然而時隔二十年后，瘋狂英語還是二十年前的模樣，李陽依然是那個李陽，但時代已不是那個時代。

“我見過這種煽動，那是一種古老的巫術”

“一些小城市的學生，李陽真的激發了他們，”雖然已因家暴事件離婚，但李陽的前妻李金并未因此詆毀瘋狂英語，“瘋狂英語真的幫到了他們。”

李金原是美國邁阿密的一名老師，專門教授母語非英語的學生學習英文。1999年夏天，她到中國教授英語。

“我看到的是擁擠的教室，欠缺技術的教學，枯燥無味的課本，”她向《中國新聞周刊》回憶初到中國時的印象，“不過孩子們仍然很認真地在學習英語。”

李金在這次教學中與李陽相遇。這位身材魁梧的中國男子很美國，用流利的英語和她打招呼，很多人前呼后擁想跟他合影，他也很配合。

李金受邀參與了瘋狂英語訓練營第一期的授課，看到孩子們學英語學到“感動”，十分驚訝。有人進營時羞澀得連“hello”都不敢說，結束時卻可以大膽地和她交談；李金送了一名女生一本美國雜志，這個女生竟然給她寫了滿滿兩頁紙的感謝信……

那的確是個為英語而瘋狂的年代，英語能力成為某種象征，英語角遍布城市的公園和廣場，學習英語的年齡一再提前，直至幼兒園，每個想從本科大學順利畢業的學生，至少要通過英語四級測試，如果拿到了六級通過證明，便能在求職中獲得更多優勢，對于漢語，反而沒有這樣的要求。瘋狂英語的出現正當其時。

李金回憶那時的教學，幾乎每天都在出差，白天講課，晚上編書，正常的工作時間是每天十六七個小時。中國導演張元曾為那時的李陽和瘋狂英語拍攝了一部紀錄片，耗時一年有余，紀錄片里的李陽出沒于各類學校的操場，大多是中小城市，有些甚至是極為貧窮的村莊，他在這些目光羞澀的孩子們中間，用類似文革中表示效忠的姿勢，手持一本瘋狂英語教材，高聲喊道：Never let your country down（永遠不要讓你的祖國失望）！

將學習英語與愛國聯系起來，不能不說是瘋狂英語精明的“統一戰線”策略。“全世界有六分之一的人都在說漢語，但我們為什么要學習英語？”李陽向臺下發問。孩子們紅著臉，仰著頭，熱切地等待他的回答。“因為我們要占領美國、日本、歐洲，那是我們這代人賺錢的三大市場，大家看在錢的份上，從今晚就開始學英語吧。”

稚氣未脫的孩子們沸騰了，他們跟著李陽一遍遍地喊：“Make money！Make money！”攥緊的拳頭跟著節奏一次又一次舉過頭頂。

張元在紀錄片拍攝結束后，又出了一本書《英語也瘋狂》，王朔作序。“看那架勢來的男女老少更像是開誓師大會，李陽的興趣也更多地在喚起民眾，或者毋寧說煽動烏合之眾。”他毫不客氣地寫道：“我見過這種煽動，那是一種古老的巫術，把一大群人集中，用嘴讓他們激動起來，就能在現場產生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可憐的人也會頓時覺得自己不可戰勝，這與其說是打氣不如說是省事或說愚弄，中國的很多事都是這么辦的，做一場夢，把所有問題解決掉。”

時至今日，李陽對王朔的評價仍耿耿于懷。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王朔講話有點偏頗，我們只是希望孩子要有夢想，我們是很積極向上的，放王朔嘴里就變味了。”

但光有夢想是不行的。演講的最終目的是推銷瘋狂英語教材。教材大多很貴，定價在四五十元，并且只此一家，別無分號——激情澎湃的演講，愛國主義的宣教，亢奮異常的群眾，為瘋狂買單的沖動，這就是瘋狂英語的全部營銷模式。

說不清瘋狂英語出了多少種教材，很多大同小異。上一本叫《5分鐘突破初中英語》，下一本改成《5分鐘突破高中英語》；去年是“72大方法”，今年升級成“100大方法”，李陽的肖像被印在成千上萬種出版物、錄音帶、錄像帶上。

“他是一個偉大的神”

1984年出生的李壽庭曾是這些年輕人中的一員。

2001年他讀高一，李陽到他的學校四川資江二中演講，在操場上，帶領他們大聲喊英語，依然是那句著名的口號——Never let your country down。

十余年后，他回憶當時的感受，“李陽就是一個偉大的神”。他買了與瘋狂英語有關的所有書籍，甚至跑十幾個書店，只為買一張李陽的海報。

2001年，中國足球時隔44年重返世界杯；北京申辦2008年奧運會成功；中國正式加入WTO（世界貿易組織）。中國與世界似乎在同一年達成了某種妥協，“走向世界”不再是句口號，而成為觸手可及的現實。英語，成為一把萬能鑰匙。

李陽自己的勵志故事成了最好的宣傳品：從小與父母分居兩地，直到6歲才團聚，他自卑，內向，學習不好，英語也很差，然而在他發現大聲喊出英語的學習方法后，一切都變了。

“很多宣傳的文章寫偏了，”在紀錄片中，他向員工傳授營銷策略時反復強調，“最簡單的是，李陽曾經是一個很自卑的人；李陽曾經是一個覺得自己一無所是的人；李陽曾經是一個大學考試13門功課不及格，連續三個學期英語不及格的人；這會讓很多人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會讓他們感覺到‘哦，原來他跟我們是一樣的，之所以今天跟我們不一樣，是因為他經歷了奮斗，超越了自我。……從一個平民到一個社會英雄，這就是我們要宣傳的東西。”

這部分是事實。李陽的父母都是廣電技術工程師，響應國家號召，從東南沿海去支援新疆建設，對兒女嚴格要求，對工作嘔心瀝血，卻少了一份親情。李陽常對媒體表示，他與父母都不親，很難叫出“爸爸”“媽媽”，勉強叫爸爸“老豆”（粵語“老爸”）。

不過在演講中，常讓學生們閉上眼睛，回想父母養育之艱難，再播放一首《感恩的心》，很多孩子都潸然淚下。

李壽庭說，他那時英語成績很差，對未來也很迷茫，但在聽過李陽的演講后，突然血脈賁張，整個人都被注入了某種希望的靈藥。他平常不是很愛說話，那天居然沖上講臺，當著全班同學和老師，用李陽式的口語演講了兩分鐘。

臺下人驚呆了，這個平時不起眼的小伙子，怎么英語口語一下子變得這么好？他被老師同學公認為全班英語最牛的人。他演講后，為了“英語最牛”這個稱號，每天狂讀英語。

之后，李壽庭也一直以李陽為榜樣。大學期間，他每早6點起床，跑去食堂，借著燈光大聲讀英語。一個學長嘲笑他，說他不可能堅持多久。李壽庭便每早6點給這位學長發一條“簽到”短信，直到一年多后，學長設置了定時回復，他才作罷。

還沒畢業，李壽庭就到瘋狂英語公司實習，后來當了助教，2007年正式簽約，成為一名瘋狂英語講師，被派到西南地區講課，兩年后成為瘋狂英語西南地區教學總監。李陽很器重李壽庭，帶他一起上電視，還認他當了干兒子。“他說我跟他長得像，”李壽庭回憶說，“李陽說這樣一句話，我都會非常高興。”

從第一次被李陽震撼，到成為瘋狂英語公司地區總監，李壽庭見證了瘋狂英語最輝煌的時期。李陽創下一天演講7場的紀錄，演講后的簽名售書，隊伍都排幾百米，書款直接用紙箱子裝。除去演講賣教材外，冬令營、夏令營、強化班、鐵人班等各種培訓班異常火爆。瘋狂英語在各個省都成立了講學團。

李陽當選韓日世界杯足球大使，瘋狂英語成為2008年奧運會語言培訓贊助商，李陽本人甚至登上了2002年CCTV春節晚會，表演歌舞《英語大家說》。

“他表面瘋狂，其實內心很脆弱，沒有安全感”

毫無疑問，他不愿意談論自己認為無關緊要的事情。“你快點問，我時間不多。”坐在沙發上的他陡然提高了聲調，皺了下眉頭，話鋒一轉，“前幾天我剛罵了一個記者，我罵他傻×。但我知道他是故意激怒我，所以我配合他。”

2011年，李金在網絡上曝光“家暴事件”，直至二人離婚，李陽的公眾形象發生了逆轉。從一個勵志、愛國、熱情勤奮的精神導師，變成了一個冷血、不分是非、一味維護自己而將錯誤推給他人的自大狂。

“這有什么？你爸媽沒打過架嗎？不過我是名人罷了。”時隔兩年后，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我打一架照樣是教育家，教育家不打架嗎？這太狹隘了。打一架讓更多人知道，沒壞處，老百姓需要這種娛樂，茶余飯后談點事兒。以打老婆為常規行為才叫家庭暴力，我是偶爾打一下，根本不屬于家庭暴力范圍……”

他的私人助理李能回憶，“家暴門”后，李陽對他說過：這件事省了兩個億的廣告費，我以前是名人，現在是明星了。

“在家庭和事業之間，我會毫不猶豫選擇后者。”李陽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其他的事可以用錢來解決。”

瘋狂英語公司總部在廣州，再加上常年到各地演講，李陽很少與妻兒在一起，常常一年多也不與父母聯系，除了被聘為公司總經理的妹妹李寧，李陽接觸最多的就是他的助理。

為了跟上他的充沛精力和日程安排，李陽有多名助理，輪流值班，以保證24小時隨叫隨到。助理的另一個任務是充當李陽的隨身攝影師，需要隨時按李陽的要求為他拍照。

“做他的助理很不容易。”李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與學校校長或VIP客戶聚餐時，不經過李陽允許，助理不能隨便吃飯；對于李陽下達的任何命令，必須立刻服從，不得有反對意見；即使犯很小的錯誤，也會被辱罵；助理常被要求半夜12點以后給員工打電話，詢問工作情況，有時還要替李陽訓斥下屬——做不到的人反過來就會被李陽訓斥；還有許多超范圍的事，比如帶李陽的女兒們去動物園等等。

王屏錦從2012年5月成為李陽貼身助理兼攝影師，在跟隨李陽的7個月時間里，共參加了196場演講。他說，乘飛機時，即便李陽本人就在登機口，也要最后一個上，直到廣播提醒“乘客李陽”盡快登機。

上了飛機，李陽會讓助理把一本簽名自傳送給乘務長，叮囑說：“告訴他們：這是李陽老師送的自傳。”

名義上是八小時工作制，但王屏錦通常只能睡四五個小時，“睡覺要得到他批準，他不睡我們也不能睡”。一次，王屏錦沒有及時回復李陽的短信，李陽破口大罵，還要求他書面道歉。

這樣的情況，瘋狂英語公司員工無人能幸免，即使對妹妹李寧也不例外。

李陽還喜歡以自己價值觀要求旁人。比如吃飯時，他要求隨行人員都要全部吃光；紙巾必須撕成兩半，兩個人分著用。

瘋狂英語員工每人每晚必須上交300字的工作總結，李陽每條必看。公司事無巨細，一切都由他說了算，除了工作，李陽不參加任何休閑娛樂活動，唯一的放松是讀書。

“我博覽群書，除了文學，因為文學要么胡編亂造，要么無病呻吟。”他突然意識到了重點，用命令的口吻說，“你把這個寫上。”說著，他從沙發上起身，從書桌上抽出一本書。書名字叫《金口財》，封面上印著：“口才是你最好的印鈔機。”

“李陽內心很孤獨，有時候覺得他很可憐，他需要愛，需要人關注。”李陽曾經的合作伙伴、感恩教育創始人彭成分析李陽的性格說，“他幾乎沒有朋友，我算一個，也僅僅是偶爾喝喝茶，敘敘舊。”

他記得有次住酒店，兩人同住一間房，他回來晚了，李陽已經睡下，鼾聲震天，彭成不小心弄出些聲響，李陽竟然“嬰兒般地驚醒了”。“他表面瘋狂，其實內心很脆弱，沒有安全感。”

李金上大學時曾主修心理學。她說她查閱過心理學教科書，發現李陽的很多表現與NPD（自戀的病態人格）相符：期待持續的關注、贊賞；利用別人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會處理良好的人際關系，容易受傷，不易動感情，缺乏同情心，并且夸大某種成就和天賦，為自己設定不切實際的目標。“他站在講臺上面對歡呼的學生的機會越多，他就更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分歧和批評，”李金說，“表揚和被關注變成了毒品，他得到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

不過李陽的性格使人很難弄清他的真實目的：究竟是依靠關注獲得成就感，還是以此向自己艱難的童年報復，或僅僅是因為他羞于直接表達內心的真實感受。

李陽父母先后從國家廣電總局退休，父親李天德7年前中風偏癱。李陽已經一年多沒有去看他了，2013年12月19日上午，他帶著合作伙伴以及諸多安利產品回了趟家。

母親為李陽包了餃子，李陽則跪在沙發上，一邊往父親嘴里喂餃子，一邊指揮助理，“來，拍張照，一二三。”他說準備做個宣傳冊，名字叫《我回家了》，還要讓父親變成營養師，站上臺幫他做宣傳。

2013年11月，他前所未有地觀看了女兒的一次演出——推了4場演講，路上花了十幾個小時。“說實話，節目超級無聊，”李陽說，“我還要假裝很投入，然后對女兒說‘你真棒。太痛苦了。”

“男人就是要做一個特級演員，”他對《中國新聞周刊》說，“這樣才能成為一個好兒子、丈夫和爸爸。”

“現在瘋狂英語最多是種精神”

然而中國已經漸漸從各種瘋狂中蘇醒了。

2008年北京奧運會獲得了成功；2010年中國GDP第一次超過日本，成為世界上第二大經濟實體；2011至2012學年，中國赴美留學生接近20萬，連續三年占據美國國際學生數量榜首；為了應對節假日蜂擁而至的中國游客，很多國家開始出現中文標語和說明……

“我們學習英語，因為我們可憐他們不會說中文。”李陽曾多次在講演中這樣表示。然而現在——全世界都在學中國話。從幼兒園開始打基礎學習英語的孩子們也成長起來，因學習英語而苦惱的人數在減少，互聯網帶來了大量英文原聲音像產品，人們可以不聽李陽的美式英語發音，而直接從影視作品中體會——而且免費。

與此同時，對過于重視英語教育的批判漸漸形成聲勢。

“從文化大革命中幾乎徹底否定外語學習的一個極端，走向了今天唯外語獨尊的另一個極端。”中國人民大學教授顧海兵在2007年撰文指出：“考研究生外語不合格不行，晉升職稱外語不合格不行，公務員招錄外語不合格不行，外語幾乎成為做任何事情（更不用說學術研究）的必須跨越的門檻（據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陳丹青教授介紹，歷年美術學院的專業課程考試前3名者往往都因外語差一些而被拒之門外）。如此，否定了人才的多樣性，扼制了學術界正當競爭，阻礙了學術創新。”

全國政協委員張樹華更是在兩會上發表批判：“中國在學校教育和職稱評定等方面‘過度重視英語的做法，正令這個國家30多年前興起的‘英語熱陷入一種‘自我折磨、自娛自樂的怪圈。”

李陽和他的瘋狂英語，無疑正是在這種極端怪圈中獲得了成功。

彭成分析說：“瘋狂公司的盈利模式主要靠李陽一個人，靠賣書和冬夏令營。現在瘋狂英語最多是種精神，如果說市場份額，可以忽略不計。”

時間到了2013年。

北京、山東等地的中高考改革方案，率先拿英語“開刀”，英語考試成績在整體成績設計中的權重減少；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探索外語等科目社會化考試一年多考”的改革方向，更是為長達30余年的英語學習熱的政治性降溫。

瘋狂英語早已顯出頹勢。

一位公司高管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從2011年起，公司便陸續裁員，最多時有1000多名員工，現在只有不到300人，營銷部門及各省演講團都取消了，冬夏令營招生不景氣。2013年8月，“李陽瘋狂演講”第一期開班，只有100多人，而瘋狂英語最輝煌的日子一期能招三四千人。

如今出去作演講，再也不會發生用紙箱子裝錢的盛況，甚至李陽還會先給校長和班主任送點小禮物，希望他們動員學生買瘋狂英語材料。

“家暴門”后，李陽本計劃到遼寧某高中作演講，不過因為學生在網絡上發帖抵制，并聲稱要到教育局去舉報，校方最終取消了這場演講。

李陽的自傳由天津科技翻譯出版公司出版。該公司一位責編透露，李陽自傳的銷售情況不好，很多都被新華書店退回，已與李陽終止了合作。

李壽庭所在的西南片區，是經營最好的地區，有時營業額超過其他地方的總和，但并沒有得到獎勵，反而工資還會延遲兩三個月才發放。

李壽庭曾建議改變公司的經營模式，但因此與李陽發生爭吵。2013年6月，瘋狂英語總部不再給他們發工資。三個月后，李壽庭與另外兩名瘋狂英語管理人員合伙成立公司，自立山頭。

公司員工也能感受到李陽的焦慮。他常深夜召開會議，討論如何能讓人花費12萬元成為終身學徒，或者討論是否要形成給引進“鉑金、鉆石學生”的員工發獎金的制度。

“他逐漸從英語教學朝著‘成功學教育和‘感恩教育發展。”李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也是她和李陽最大的分歧所在。

李金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離婚后，李陽并未支付法庭裁判的撫養費和財產折價款。她說，在法庭上，李陽聲稱公司已經負債累累并且毫無收入，員工甚至拿不到工資。

李金偶然聽到，李陽和妹妹討論賣一些房子等不動產。她分析，一種情況是公司狀況確實很糟，那么是李陽對學生和投資人撒了謊，那些人花了大價錢想要學習“致富的秘密”；第二種情況是公司仍有大筆收益，那么李陽就向法庭及家人撒了謊。

“而這兩種情況都很糟糕。”她說。

“李陽是在一個崇尚個人英雄主義的時代成功的，”彭成說，“但現在，是互聯網時代，是團隊合作時代，原來那套已經行不通了。”

2014年1月中旬，在高調加入安利后僅三個月，李陽又高調宣布退出，并接受富迪健康科技有限公司——一家以經營保健、護膚、日用洗滌用品為主的直銷公司——的入股合作，出讓瘋狂英語60%的股份。雖然李陽仍然聲明，要在五年內，使瘋狂英語成為國內最大的上市教育公司，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李陽是把瘋狂英語賣了。

然而李陽不愿認輸。他說自己依然有遠大的夢想，要創辦李陽國際家長大學，教家長如何把孩子培養成天才；創辦成功學校，幫助大家都成為百萬富翁。“我現在是最牛的成功學專家，傻×教授說成功學怎么怎么樣，媽的，成功學就是厚德載物；讓我來糟蹋教授是最好的！”

2014年元旦，他沒有休息，而是去旁聽其他的成功學講座。

上課期間，他不斷用微信遙控等在門外的助理進來給他拍照。

午休時，他讓助理把瘋狂英語宣傳冊放在每個座位上。宣傳冊外面有精美的包裝袋，里面有幾本薄書。

下午6點，講座結束，他傾斜著身子，在瘋狂英語宣傳冊扉頁龍飛鳳舞地簽名，最后總是附上一句：“太棒了！”然后送給別人。為數不多的粉絲圍著他合影，李陽豎起大拇指，露出標志性的微笑。人群很快散了，李陽又叫住其中幾個，“來，咱倆單獨再照一張。”

但更多宣傳冊被丟在椅子上或地上，很多都沒有開封。助理們一邊撿一邊說：“成本很高的，兩塊錢一本。”

李陽也彎腰幫忙撿，并說：“你看，我是多好的老板，親自干活。”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道：“我本可以不撿的，主要是為了環保，循環利用。”

宣傳冊裝了滿滿一車，要運回辦公室去。李陽從口袋中掏出一摞百元大鈔，點了五張，遞給助理：“這是油費。”

他沒有和助理一同離開，而是回身看了看空蕩蕩的會場，仿佛剛剛完成了一場瘋狂英語的演講，曲終人散，終歸平靜。

但僅僅是短暫的一瞥，李陽轉過身，快步走出來，坐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