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與桐

呂泉

不知何時，一條通往海溝通著江的河邊長起了兩棵梧桐樹。他們不知道自己來自何方，也不知道自己將要去何方，只是默默地生根發芽，吸取著土地的營養。他們一棵叫梧，一棵叫桐。雖說不像《孔雀東南飛》里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的梧桐樹情深篤厚至死不渝，但他們也達成了默契。每當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看著日出的方向，每當夕陽收起最后一縷光彩，他們一同沉浸到夜幕的懷抱。十年了，梧和桐長大了，枝干粗大，一起迎著朝陽，送走夕陽。日子平淡得不能再平淡。

終于有一天，河岸建起的碼頭打破了他們平靜的生活。每天總有過往的船只從梧和桐的樹影下掠過。梧和桐也看到了客商帶來的五湖四海的珍奇。

有一天，梧對桐說：“我也想出去走走，去太陽升起的地方看看。”

桐想說什么。但從梧堅定的眼神看到他的堅定。

沉默，持久的沉默。

桐對梧說：“什么時候回來？”

梧默默不語。

三天之后的早晨，桐聽到了沙沙的伐木聲。桐的枝干被一個年輕的小木匠一根一根地鋸斷。最后“砰”的一聲，梧終于倒下了。桐看著變成一堆木頭的梧，在清涼的風中把枝葉簌簌顫抖。不得不佩服小木匠的手藝。三天之后，一只由梧的枝干造成的小船泊在桐腳下的河。桐的倒影映著梧重生的軀體。

小木匠帶著行囊，跳上了梧，劃著梧的枝干造成的槳，和河岸上的一切告別。小木匠將和梧一道去追尋自己的夢想，去看看太陽升起的地方。

沒有一句話的告別。桐默默地看著梧消失在小河的盡頭。

梧和小木匠穿過河，來到湖，沿著江，他們飄啊飄啊。

梧是多么的興奮，他看到了河邊永遠看不到的東西。高樓大廈，豪華游輪。

轉眼十年過去了。太陽每天依舊升起。梧望著他升起的地方，對小木匠說：“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到達我們心中的目的地。”小木匠說：“只要堅持，夢想總會實現。”

終于，他們駛出了江的盡頭，看到了一望無垠的大海。海浪以她有力的臂膀沖刷著一切。梧對已經是長滿邋遢胡須的小木匠說：“我們還走嗎？”

“當然得走，大海的盡頭就是太陽升起的地方。”小木匠答道。

海浪侵蝕著梧的軀體，小木匠依偎著梧。他們頂著隨時降臨的暴風雨，風雨淋濕了小木匠枯黃的頭發，他們瑟瑟發抖，他們恐懼，但他們不絕望，因為他們似乎看到了光明的前方。

又是十年過去了，海浪已經將梧的軀體侵蝕的破爛不堪。小木匠也越發地滄桑。

終于，他們又離開了大海，穿過了江，走進了河，但終究卻沒有看到太陽升起的地方。太陽依舊和他們出發時那樣遙遠。

一天，疲憊不堪的梧和小木匠漂到一條河。梧忽然感到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小木匠也興奮了起來。原來這是當初他們出發的地方。

短暫的行駛。梧看到了桐，她枝繁葉茂，綠樹成蔭，比以前愈發豐滿了。桐低頭看著梧，幾乎已經認不出他來。

小木匠背著破爛不堪的行囊，跳上了河岸。

梧問小木匠：“我們什么時候出發？”

小木匠說：“我累了，我要回家。”

沉默……

梧對桐說：“我回來了。”

桐顫抖著自己的枝葉，說：“回來就好。”

又是十年過去了。梧再也沒有看到那個小木匠。而他的軀體也最終經受不住河水的侵蝕，慢慢地慢慢地沉到水底。

在下沉的那一刻，一顆大大的露珠從桐的葉子滴落，掉進了梧的心里。

又是十年過去了，梧已經徹底腐爛，與滋養桐的泥土化為一體。

桐依舊每天看著太陽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只是在太陽耀眼的一刻，桐仿佛看到了梧的一片葉子在自己身上重生。

（作者單位：江蘇常州藝術高等職業學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