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新玉
在新媒體帶來的電視生態變化中,電視的日趨娛樂化是重要組成部分。其中,真人秀節目在電視的日趨娛樂化中擔當大任。自2005年的《超級女聲》以來,電視真人秀節目在草根狂歡方面演繹到了極致,人們對于這種草根的神話構建津津樂道。然而,仔細觀察黃金時段的真人秀節目構成,我們不難發現,電視在神化草根的同時,正在上演另一種神話——明星的草根化。本文將著重探討我國電視真人秀節目正在上演的兩種類型的神話:草根的明星化和明星的草根化。
結構主義大師羅蘭·巴特在《神話——大眾文化詮釋》一書中,將上古神話與現代大眾文化相比較,認為大眾文化是現代神話。神話,在羅蘭·巴特的研究視域中,指向的是大眾敘事背后的象征性。圖1摘自《神話——大眾文化詮釋》,是羅蘭·巴特的神話研究的核心。這里,我們以手表為例對該圖加以說明:“手表”一詞是能指(1.能指),其所指為“能夠戴在手腕上并表示時間產品”(2.所指),能指與所指共同構成一個完整的符號(3.符號)。在現代文化中,手表(3.符號/Ⅰ能指)越來越成為一種身份象征(Ⅱ所指),這時手表作為身份象征的符號體系就構成了神話。神話是一個奇特的系統,它從一個比它早存在的符號學鏈上被建構:它是一個第二秩序的符號學系統。①
尼爾·波茲曼在《娛樂至死》中將電視狂歡視作電視娛樂在后現代語境中的自然延伸。巴赫金認為:“在狂歡節上,人們不是袖手旁觀,而是生活在其中,而且是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其中,因為從其觀念上說,它是全民的”③。當用“狂歡”來描述“娛樂”時,便指向了電視節目所具有的后現代主義特征:去中心化、去理性化、去功利化、去邏輯化。故而,電視狂歡是指電視節目對個體價值、感性沖動和表達的推崇,進而表現出來的一種無邏輯性目的的娛樂。
2012年,在全球電視節目市場上攻城略地的“英雄們”,大多具有狂歡的濃重色彩,如荷蘭的《明星跳水》、美國的《我的瘋狂愛好》,等等。幾年前所流行的《墻來了》,同樣以其無厘頭式的電視視覺狂歡,風靡多個國家的熒屏市場。“無厘頭”三個字隨著周星馳的電影娛樂方式為人們所熟知,仔細咂摸“無厘頭”的含義,不正是后現代主義語境中的“狂歡”二字嗎?

圖1:大眾文化中的神話模型 ②
當娛樂是為了娛樂本身,便成為狂歡。狂歡本身是去中心化的,對個體是推崇備至的;而神話則是中心化的,是對個體的象征意義進行意識形態化的。這看似矛盾的兩者,是如何統一在電視熒屏上的真人秀節目上的呢?電視是大眾傳播媒體,它自身具有神話性質,即中心化和意識形態化,借助電視狂歡的形式,真人秀節目幫助電視在后現代主義語境中完成其神話塑造。
草根的明星化,自《超級女聲》以來,已經走過了將近十個年頭。其間,“造神運動”在熒屏上,經歷了一時的泛濫后,逐漸回歸了“平常心”。《超級女聲》之后,一大批低成本、低價值的平民選秀節目充斥熒屏,對《超級女聲》開發出來的市場空間進行了簡單粗暴的過度開發。當時,縣級電視臺擺上兩張課桌,貼上一張大海報便敢開設類似節目。由于知識產權保護不力,神話本身消解了神話,平民選秀泛濫到這一類型節目本身岌岌可危的程度,這種現代化不足所導致的問題,未嘗不是一種后現代主義的黑色幽默。
一時的蜂擁而上之后,平民選秀節目的開辦回歸了理性,但也付出了代價:必須走精致化的道路。這里的精致化主要指向節目制作:平民選秀節目必須在高預算成本的前提下,以趨于完美化的舞美、燈光、鏡頭、布景和環節設置等等取悅受眾,這樣才有可能獲得好的收視效果。由此,草根在電視上的明星化,常常依賴大量商業資本的支撐。我們可以說,草根明星化的成本是高昂的。商業投資必然要考慮成本的回收和盈利問題,廣告招標、銷售的壓力也必然會對這場草根造神運動產生影響。
這場轟轟烈烈的平民神話,逐漸顯現了一些穩定特征,使之可以成為一種可以被后來者所效仿的模式。
首先,草根必然完成明星化的轉變。無論此類選秀節目會在電視熒屏上觀照多少個草根選手,但少數選手的最終問鼎則始終是其終極設置。沒有一檔此類平民選秀節目在結束時不遴選出勝利者,我們對此現象的習以為常,正反映了這一電視神話的深入人心。
其次,節目的價值觀是二元對立的:草根對明星,晉級對失敗。世界雖然因為豐富多彩而充滿歡樂,但是平民選秀節目則必須在二元對立中制造“勝者為明星”的噱頭。
再次,對電視“工業王國”而言,草根明星化的象征意義更能夠契合后現代主義年輕受眾的需求,而至于哪個“草根”獲勝則常常無關節目組自身的痛癢。節目一定要制造出“偉大的”最終獲勝者,至于他/她到底是梁博、金志文還是吳莫愁,這些都不重要,因為電視選秀節目可以神化任何人。
這一神話模式的核心在于,把成功或復活與明星化等值;把勝利者和明星等值;把明星和平民在符號上對立的同時,將明星與神等值。所以,這一模式的風格標志就在于:以親民風開始,以崇高化結束。
在電視問題上,阿多爾諾(德國社會學家、哲學家)認為權力能同時發生于不同層面。④如果說發動“普羅”觀眾參與投票是電視民主的預演,那么現場觀眾和專家投票則可視為是電視權利的回歸。此種回歸風潮在電視真人秀節目中越來越顯著,一方面是因為它更高效、更具視覺象征意義,另一方面是因為微博等渠道能夠代替“普羅”觀眾投票而直接炒熱話題。
進入2013年后,隨著《我是歌手》的巨大成功,明星真人秀成為電視的新寵兒。在此之前,明星真人秀便已存在,只是在“神話塑造”的戲劇性方面明顯弱于平民真人秀而已,湖南衛視的傳統王牌節目《快樂大本營》即為一典型例證。
相對于草根的明星化,明星的草根化存在著更多的禁忌。畢竟,走上神壇收獲的是崇拜和利益,而走下神壇則意味著有損“既得光環”的多重風險。相對于平民的“神化”,明星的“去神化”更具天然的話題價值。北京奧運以后,體育娛樂節目在電視熒屏上仍有作為,每到夏季,一些設置在水上公園的闖關競技節目便開始熱播,例如湖南衛視的《智勇大沖關》,安徽衛視《男生女生向前沖》,山東衛視《闖關上梁山》,等等。這些節目以平民真人秀為主,限于闖關環節的設置問題,這些節目雖然“好看”,但是卻難以展開“造神運動”,故而可替代性極高,難以培養受眾的忠誠度和提高受眾的卷入度。
2013年的《星跳水立方》、《中國星跳躍》都極具話題效應。雖然二者皆為版權引進節目,但是如果將之與《男生女生向前沖》等草根參與的水上闖關節目相比較,或許可以給我們提供一個思考維度:國產電視真人秀節目的創新問題。如果用文中提到的兩種模式改進一些原有的真人秀節目,可能產生一些極具收視潛力的新節目。
與模式一(草根的明星化)帶上“神話光環”不同,模式二(明星的草根化)采取的是迂回戰略:在“去神話光環”的名義中,塑造一個更加豐滿、立體的“新神話”。這一神話模式具有一些穩定特征。
首先,在強調明星“不食人間煙火”特征的前提下,展現其平凡之處。在此類明星真人秀中,明星的神話價值往往會被有意高估,當明星被描述為“歌后”、“王者”之時,普遍存在著言過其實的樂觀情緒。這使得節目在稍后橋段中對明星的凡人面展示時,顯得更加跌宕起伏、難能可貴。
其次,節目的價值觀是多元共存的,在強調勝利重要性的同時,對于未勝利者特別是失敗者給予溫情關懷。這既保存了明星的顏面,強化嘉賓的來源保障,又使得節目具有人文情懷。
再次,節目中的每位參與者都會被節目賦予新的價值特征。明星是重要的收視率保障,因此與模式一不同,節目組無需把造神運動視為一個逐漸登峰造極的過程,而選擇更加注重對每位參與者的神話的解構和再建構。
這一神話模式的核心在于,把“新神話”代替“舊神話”的過程偽裝為“去神話”,故而這一神話模式的風格標志就在于:建構、解構和新建構的循環往復,直至節目結束。
文中提到了兩種神話:草根的明星化和明星的草根化。這兩種神話,都是建立在對主體身份的解構上。電視通過光電組合,把此兩種身份的解構過程,用斑斕的色彩、絢爛的舞臺、動感的鏡頭和迷人的情節表現出來,讓觀眾沉浸其間,在自我投射中參與神話:仿佛自己從草根成為了明星,仿佛自己決定了明星的勝負。電視真人秀是典型的類型化節目,它們雖然數量眾多,但是卻在類別構成上趨于簡單化。類型節目具有共同的形式或內容特征,它們是一種高效的“講故事”手段,傳播者和受眾心意相通,他們有前期的積淀可以參照。類型化電影為人們所熟知,比如吸血鬼片、西部片、抗戰片等;類型化電視劇亦為人們所了解,比如婆媳關系劇、抗日劇、諜戰劇等。類型化的真人秀節目也漸為觀眾所熟悉,比如歌舞競技類、野外求生類、婚戀交友類等。可以看到,類型化節目的識別,通常是從內容的角度展開的,而本文是從參與者的身份神話的構造角度展開的。
注釋
①②[法]羅蘭·巴特:《神話——大眾文化詮釋》,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3月:173。
③[俄]巴赫金著,白春仁、顧亞玲譯:《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北京:三聯書店出版社,1988年7月:8。
④[美]隆·萊博著,葛忠明譯:《思考電視》,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2005年1月: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