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茗馨

圖爾這座城市,改變了我的口音,我的飲食和作息習慣,我對它已如此熟悉,不算寬敞的街道和寧靜的街區,每當我出去旅行,我就會想念它,像是想念我的另一個故鄉
還在國內學法語的時候,有的老師說話語速很快,有時還有些含糊,我們這些已經學了挺長時間法語的學生都有些困難。但有一位帥帥的老師馬丁發音特別好聽,無論是跟我們說話還是跟他的法國同事說話,都清楚極了。我們很好奇,有一次就問這位老師為什么他說話特別清楚,他聽后自豪地告訴我們,他是圖爾人,圖爾人說的法語是最標準、最純正的法語。我記得我當時還問他,那巴黎人說的法語呢?他搖著頭說,巴黎人說的是巴黎話,雖然時髦,但也只是一種方言,不算是純正的法語。
誰能想到我最終會來到圖爾上學呢?抵達的時候,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在圖爾大學注冊,上課,為了聽不懂課而煩惱,還經常因為亂用詞鬧出不少笑話。我覺得要找個人好好練練法語,于是寫信給馬丁,告訴他我已經到了圖爾,問他能不能介紹個朋友跟我說說話練練法語。馬丁很快回信了,說介紹了一位“老朋友”給我認識,說我見了他之后一定會很“驚喜”的。
見面果然是個“驚喜”,來的人居然是馬丁的父親老馬丁!這位和藹的老人告訴我,他已經退休了,時間一大把,很愿意跟來自遠方的朋友聊聊天。那天老馬丁先生請我在老城里吃了一頓飯,幫我點了好多“不吃一定后悔終生”的“圖爾特產”,端上來一看都是肉凍和腌肉,有好幾種,又點了兩杯圖爾所在圖蘭地區的紅酒。肉醬濃香,肉片勁道,再配上一口紅酒,真是終身難忘。主菜之后我以為是吃甜點了,結果端上來一根灰糊糊的圓柱子。老馬丁說,正式的法餐主菜完了還要吃奶酪,然后才是甜點,這是圖蘭地區特產的山羊奶酪。我看著那一層灰糊糊的霉一樣的東西,哪里敢下刀,直說這層灰色的東西太可怕了。老馬丁把灰色的那層切開,里面倒是一片雪白,他切出一片純白的給我,讓我嘗嘗,我聞了聞,似乎不像著名的CAMENBERT那么臭,就小心翼翼嘗了一點點,有一股特別的奶香味。老馬丁讓我配上紅酒一起,味道果然又不一樣,酒和奶酪都變得更香了,他說這叫Accord,搭配,法餐很講究搭配,搭配得好,酒和菜都更為迷人,搭配得不好,兩個反而都糟蹋了。最后我鼓起勇氣嘗了一點灰色的外皮。服務生給我鼓掌,說很多法國人都受不了山羊奶酪的味道,真是懂得欣賞。
一頓飯吃了好長時間,可能是有一杯紅酒壯膽,我跟老馬丁他們聊得更順溜了,說話也不像平時那樣前思后想,磕磕巴巴。飯后老馬丁帶我逛了老城,看了大教堂和另一個教堂,我也管它叫大教堂,但他糾正我,說這個是Basilique,不是大教堂,大教堂是給主教的,一個主教教區只有一個大教堂,而Basilique原本是羅馬的一種長方形建筑,后來有些基督教的教堂就建在這些建筑的上面,所以沿用了這個名字。我說那這個Basilique一定也很古老了,老馬丁說那倒不是,梵蒂岡著名的圣彼得教堂就是個Basilique,但圖爾這個Basilique是20世紀新建的,不過,這個Basilique的名頭可是不小,是以圣馬丁為名的!我聽后很好奇,說那豈不是跟你一個名字。老馬丁說:“不不不,是我們跟他一個名字,我們家的姓氏來自圣馬丁。”
坐在教堂里,老馬丁給我講了圣馬丁的故事。圣馬丁是4世紀時候的圖爾主教,他是第一個成功在高盧地區傳布基督教的主教,整個基督教世界都有各種對圣馬丁的崇拜,德國、瑞士、甚至南美,都有城市以這位圣人為城市的主保圣人,更有許多教堂乃至學校以圣馬丁為名,而圖爾則因為圣馬丁成為中世紀時候全歐洲的朝圣對象。老馬丁說,圣馬丁最有名的傳說是“割袍”:在一個寒冷的冬天,圣馬丁在城門口碰上了一個全身赤裸的乞丐,可他身上的財物已經全部贈送給窮人了,那時他是羅馬軍官,身披軍官的皮袍,于是他毫不猶豫地用佩劍把自己厚實漂亮的皮袍割開,一半送給那個乞丐蔽體。到了晚上,夢中的圣馬丁看見耶穌向他顯現,告訴他,白日的乞丐正是自己。
我問這是發生在圖爾嗎?老馬丁說,是在北邊的亞眠,圣馬丁到圖爾的時候已經脫離軍隊完全獻身宗教了,他對基督教實際的影響在于,他在高盧創建了修道院和修道的生活方式,而這個圣馬丁的修道院,就在圖爾。我提出想去參觀這個修道院,老馬丁帶我去了,可是Abbaye de Marmoutier已經不再是修道院,變成了一個世俗的中學。我感覺有些悵惘,就問圣馬丁有什么留下來的東西。老馬丁眨眨眼,告訴我:“有啊,他割下來送給乞丐的那一半袍子還在!”我聽后大吃一驚,但這次我也猜到這件圣物大概不在圖爾,果然,它被放在查理曼大帝居住的城市,德國最西端的Aix-la-Chapelle,這個Chapelle就是從圣馬丁那一半袍子來的,查理曼大帝得到了圣馬丁的袍子,在他居住的城市建了一座教堂放這件圣物,這個教堂就叫Chapelle,這是第一座“禮拜堂”,后世的禮拜堂都由此而得名。當時這個故事讓我非常感動,許下心愿,希望有朝一日能去那個放著圣馬丁袍子的禮拜堂看看。可惜這些年過去了,到過巴黎西岱島華美的“圣禮拜堂”等眾多禮拜堂,卻一直無緣去朝拜那個最初的禮拜堂。
(作者系圖爾留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