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春久
2013年1月6日上午,我站在鄭州市農業路正弘小區X號樓29樓陽臺上,不由自主地往南邊望了一眼,心里本能地“咯噔”一下:啊?常寨哪里去了?一百多畝大的空地,映入眼簾的只有一片瓦礫,心中那個永遠難忘的常寨村已經徹徹底底從鄭州消失了。一座座小樓轉眼間被夷為平地,眼看著亂七八糟的斷壁殘垣,有關常寨的記憶一點一點地在心頭涌起。
20世紀末,因為工作單位搬遷的緣由,便有了與常寨兩年的世紀之交。
常寨是鄭州市一個非常普通的自然村,雖然地處繁華的金水區,又緊鄰交通要道——107國道,但在那個時候,基本上還算是郊區。更準確地說,它是鄭州市區與郊區的分水嶺,西面、南面緊挨著繁華的市區,北邊是農業路、東邊是107國道,現在叫中州大道,只要向東越過107國道,就是一望無盡的農田和錯落有致的農舍。現在聞名鄭州東區的祭城就在這附近,那時候可是典型的農村。
1999年,單位從地處鬧市的緯一路搬遷到了農業路上,20多層的高樓矗立在那里簡直是鶴立雞群。站在樓頂,遠遠近近的農田和村莊一覽無余。在21層餐廳就餐完畢,最愜意的事情就是來到樓頂平臺上登高遠眺。
常寨就在大樓西南面的不遠處,一座座四五層、五六層高的小樓錯落有致,新裝的鋁合金窗戶、新貼的瓷磚光亮鮮艷,煞是好看。因為常常上夜班,又是單身漢,就決定搬過來住。
房東夫婦是典型的實誠人,不僅房租收得低,而且在水電費、衛生費上也不斤斤計較。唯一讓大家稍有怨言的是,晚上看門的老大爺比較倔,說話不太好聽,尤其是對那些晚回來的、打扮妖艷的年輕女子,更是不屑一顧,有時候還來幾句比較刺耳的話。也可能是知道我在報社上班的緣故,他對我卻沒有說過什么,有時候還會在我上班走的時候,給我一把小鑰匙,并悄悄地說,不要讓房東知道。這也算是一個可愛的倔老頭吧!
常寨,最主要的一條街道呈東西向。在這條街道兩邊,有多個南北向的小胡同,一座座小樓你挨著我、我貼著他,緊緊地簇擁在一起。在這家,能清晰地看見那家的動靜,致使窗簾的使用率非常高,記得進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上窗簾,生怕別人偷窺了什么。
各家各戶沿街或沿路的一樓大都是門面房,小飯店、小百貨、美發美容店、小藥店、小游戲廳等應有盡有。從早上五六點一直到晚上十點多,街上都是人來人往的,尤其是小飯店能營業到半夜三更,這些食客不少都是喝酒喝多的人。
因為常上夜班,每天都是晚出早歸,白天在屋子里要么睡覺,要么看書、看電視消遣,那時候網絡還沒普及,手機也沒有智能的,與鄰居們的交往僅限于上下樓梯互相看一眼。時間長了,大致也能看出來房客們都是做什么的,基本上是三類人:一類是進城打工、經商的農村能人,商品意識比較濃,屬于較早從農村走出來的人;一類是剛畢業或沒有畢業的年輕人,屬于鄭漂一族吧;還有一類是無業人員,屬于游手好閑或者打個零工的那些人。這些人被通稱為外來人員,沒有鄭州戶口,沒有固定的工作單位,甚至沒有固定的收入來源,被相關部門看作重點關注對象。
一天晚上,我突然親身經歷被關注了一次,現在仍然記憶猶新。那天下晚班比平常早了不少,高高興興地一路哼著小曲往常寨奔去。還沒走到村口,就看見幾個主要出入口都是黑壓壓的人群。等走近一看,每個出入口都有公安民警把守,只能進、不能出,還要檢查身份證,原來這些人都是不敢進去了,說是怕出不來。
自認為“根正苗紅”,想都沒想直接進村回屋睡覺。門還沒關住,一回頭就來了兩個民警,張口就讓拿身份證,趕緊翻箱倒柜找出來遞過去;又讓拿暫住證,我說沒有,剛好手里還拿著報社的記者證,就順手遞了過去。一個民警說,報社的啊,那什么,你下樓看看你的自行車還在不,是不是給推走了?
哪里知道這是他們下好的套!剛下去,我就被兩個民警叫住了,讓站到路邊排好的一個隊伍里,任憑怎么解釋也不行,最后排著隊被帶到了一個大院子里。那真叫壯觀呀,上千人已經在里面了,有哭的,有叫的,有笑的,還有找民警求情的,讓人苦笑不得。后來,這些人就被小面包警車一個個、一趟趟帶到了多個派出所,重新查身份、說情況。同車的幾個人被拉到了未來路派出所,每個人交幾十元錢辦了一張暫住證,才被放回。
整整折騰了一夜,其實就為了這張暫住證。沒過幾天,鄭州警方發布消息說,這一次拉網式大行動,排查出犯罪嫌疑人若干名,辦理暫住證若干,為維護城中村治安發揮了重要作用。這次行動之后,村里的秩序有所好轉,發廊女少了,醉漢少了,打架斗毆的也沒有了。然而,沒過多長時間,這里又恢復到了從前的常態。但警方的拉網式檢查,也是隔一段時間又要來一次。
時間長了,同樓的幾個鄰居逐漸熟絡起來。
住在對面的是一對小夫妻,實際上還沒結婚。男的大學畢業后分在省直一家自收自支的事業單位,沒上幾天班,就炒了單位的魷魚,自己出去干事了。女的是中專畢業,在一家小公司做事,兩個人雖然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但只要回到這個小屋,還是很恩愛的。
這種狀態大概持續了一年多的時間,后來突然有一天兩人就分開了。男的先是在工地上做工程,后來和別人一起在常寨附近的一條繁華路段上開了個小飯店。因為是熟人,又離常寨近,自然去的多一些。這里不僅干凈,而且飯菜可口,尤其是那個紅燒小黃魚,點擊率最高。雖然都是家常菜,卻個個都有特色。幾張小桌子,每頓飯能翻十來次臺,客人多,掙的錢也多。
從這個小飯店起家,男的最多的時候在鄭州開了四五十家小店,有和別人合伙的,有自己單干的,也有別人加盟的,生意干得紅紅火火。最近還見過一次,已經成立了專門的飲食公司,資產將近億元。寶馬X6的座駕,讓人想象不到這就是當初那個常寨的租房客。隔壁住的一家是從農村來的,男的先來,后來老婆孩子也來了,隨后又陸陸續續帶了一幫人,有四五個,用他的話說,都是“驢尾巴吊棒槌”——沾親帶故。他們在常寨附近的一條街上租了間門面做鋁合金生意,加工、安裝各種鋁合金門窗和防盜窗等。這幫人可謂是早出晚歸,老婆在家專門做飯,做好以后給他們送過去,天天忙得不可開交。曾經打趣這個老板說:“掙多少錢是多啊。”他笑著說:“農村人不嫌錢扎手。”
大概有五六年沒見了,一天,突然接到這人的電話說,他新成立了個裝修公司,活也不少,不過他已經從一線退下來了,都是伙計們干的。最主要的是,他在鄭東新區一個寫字樓上了整了兩間辦公室,讓沒事的時候去找他噴噴話、喝喝茶、敘敘舊。
樓上也住了一對年輕人,上大學時自由戀愛而成。一次聊天得知,竟然還是校友、系友,他的輔導員就是我留校任教的同學,自然以師兄師弟相稱。這位師弟是真正的性情中人,只要有酒,比啥都親,而且還總想著法子讓別人喝,最喜歡猜拳,一旦輸了,總要找個理由重新來猜,不到最后,堅決不認輸。大家說他是“酒量小、技術差、酒品孬”,但就是人緣好。
這對師弟師妹還算爭氣,大概在常寨住了兩三年吧,兩個人先后都考上了省直、市直單位的公務員,端上了鐵飯碗,還分得單位自己開發的高檔、廉價住房,天天笑得咧著嘴。前幾天碰面,居然說戒酒了,開始藏酒,地下室有上百瓶好酒,不僅有兩瓶20世紀60年代的茅臺,還有好多小拉菲。隨口說起當年的喝酒丑聞,他連連擺手說,“你咋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說起常寨,點點滴滴回憶不完。每一個租客,都有一個生動的故事;每一個房間,都有一段美好的記憶。周而復始,你來他去,鄭州,有多個像常寨一樣的城中村,盡管只是很多人短暫停留的港灣,但它卻完整地記載著鄭州城市化步伐發展的每一步、每一個階段,也是鄭州數以萬計外來人員揚帆遠航、起步發展的人生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