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鑫鴛
躺在手術臺上,我的世界一下子暗了下來,我聽到了死神漸行漸近的腳步聲,甚至看到了它猙獰恐怖的笑臉,聞到了它令人窒息的氣息。
軀體在麻醉藥的作用下沉沉昏睡,靈魂卻一直在吶喊:“上帝呀,再給我一次重生的機會!”
如果這就是我短暫的一生,那么,這一定是一場夢,一場不可收拾的噩夢。
十年來,面對不斷高歌猛進的房價,我奔波勞累,想讓自己的財富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多。
怕自己的工資跟不上房價上漲的幅度,當然也想在這百年難遇的經濟盛宴中,搶得一勺羹湯。我咬咬牙,將剛裝修不久的一套九十多平米的房子賣掉,向銀行借了四十萬元的貸款,換成了兩套房子,一套一百多平米的屋頂花園和一套八十多平米的房子。四十多萬元的貸款讓我日夜擔憂,不想,接踵而來的宏觀調控提高了炒房的成本,動搖了民眾對房產的信心,我的心又陷進了無邊的恐懼中,于是,我又急著將小套的房子拋掉。而房價的逆勢上揚又讓我追悔莫及。我節衣縮食,省下租房錢、裝修錢、買車錢,一家人住在沒有裝修的毛坯房里,過著清苦拮據的生活。好幾年,我沒有買過一件像樣的新衣,沒有跨進美容院一步,沒有享用過一頓可口的美餐,沒有睡過一次香甜的囫圇覺。
四年后,我終于用積攢下的錢買了一套二手房,經過緊張忙碌的裝修,我們住了進去。可我還是沒有停止追逐的腳步。我既想讓自己的房產財富最大化,又想住干凈敞亮的城市中心地段的房子。于是,我仍舊不停地折騰著。我擔心自己的財富縮水,擔心沒有別人過得好,天天悲觀沮喪,一顆心似烈日下的野草一樣狂躁不安,睡眠質量一再下降。
我到底是為誰而活?十多年來,我的青春、我的幸福、我的思想、我的靈魂都被房子綁架了。房子本來是溫馨和幸福的載體,我卻為了它,在窘迫拮據的日子中煎熬,在焦頭爛額的工作中迷茫,不敢大口地呼吸空氣,無暇觀賞綻開的鮮花。
這就是我所追求的幸福嗎?醫生的診斷書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我連自己的生命都可能要失去了,還有什么幸福可言?
痛苦、焦慮、沮喪、緊張等惡性情緒是導致細胞基因突變,產生腫瘤的推手。而我,現在正等待上帝的判決!
等待結果的過程有點漫長,就像過了一個世紀。
一個陽光暖暖的午后,我踏著一地的黃葉,走進醫院后面的一條僻靜的山間小徑。
梧桐樹招搖著巴掌似的葉子,野菊花展開絢麗的身姿,天空湛藍湛藍。遠處,一只粉色的蝴蝶翩翩而來,一雙翅膀鑲嵌著翠綠如玉的花邊,如一位超凡脫俗的仙子,清亮了我的雙眼。我走近它,凝視著它。
漸漸地,它停止腳下的舞蹈,安詳地躺在一片葉子上,一陣山風輕輕拂過它單薄脆弱的翅膀,它卻渾然不覺,依然一動不動,好像在沉沉地小睡,又像是做著一個甜蜜美妙的夢。許是穿過叢林的勞頓,許是越過山間小溪的困苦,蝴蝶一定是累了,它需要休息來補充體力,以便繼續開始新的征程。驚奇的是,它竟然選擇了一片綠色的葉子來休憩,難道它也知道將靈魂安放在美好潔凈又簡單的地方?我的心豁然開朗,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
古老的印第安人其實早就告誡過我們:“當我們走得太快時,應該停下來,等一等我們的靈魂。”
為什么到此刻我才明白人生的真諦?
感謝上帝,讓我僥幸與死神擦肩而過。我的腫瘤是良性。喜訊傳來,我如釋重負。我明白,我要實踐自己的承諾,學會讓生活停頓,讓自己的腳步慢下來。
放慢了腳步,我開始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在山間造了一座房,過起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田園詩意般的生活,吃著自己種的菜,喝著自己打的水,閑暇時間與三兩知己喝茶吟詩、爬山賞月。更多時候,陪陪老人和孩子,與他們進行心與心的溝通交流。買自己喜愛的時裝,做自己鐘情的發型,去經典書里學習養生。一有空,就跑跑步、跳跳繩、爬爬山、唱唱歌,在生命的銀行里儲蓄健康。工作上,不再計較個人名利得失,將它看得如煙云一樣輕,如清泉一樣淡。
為了讓自己的心真正地慢下來,靜下來,我又選擇了與文字為伴,在寫作中,生命的深度和厚度在不斷拓寬,世界變得生動而精彩,天空開始變得廣闊而深遠,生命有了一種生生不息的向上的力量。
是的,就像那只蝴蝶所選擇的,安頓靈魂的地方,不一定要有富麗堂皇、華美奢侈的空間,有一片新鮮嫩綠、簡單純凈的葉子就足夠了。
〔責任編輯 袁小玲〕endprint